韓青陶的神色同李航一樣凝重：“是否天宮舊屬尚不分明，但貧道以為，不可不防。”

    “韓道友所言甚是。”李航頷首。

    山頂一時間寂靜下來，二人相對而立，皆沉默不語。

    少頃，遠方有另一線靈光閃動，轉瞬而至，也到了山頂。

    一個衣著同李航有些許類似，但不完全相同，道袍色澤以赭黃為主的老年道人，出現在李航、韓青陶二人麵前。

    老道士鶴發童顏，麵目慈和，氣息綿長，一切看上去皆不顯山露水，但令人有返璞歸真之感。

    “嚴道兄。”李航、韓青陶一同當先開口，與之見禮。

    老道士微笑還禮：“李道友、韓道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他視線環顧蓬萊四周，然後輕聲歎道：“如此仙境，可惜先前受大唐龍虎山中人所擾，如今方才恢複幾分舊貌。”

    老道士收回視線，目視麵前李航、韓青陶：“當初老道無暇分身前來，辛苦幾位道友了。”

    韓青陶言道：“此事，乃貧道和大唐純陽宮黃道兄行事不密所致。”

    老道士：“韓道友言重了。”

    三人談話間，遠方另有一道流光閃現，飛快到了山巔。

    流光落下，從中現出一個身著布衣麻鞋，同韓青陶衣著樣式大體相似的青年道人。

    青年道人真實年齡不計，僅以外貌論，觀之不過二、三十歲許，看上去異常年輕。

    “三位道兄。”青年道人同韓青陶三人見禮。

    其名沈溪。

    近年來蓬萊重開，入蓬萊的五方道門高人中，稱東方青帝。

    至此，除去已隕落的北方黑帝黃玄樸外，餘下蓬萊四大道門高真，今日齊聚於此。

    東方青帝，沈溪。

    西方白帝，韓青陶。

    南方赤帝，李航。

    以及那看上去也是道家丹鼎派出身的黃衣老道，中央黃帝，嚴克濟。

    在各自人間，皆一方巨擘。

    昔年機緣巧合下，短時間內先後進入這九天十地之一的蓬萊。

    沈溪四人再加上之前的黃玄樸，接觸之下，雖也有不少碰撞和摩擦，但最後皆轉為克製，共同探索蓬萊。

    在這，他們先後發掘不少上古符籙派和上古天宮的遺跡，並有所收獲。

    雖然在各自人間的際遇經曆有所不同，但種種原因共同作用下，幾人走上相同的道路：

    依托上古天宮和上古符籙派傳承，立人間道國。

    各自人間，他們皆有基業，暗中籌謀。

    在此過程中，亦發生許多旁的事。

    其中身在大唐皇朝的北方黑帝黃玄樸，更徹底身隕，之後還有許元貞從大唐人間進入蓬萊，大鬧一場。

    但在這一過程中，沈溪、李航等人亦發掘不少隱秘。

    這些隱秘，有些幫了他們大忙，但有些也預示著麻煩和危機。

    “碧落異動，可能是天宮舊屬。”韓青陶言道。

    嚴克濟徐徐點頭：“韓道友所言非虛，老道亦有所覺。”

    沈溪麵色沉靜，波瀾不驚：“是他們的傳人，還是……當年的天宮舊屬？”

    韓青陶：“這多年過去了，如果是當初的天宮舊屬壽元未盡仍然在世，那其修為實力恐怕……”

    “當年那場大戰的慘烈程度毋庸置疑，但頗多隱秘，詳情不明。”李航徐徐言道。

    麵前嚴克濟、沈溪、韓青陶三人皆默然。

    四位道家高真，此刻不約而同低頭看眾人腳下的山峰。

    這，便是曾經上古天宮留下的一處遺跡。

    上古之時，有天、地、人三界。

    因天地驚變，最終天界分為九天，地界分作十地，僅餘人間尚完整。

    時光荏苒，多年後連天宮亦告隱沒，世間失去至高統禦。

    彼時人間各大世家、宗門交替起伏，皇朝江山更迭，雖亂象頻出，但好在仙路尚未斷絕，人間常有登仙者，遨遊天地寰宇。

    直至大漢皇朝末年。

    人間江山動蕩，局勢風起雲湧之際，天地亦再生大變。

    有稱天宮後裔舊屬者出世，欲重立天宮。

    因為種種原因，天宮舊屬與反對者爆發激烈大戰，波及漸廣，直到席卷人間乃至整個九天十地。

    眾多強者，無數生靈因此消亡。

    曆史、記載散逸甚至錯亂。

    最終甚至引得人間時空動蕩，就此分流。

    九天十地，盡數隱沒。

    天地靈氣動蕩低落，使得仙路斷絕，就此多年不複見登仙者。

    直到如今，天地靈氣潮湧，世間終於開始出現轉機。

    對韓青陶、李航等人而言，這是機遇。

    卻也可能是危機。

    雖然很想安慰自己，當年漢末大戰，席卷天地人間，無人能置身事外，仙佛因此消亡，但韓青陶、李航等人深知，那不過是最理想的局麵，恐怕很難當真如自身所願。

    可惜，他們探索蓬萊所知悉的情況有先後。

    在他們同樣走上欲要重立天宮這條道路後，方才知曉，這世間還可能有同道“前輩”。

    “人間此前靈氣低落多年，如果當真還有九重天之上者存世，多半便著落在九天十地中某個或者某些世界中。”

    李航徐徐言道：“例如，碧落。”

    多半時候靜默的沈溪這時平靜開口：“若當真如此，一切皆是緣法使然。”

    嚴克濟：“沈道友所言不差，我等盡人事，安天命便好，種種變化，禍福相依，未必全是困厄。”

    韓青陶：“我們……去碧落看看？”

    李航：“情形不明，不宜輕舉妄動。”

    嚴克濟、韓青陶微微頷首。

    “有關……大唐人間的龍虎山天師府，三位道友如何看？”嚴克濟這時接著問道。

    李航坦然道：“實不相瞞，貧道此前有少許希望獲取天師印，但最終功虧一簣。

    大唐龍虎山大勢已成，以貧道觀之，放眼天上地下各方人間，他們都是道門各支傳承中的佼佼者，餘者一門一派，少有能將之壓服的。

    想要拿下天師印或者萬法宗壇，已非一家之力可為之。”

    韓青陶則言道：“大唐人間這一脈符籙派傳承，乃是漢末道法改元後的新宗承，碧落異動，如果真是天宮舊屬，他們當初欲重現天宮統禦萬方之景象，一樣是扶持上古符籙派傳承，同大唐龍虎山之間縱無齟齬，也難走到一路。”

    “眼下一切言之尚早，我們思慮些許旁敲側擊之法。”嚴克濟言道。

    韓青陶想起當年在大唐人間從自己指縫間溜走的一個小輩。

    那個名叫陳易，入了羅淵的小輩。

    雖然已經時隔十幾年，但西方白帝韓青陶還是想起，對方當初逃走，其身上流露出些許秘密，便似乎隱隱然同天宮相關。

    那或許會是一重契機，可惜她當時還是有些走眼，沒能第一時間予以最高的重視，以至於給陳易走脫。

    韓青陶心中思索著，麵上不見異色。

    四人交談，定下大概方略後，沈溪第一個告辭，徑自離開，於蓬萊中消失不見。

    嚴克濟同李航、韓青陶告別後，同樣離開。

    李航目送老道士身影消失，半晌後方才開口：“還是不確定啊。”

    韓青陶點頭：“貧道亦看不透嚴道兄。”

    沈溪雖然淡漠寡言，但這些年相處下來，韓青陶、李航對其也有一些了解。

    例如，雖然韓青陶、李航尚不確定沈溪所處那方人間的具體情形，但論時間長度曆史厚重，應該既不如大明人間，也不如大宋人間，甚至，差距可能還不小。

    再例如，沈溪所處那方人間，天地靈氣潮湧重新複蘇，來臨時間，也遠比大明人間和大宋人間來得晚……

    但不論韓青陶還是李航，都自感對嚴克濟了解極為有限。

    這一點，便是大唐人間的黃玄樸尚在世之時，亦有相同感觸。

    “韓道友，本派在大明人間的那一脈別傳分支，真武觀，當前不知如何了？”李航換了話題，向韓青陶打聽道。

    韓青陶：“木道兄和真武觀，眼下同樣遇到不小麻煩。”

    李航微笑：“道友同他深談過？”

    韓青陶：“沒有機會。”

    但她確信，木淳陽早年間對大明人間道國一事，並非全無所覺。

    同時她也感覺得到，對方對人間道國，並不認同。

    可是某種程度上，卻采取了默許的態度。

    韓青陶以為，這是因為木淳陽同樣對大明理學不感冒，故而不動聲色間默許可能出現的變化。

    但當前大明人間的局勢下，道國一事暴露後，他不得不有所表示。

    韓青陶並不因此怨恨木淳陽。

    但還是那句話，出了這一遭事，你們真武觀同樣舒服不了。

    韓青陶眼下更關注自身。

    天地靈氣潮湧，九天十地重開。

    也意味著人間斷絕多年的仙路重新接續，登仙之門可能重開。

    …………………………

    大明人間。

    錦繡山水間，不少人駐紮於此，正四散開來在群山費心搜索尋找。

    晚些時候，將士回報大營帥帳，始終未能發現虛空薄弱處可洞開通往蓬萊的“門戶”。

    帥帳內，督撫此間搜捕之事的朝廷大員俞瓚，無聲揮手，報訊者連忙退下。

    帳內隻剩麵目儒雅但身著將袍的俞瓚和一名身著朝服的中年官員。

    中年官員負手而立，不發一言。

    俞瓚在他身後一禮：“閣老……”

    當朝大學士之一的晁豐，這時終於開口：“再搜尋一番。”

    俞瓚：“是，閣老。”

    他頓了頓後說道：“閣老，下官以為，逆賊韓青陶能逃脫，必是有人暗中與之相通，助其一臂之力……”

    晁閣老回頭：“你的意思是……木真人？”

    俞瓚：“正是。”

    晁豐：“真武觀木掌門乃聖上親口禦封的真人，豈會與大逆不道之輩相交？”

    俞瓚：“韓青陶此逆賊，早先身份畢竟略有幾分特殊。”

    “這講，倒不無可能。”晁豐言道：“尋幾個禦史風聞奏事，將此情形奏報回京，事情畢竟尚未查明，你我暫不必上奏。”

    俞瓚：“閣老所願甚是，相信陛下和首輔大人定會查明其中真相。”

    一方麵，韓青陶走脫，需要有個背鍋的。

    另一方麵，此事奏報上去，木淳陽為避嫌，自會返京麵聖，劉衝劉閣老那邊便無法借其助力了。

    “從本官個人而言，還是願意繼續相信木真人的。”晁豐落座同時言道：“陛下素來仁慈寬宏，想必仍會給木真人機會，說起來，西北方向，異族胡虜和西域妖僧近來鬧得越發不像話了。”

    俞瓚：“閣老所言甚是，這幾年陸續有消息傳回，西域妖僧盤踞須彌，絕不止羯磨部一支，其經文所言金剛界五部應該俱全。

    以羯磨部的規模觀之，餘下四部多半皆與之相若，如此說來，他們是成了些氣候的。”

    晁豐：“嗯，尤其他們同胡虜再有所勾結，確實非一般疥癩之疾可比，如果本朝要徹底平定須彌之亂，勢必牽一發而動全身，需仔細合計。”

    大明人間天地靈氣潮湧已有數百年之久，底蘊深厚。

    影響其力量發揮的地方，往往在於內部……

    俞瓚：“首輔大人定然有通盤考慮。”

    晁豐徐徐點頭。

    …………………………

    回到地海中的雷俊，已經能感覺到，歸藏那邊，來自大明人間的進迫，勢頭明顯開始減弱。

    不知對方是善加部署預備蓄力一擊，還是傳統節目又上演？

    雷俊暫時不做理會，隻先堵死大明人間通過歸藏的機會。

    小師姐唐曉棠眼下還在異族汗國人間，待那邊事情告一段落後，雷俊再考慮有時間後，主動去大明人間轉轉。

    眼下的地海，雖然還沒有徹底塵埃落定，但基本已經翻不出太大風浪。

    巨黎一族族長黎斌，正借助地海地利辛苦躲避黎天青的追殺。

    黎天青乃修持巫門神舞一脈傳承，這一脈傳承的特點注定了他想要拿下同層次的對手，需要一些時間。

    可一旦給他徹底確定勝勢，則對方基本上就一敗到底，失敗就等於死亡，難有逃生機會。

    便如當初的九翅金蜈那時一樣。

    刑風則在鎮封羅淵通往地海的虛空門戶。

    這趟倒是讓雷俊知道，這位韋暗城之後的血河派新掌門也非尋常之輩。

    雖然不是百分百絕對自如，但對方能單人進出羅淵，來去頻繁……

    眼下雙方不是敵人，是以刑風具體怎做到的，雷俊不多打聽。

    他眼下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九黎之民，古已有之。

    但當前九黎部族的命名，雷俊始終有所疑慮。

    如此對應貪狼、破軍、巨門、左輔、右弼等星名，就雷俊來到這方世界後了解的情況，曆史應該沒有九黎本身悠久……

    那，現在貪黎、破黎、巨黎、輔黎、弼黎等九黎部族之名，是什時候有的？

    誰給他們起的名？

    “天師。”

    地海中，沈去病同雷俊見禮，並為他介紹身旁出身九黎之民的女子：“這位是武黎一族的黎瑛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