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昆好奇:“按照上古符籙派的法門,授籙登真突破大乘境界,更需要宗壇吧?”
符籙派修士自六重天突破到七重天境界,需要宗壇在側。
到七重天之上境界後再行突破,則視個人具體情況可能有所分別。
但對上古符籙派傳承而言,臻至上三天後,每次突破大境界,都需依托宗壇,拜請天上祖師授籙。
而眼下大漢龍虎山一脈,山門整體挪移,消失於人間。
此前倒是有傳聞,潘海林彼時正好遊曆在外,故而錯過這一出。
許元貞倒也沒特意去找他,隻是如此一來,潘海林就跟大漢龍虎山祖庭隔絕開來。
“那邊雖無天師三寶,但亦有鎮壓山門氣運之物,稱三洞十二上真寶籙。”
雷俊猜測:“如果潘海林當初有攜帶其中一枚或幾枚暴露離山,或許當下是借助這寶籙完成進一步授籙。”
大漢龍虎山的三洞十二上真寶籙,既是傳承的神通秘法,本身亦是奇珍。
在大漢人間的傳聞中,寶籙屆時上天所賜。
大漢龍虎山一脈,通過參研正法真一大道經和這十二寶籙,確立當前道統根基。
依潘海林的天資才情以及在大漢龍虎山中的地位,臨時執掌其中一道或者幾道寶籙,並不出人預料。
楚昆:“記得師兄你提過,這十二道寶籙中,不包含本派故老相傳的三洞三天真經法籙?”
雷俊頷首。
這幾年從大漢人間陸續有消息傳回。
雷俊等大唐修士對那邊的情況更加了解。
大漢龍虎山一脈的三洞十二上真法籙,據傳大體可被分為八部。
其中鬥部三籙,雷部兩籙,火部兩籙,再加上瘟部,痘部,水部,財部和太歲部各一籙,合共十二籙。
雷俊早先拿下的大漢龍虎山長老馬宗祥,修持兩大本命神通鬥姆四聖法籙和瘟彌天法籙,其中前者屬於鬥姆三籙之一,後者便是瘟部法籙。
在大漢人間,龍虎山諸般神通法籙,如今也可以算是名震天下多年。
“聽著,果然有些古時天宮的模樣。”楚昆沉吟。
他衝雷俊問道:“師兄,之前聽說,大漢人間的大空寺,近期同大妖的聯係也開始頻繁起來?”
雷俊:“大唐這邊大空寺相關手段,便與之有關聯,倒也不算意外。”
伴隨大漢人間天地靈氣潮湧越發顯著,與之相對,妖氣惡氛亦開始越來越濃烈。
眾多大妖開始肆虐。
大空寺自談不上駕馭那些頂尖大妖。
但雙方之間建立起聯係,各自行事之餘有所呼應,便足可讓大漢皇朝麵對的壓力直線上升。
雷俊:“大漢世家十二名門,此前便開始同漢庭帝室合作。
到了最近,則開始有更多世家傑出子弟,投身純陽、蜀山、菩提、懸天這樣的佛道聖地。”
楚昆了然地點點頭。
如此大環境背景下,世家傑出子弟投身宗門聖地,初衷不會是為了摻砂子。
相反,是雙方近來交流較多,關係緩和,麵對共同敵人,許多時候同進退的表現。
對這一點,楚昆本人再熟悉不過。
他當年在大唐龍虎山入道時,便可以算是蘇州楚族同龍虎山天師府關係較為和睦的時期。
至於之後世事變遷,態度變化,則是隨著時間推移,時局與環境共同造就的另一番場麵。
當初,不論大唐龍虎山亦或者蘇州楚族之中,或許已經有人可以預見未來的大方向變化。
但那不影響楚昆個人來龍虎山入道後的種種選擇與決斷。
毫無疑問,眼下大漢人間的局麵,令各大世家名門掌舵者,同樣感受到了壓力。
雷俊等大唐修士止步於大同,這些年來除了做客訪問外,完全不踏足大漢人間。
大漢修士保持基本戒備的同時,不至於太過緊張。
但聯合妖族咄咄逼人的大空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更何況,西域佛門同樣讓人不安。
雖然甚至連寶部之主梵達陀都一直沒有再現身,更遑論那位傳說中的善智慧尊者,但那仍然是讓大漢世家名門忌憚不已的存在。
漢庭帝室雖然待須彌寶部一如平時,須彌寶部也有梵達陀麾下其他高手相助漢庭帝室,但名門世家仍對其充滿戒備。
菩提寺、懸天寺等大漢聖地宗門在這方麵,倒是同他們有共同語言。
“須彌強勢,大空寺論理來說,應該也如芒在背?”楚昆好奇地問道。
雷俊:“善智慧尊者狀況不妥,若非如此,大空寺確實不至於如此肆無忌憚。
不過,如此大鳴大放行事背後,或許另有所求也說不定。
大空寺行事宗旨雖然暴虐,但不論在大唐還是在大漢,這多年看下來,他們並非全然不與人合作。”
楚昆輕輕頷首。
雷俊:“晚些時候,待蓬萊這邊整理停當,左右無其他事,我也去那大漢人間瞧瞧。”
楚昆好奇:“師兄是以本來麵目過去,還是改變身份?”
雷俊:“當前以本來麵目過去,仍然惹眼,隻是過去走走無妨,但有些沉在水下的東西難免藏得更深了,所以我預備換個身份過去。”
他們師兄弟談話同時,大唐純陽宮掌門蔣漁也在麵見大明真武觀觀主木淳陽。
和先前隨孤鷹汗國過來的三春宮那時一樣,大唐純陽宮中人此刻遇上真武觀傳承,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木淳陽則淡定。
他請求真武觀能遷一脈分支傳人到大唐人間,蔣漁思索後答應下來。
木淳陽言道:“另有一事,想懇請蔣道友關照提點一二,本派新入門一年輕弟子,天資頗有可取之處,隻是後學末進,尚顯稚嫩。”
蔣漁:“大家皆是丹鼎一脈傳承同道,守望相助,分數應當,貧道將來或許亦有請木觀主指教的地方,觀主無需客氣。”
木淳陽言道:“他和蔣道友一樣,都是純陰仙體。”
蔣漁恍然:“恭喜真武觀得此傳人。”
純陰仙體入純陽宮,聽來有幾分黑色幽默,但陽極生陰,純陽宮自有培養之道,不曾令蔣漁埋沒。
不過如果是大明真武觀一脈傳承,則更省去一些手腳。
純陰仙體修士無法直接修持純陽真火,但修習真武觀故老相傳的真武重水,則沒有任何礙難,相得益彰。
聞聽如此消息,雷俊、楚昆師兄弟亦感慨,天下之大,人才輩出。
曆史分流形成不同人間,一定程度上讓人族繁衍更加昌盛了。
更大的人口基數,不說一定,但很大可能誕生出更多的相關人才。
因為此前天地靈氣低落,修士修行不易,致使一些人才可能被埋沒。
但天地靈氣潮湧的大環境下,便越發顯得人才輩出。
就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大明人間,人丁之盛,比之大唐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武觀此前在大明人間雖然受理學限製,但作為道門第一聖地,依然底蘊深厚,頂尖人才不斷湧現。
不過……
“大明蜀山派那邊元掌門、李道友他們近日傳來消息,貴派新觀主登位,不知這位魏靜一魏道友……”雷俊再見到木淳陽時,問起此事。
木淳陽神情安然:“貧道安排一些門人弟子前往大唐,人不是從山門出發離開,魏師弟他們亦不知情。”
雷俊、楚昆、蔣漁聞言,便心下了然。
木淳陽隨劉衝早先嚐試破開大明人間通往歸藏的門戶,其後又隨陳裕等人遠征須彌,一路上算是盡心盡力,沒有劃水。
但他顯然對當前大明人間理學治世,早有不滿。
隻不過其人對真武觀道統延續較為看重,故而麵上不見異狀。
甚至默許了朝堂對真武觀中部分高層的拉攏乃至於侵蝕。
可在魏靜一等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木淳陽有自己另一番準備,甚至已經積累起相當出色的一批潛力苗子。
從這方麵來講,大明皇朝倒也沒冤枉他,他當初對韓青陶和大明人間道國的存在,確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木淳陽並不支持人間道國,但韓青陶和人間道國可能對大明理學治世造成衝擊。
道家煉器派因為一身神通本領大都在法器、法寶上,相對而言算是理學治世大框架下,受壓製和影響不那嚴重的一脈道統傳承。
當然,眼下韓青陶和大明人間道國都已經成為曆史。
對木淳陽而言,並無損失,當前大環境局麵,比先前預期中更好。
不過誠如他先前與雷俊所言。
當前大明江山不穩,山河動蕩的情況下,確實令理學綱常禮製對大明其他修行道統的克製和壓製沒有先前那般猛烈,乃是行事大好時機。
但此時動手,難免令如今大明四方各路大妖得益,方便它們肆虐大明河山。
故而木淳陽不會有所動作。
於大明人間,他仍然是個“已死之人”。
接下來,他除了繼續暗中尋訪和培養有仙緣入道之人,便是趁機在大明人間之外的天地走走看看。
大唐純陽宮掌門蔣漁提出一個建議,引起木淳陽深思。
除了大明、大唐兩方人間外,當前至少確定大漢人間和那方異族汗國人間中,仍然都有不少丹鼎派傳人。
類似今日大明、大唐丹鼎派修士會麵,未來或可更進一步擴展。
甚至,不獨丹鼎一脈修行者。
當前時局大環境下,各方人間道門嫡傳,都可嚐試攜手共進。
木淳陽猜測,這即便不是那位大唐天師的主意,也是蔣漁平日受對方思路影響,方有此念。
木淳陽早已知道,不止大唐、大明兩支蜀山派傳承,連大唐純陽宮一脈,同樣有領受大唐天師的符籙法詔。
他門下真武觀一脈,要在大唐人間立足,雷俊倒沒有提出必須有類似的買路錢。
但接下來奉對方為大唐道門之首,基本上是無疑問的事。
好在就木淳陽當前了解的情況,那位雷天師頗得清靜無為之真諦,少有發號施令的時候。
木淳陽對此並不介意,但想要各方人間各方道門傳承皆聯合起來,顯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達成。
他眼下同樣關心在大唐人間聽到的另一番傳聞。
大漢人間那邊,也有龍虎山傳承,並且是上古符籙派傳承,同大唐龍虎山之間不如何和睦。
既是有九重天大乘高真的上古符籙派傳承,那即是說明,其背後多半有九重天之上的存在。
大唐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如今氣象正盛,但大漢那邊,於他們而言卻存在不穩定。
對於如今以大唐天師府為中心團結的道門傳承來說,亦是隱患。
隻是,雖有許元貞此前入大漢人間,但那位大唐天師卻似乎對此一直不甚在意的模樣……
木淳陽看在眼中,但事涉符籙派內部傳承之爭,他不方便多插言,唯有先靜觀其變。
大明木觀主如此,大唐雷天師此刻卻不得不考慮道家丹鼎派一些內部問題。
倒是無礙大明真武觀和大唐純陽宮。
而是在那方異族汗國人間。
小師姐唐曉棠暫時不得空桑之門而入,又丟了黎元衡的線索,讓她心情頗為糟糕。
好在異族汗國人間那邊,她從別的方麵找補回來些許開心的事做。
比方說,她快要被那方人間的剩餘純陽宮傳人,推許為新的大宋純陽宮掌門了。
當然,準確地講是她的馬甲,鄭琛鄭長老。
要說大宋純陽宮一脈這些年來日子也確實比較慘淡。
早先助大宋皇朝抵禦黃金汗國,已經損失不輕。
尤其這當中折損的純陽宮修士,大都是對人間道國之說不如何感冒的人。
在這個過程中,南方赤帝李航完成了大量的整合工作。
及至大宋皇朝徹底覆滅,餘下的純陽宮修士,大部分都是人間道國份子。
直到此前李航身份和大宋人間道國的存在暴露,純陽宮再次混亂起來。
反對者已然不成氣候。
萬幸,天降“鄭琛”鄭長老。
有鄭長老帶領,餘者才能同李航和人間道國相抗。
隻是鄭長老似乎也有些不靠譜,動不動就失蹤遊戲人間去了。
不過,扛過最初艱辛歲月,餘下的純陽宮修士終於等來好消息。
李航身死,大量大宋人間道國骨幹,和莊長風那些大明人間道國骨幹一樣,都葬送在蓬萊中。
“鄭琛”長老也結束遊戲人間,重新現世。
大宋純陽宮終於針對大宋人間道國展開徹底的清算。
雖然,在那方人間如今的時代大背景下,這隻是局部一景。
作為現在大宋純陽宮唯一的九重天宿老,不少人支持鄭長老執掌門戶。
唐曉棠難得有幾分猶豫。
用她的話說,她當過龍虎山掌門,還沒當過純陽宮的掌門。
不過她畢竟不是真正的純陽宮傳人,混著玩玩還好,執掌門戶,似乎……有那一點不合適?
促使她拿定主意的則是,大宋純陽宮當前人雖然不多,但內部卻再次形成對立。
一派人傾向於聯合大宋遺民,繼續抗擊黃金汗國等異族。
另一派人則傾向於黃金汗有很大可能登臨九重天之上,且其種種治政舉措,更接近中原帝皇,同蒼狼汗、白鹿汗等異族高手迥異,如今既然承載天命入主中原,亦是氣數使然,修道之人,當順天而行。
雙方爭得不可開交。
而唐曉棠,或者說鄭長老,自然無心向黃金汗國稱臣。
這種時候,也唯有鄭長老挺身而出,方能壓的住場麵。
本就風起雲湧,亂象紛呈的大宋人間或者說異族汗國人間,當前愈發混亂了。
大明人間也是相同情況。
公正地說,大明朝臣上下努力,四方民亂已經有多處被平息。
動蕩的大明朝江山,較之先前,穩固了少許。
但最大的兩處動亂之源,當前仍未被平息。
其一是大妖做亂。
其二是白蓮宗在青州大規模起事。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二者皆是硬茬。
而且是大明理學綱常尚未能有效克製的兩個硬茬。
於是大明皇朝上下處理起來,也就格外棘手。
好消息是,大明皇朝先前雖然遠征須彌大敗,但在進入須彌之前,已經先成功重創西北異族。
故而當前大明內憂外患之際,西北異族卻無力重新南下犯邊。
另一方麵,因為大明江山不穩而導致此前被他們鎮封的歸墟門戶重新洞開。
但可能是因為須彌傳人正與歸墟衝突的緣故,歸墟中少有頂尖大妖出虛空門戶入大明人間,令大明皇朝上下,不用再平添強敵。
沒有新的敵人,朝堂上的老大人們,便可以慢慢對付白蓮宗與人間本土大妖。
女皇張晚彤離開大唐人間未歸。
張徽雖然懶理政事,好遊山玩水,但當此時,仍然留在大唐人間。
孟少傑則在大明人間,一邊注意隱藏行蹤,一邊見證世間悲歡離合。
他修史學,本意是體驗另一方人間風俗,同時發掘文獻史料。
但大明人間當前正展開波瀾壯闊的變革。
親手經曆見證這一切,對已經八重天境界的孟少傑,同樣有巨大裨益,令他進步明顯。
在得蕭春暉相助掩飾行藏的過程中,孟少傑也得以結識對方在大明人間這邊的熟人。
大明菩提寺宿老,廣燈大師。
其人乃是廣書方丈之下,大明菩提寺有數的八重天宿老,實力高明。
和真武觀、蜀山派一樣,大明菩提寺目前也隻得方丈廣書大師一位九重天高手。
廣燈長老滯留八重天圓滿境界,已有一段年頭。
雖然他自己不言,但蕭春暉、孟少傑有相似判斷,對方遲遲不去闖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難關,情況極可能同蜀山現任掌門元青瓷一樣,非不敢,而是不能。
但不管怎說,先前遠征北疆須彌一戰,廣書方丈算是避過一劫。
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蓮宗起事,他於公於私,都需趕赴青州前線。
對大明理學綱常,菩提寺一脈傳承麵上並無任何反對之處,但私下,廣燈長老同蕭春暉往來,足以說明問題。
雖然蕭春暉從未同廣書方丈照麵,但他可以肯定,與他和大唐修士暗中往來,並非廣燈大師個人意思。
大明理學一些變革,廣燈大師已經有所覺察。
眼下還隻涉及武者。
但佛、道同樣感受到寒意。
隨著時間推移,周明哲等理學大儒的相關試驗,不斷有所進展,用於試驗的戰場也越來越多。
消息不可避免,漸漸開始有擴散的態勢。
少數武道修士,開始出現騷動。
然後,被朝廷快速秘密平定。
雷俊坐於蓬萊中,玉清周天法鏡觀覽下,將視野範圍內種種,收於眼底。
忽然,玉清周天法鏡的光輝一閃。
雷俊視野中的畫麵,隨之白茫茫一片。
但很快便重新恢複正常。
玉清周天法鏡繼續觀覽下,一切似是都沒有異樣。
但雷俊卻意識到,方才是有某樣東西或者某個存在,臨時遮擋了玉清周天法鏡的觀照。
或許對方沒能確認玉清周天法鏡的根底和來曆,但多半覺察到,有誰在天穹之上觀察他。
這樣敏銳的洞察力,本身都代表著不凡。
雷俊輕輕揚眉。
玉清周天法鏡,當前不在大明人間,而是在蓬萊借助天宮遺跡施法。
這種情況下無疑更加隱蔽,便是九重天圓滿境界的高手,都很難覺察虛空相隔下的鏡光。
可眼下,卻像是被發現了。
雷俊沒有更進一步集中鏡光加以照射,而是繼續大範圍觀覽一片區域。
這,同樣是一片戰場。
剛剛有明軍在此活動,平息一場民亂。
參戰的明軍將領中,不少人領受軍令,臨時拔升修為。
眼下大戰結束,軍令繳還,大軍回營,這些武道修士的修為境界,便退回原先。
乍一看,不再有特殊情況。
如果是九重天之上的存在,是寄托在某個人身上……雷俊心中猜測。
假使對方並非和某人有關,而是直接存在於人間,那倒是開了先例。
看對方眼下謹慎的模樣,多半並非如此。
那就是說,和眼下這些明軍將士中某人有關。
如果是被理學大儒選中用以承載自身文墨才氣的人,不知會生出怎樣變化?
雷俊端坐蓬萊中,微微一笑,沒有窮根究底,將玉清周天法鏡的鏡光挪開,轉而觀察別處。
隻要這可能存在相應變化,而非死水一潭逆來順受,那雷俊都期待。
…………………
大明人間。
明軍收兵回營。
待到第二日休整之際,一個騎將,得了獨處空當。
他神色如常,觀察周圍。
其胸前心口處,微微灼熱。
那是一個紋身。
紋身圖案如獸首。
名叫駱海的武將,腦海意識中,這時出現龐大的巨獸身姿。
巨獸身如虎豹,首尾似龍,肩有雙翼但不可展開,頭頂生一角而後仰。
觀其模樣,很像傳說中的貔貅。
但就駱海過往所聞,貔貅乃是瑞獸。
過往種種傳聞提到此獸,都稱之為靈獸。
靈獸者,和人一樣,皆修持天地靈氣以育自身。
而駱海此刻接觸到的這隻貔貅,周身上下卻都流轉妖氣惡氛,居然是一頭駭人大妖。
這個發現,由不得駱海不警惕。
駱海不知道對方究竟相當於人族什境界的高手,但顯然非同凡響。
可眼下,偏就這大妖,著落在他身上,與他身形相合。
某種程度上,駱海算是因禍得福。
因為這頭貔貅,他承載大儒文墨才華,之後雖然有所返還,卻暗存了一線聯係。
自此之後,他日常可以借對方修行。
雖然對方是儒家理學修士,而他是武者。
考慮到保密需求,駱海動作不會太大。
但一人如此,再多來幾人呢?
多個大儒伺候輔助他一人……前景是很美好,但後患亦令人擔憂。
當然最大的擔憂,還是眼前這頭修持妖氣惡氛的貔貅。
貔貅此刻並無凶暴之感,反而目光森冷沉靜。
駱海:“……前輩,昨日可是有什不妥?”
那貔貅口吐人言,語氣亦平和:“昨日,吾有所失誤,應激而發,反而可能暴露自身行藏。”
對方看似平和,駱海卻隱約有心悸之感,仿佛站在一座行將爆發的活火山跟前。
但眼下他唯有打起精神,同對方溝通。
能溝通,終究是一件好事。
隻是如此反常的事,令人難以心安。
駱海:“有誰發現您了?”
貔貅:“不是你這方人間朝廷的人。”
駱海聞言,確實為之安心不少。
“你繼續一切如常即可。”貔貅吩咐道。
駱海應諾,心情並不輕鬆。
對方沒吩咐過他具體差事,也沒從他這獲取什。
似乎隻滿足於雙方現狀延續下去即可。
然而越是這樣,駱海越是心中不安。
他不知對方來曆,亦不知對方想要做什,不知自身命運。
望向遠方軍營,駱海微微搖頭。
領了軍職,同樣前路未卜。
人世如洪爐,有些人站在爐外添柴。
有些人,卻隻能做柴。
人生如此,甘心?
…………………
“師兄,廣燈大師得廣書方丈許可,代表大明菩提寺同大唐修士接觸,用否通知大唐這邊菩提寺的如遠方丈他們?”
蓬萊中,楚昆隨口問道。
雷俊:“暫時不必,蕭春暉居士那邊想必也仍在觀察。”
楚昆:“有關娑婆那邊?”
雷俊:“於大明中土佛門修士而言,當前隻聞娑婆之名,但不得其門而入,不過大明人間南疆通往五代十國那方人間的虛空門戶尚在,他們並非全無途徑,當然大明朝廷多半也會盯著那。”
蓬萊驚變,大明自須彌之後碰了第二次壁,意外對上了化身為“嚴克濟”的娑婆佛門尊者。
結果一場大戰下來,“嚴克濟”無法再入蓬萊,退回娑婆。
大明皇朝則再次損兵折將。
更不利的地方在於,他們驗證了一件事。
娑婆為佛門高手占據,同時那有已經修成金身的佛門尊者。
娑婆與須彌之間,關係未必和睦。
這時娑婆出一個佛門尊者,與須彌善智慧尊者遙遙相對,未必是壞事。
但對大明皇朝而言就是另一回事。
姑且不說他們剛剛同對方發生過衝突,光是消息傳回大明人間,會不會讓菩提寺等佛門中人心野了?
雖然已經下力氣封鎖消息,但隨著時間推移,風聲還是走漏。
好在,廣書方丈當前正跟白蓮宗在青州死磕。
但朝堂上的老大人們,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心。
隻不過他們再是對此有想法,在大明實力嚴重下滑內憂外患的如今,也隻能先穩字當頭。
大明菩提寺同樣低調行事。
“不過,師兄,大明皇朝理學修士如此行事,當前看著花團錦簇,但是不是有些……”
楚昆好奇地問道:“照他們當前綱常禮製革新的推行,最終目標無異於要一家獨大,不止武道,最好連佛、道、巫也都沒有上三天修士。
屆時有需要,都臨時借法提升拔高便是,可眼下天地靈氣潮湧,九天十地回歸,各方動蕩,正是時代整體大變革的時期。
若說大明皇朝故步自封便罷了,可歸墟、須彌、蓬萊都已經先後有九重天之上的存在重新現世。
歸墟大妖暫且不提,佛門至少便已經有了兩位尊者,大明首輔如何還繼續他的所謂革新?”
打壓其他道統而空出佛門特殊,無疑達不到周明哲的理想盛世,會引致更多人轉而學佛。
雷俊:“他具體如何打算,我不得而知,但姑且猜之,從長遠看,他可能考慮取代上古符籙派傳承。”
楚昆:“天宮?”
雷俊:“要說周明哲等人有反明之意,應該不會,但天數更替,江山易鼎,換了新的皇朝,隻要理學綱常能繼續維持下去,便滿足他們最低訴求。
如果能取代上古符籙派傳承,令天上天下皆大同,想來便更好了,屆時神佛也當退避三舍。
當前善智慧尊者等九重天之上的存在,因為或內或外的原因,暫時不履塵世,給了他們爭取的時機。
總要做出些成績來,有了穩定框架,將來才好招攬感興趣的買主?
亦或者,周明哲其人,已經同所謂天宮舊屬有過接觸也說不定。”
楚昆看了雷俊的玉清周天法鏡一眼:“會是師兄你先前洞察的那個強大存在?”
雷俊:“當前無法肯定,但我直覺不像,那更可能是大明人間接下來一重變數。”
他招招手,玉清周天法鏡收回自己袖口內,然後衝楚昆說道:“大明這邊,靜待其變就好,蓬萊當前已趨於穩妥,我接下來準備去大漢人間那邊看看,要一起嗎?”
楚昆答道:“我在蓬萊再留些時日,師兄你既然不以本來麵目過去,我留在蓬萊,正好為你遮掩一二。”
雷俊:“也好。”
他取出當初煉製的浩然玄圭。
滔滔文華浩然氣從中流轉而出,使得雷俊一身道家法力,霎時間變作儒家文華才氣。
浩然玄圭配於腰間,雷俊手中再多出一張大弓。
大弓上有光輝亮起。
初時如晨曦初現。
很快光芒就轉盛,仿佛旭日東升一般。
待到後來,日光越來越腰間,如日當中午,懸於天空。
就在這熾烈明亮的大日中,一個身影從中走出。
楚昆望去,乃是一個外貌年齡看上去四十歲許的中年文士,麵若冠玉,目若朗星,視線移動間,風流自顯。
其人較之雷俊本人矮了約兩寸左右,但仍然長身玉立,頎長挺拔。
那張大弓,此刻則不見了蹤影。
“師兄,這是東陽山人王旭前輩?”楚昆問道。
他麵前雷俊化身而成的“王旭”頷首:
“雖是大漢人間琅琊王氏子弟,但按照王氏早年的講法,東陽山人出身並不好,隻是其人才華橫溢,成就儒家九重天平天下之境。
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方才奠定琅琊王氏與其他幾大新興世家並列的地位,最終和大漢原有的四姓六望,一起合稱十二名門。”
隨著雷俊修為境界日漸提高,他揣摩東陽別院遺留痕跡和旭日弓比先前容易許多,能得到更多信息。
再加上這幾年從大漢人間收集的消息,他已經大致將東陽山人生平拚湊完整。
“但既是因為早年經曆,也是因為個人誌趣,東陽山人同琅琊王氏相當疏遠,不僅不住琅琊祖地,連祭祖都很少參加,平日更好遊山玩水,結交友人飲酒作詩為樂,到最後身隕之時,也沒有回琅琊的意思,而是自我安葬於別院中。”雷俊言道。
楚昆想了想:“和咱們大唐先前的太子殿下,有些相似。”
雷俊神情略微鄭重了幾分:“有一件事,讓我有些在意,這位王居士,算得上英年早逝,而非壽終正寢,但他留下的些許意念神思,看不分明他究竟因為什原因而身隕。
大漢人間那邊之前關於他下落也一直成謎,包括琅琊王氏中人在內,皆不知王居士其實已經亡故。
我不欲驚擾其墳塚,雖有些疑思,晚些時候從其他渠道慢慢驗證吧。”
楚昆:“當中或有不少風險,師兄當留神。”
雷俊頷首:“王居士返回別院,布置好一切後,甚至還待了少許日子,方才離世,當中雖有隱情,但不顯窘迫,他當初的對頭應該也很難確認其生死。”
楚昆:“能令這位王前輩身隕,想來事情消不了,大漢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東陽山人昔日有文蓋當世之稱,傳聞中,他跟如今道家的潘海林,還有咱們大唐這邊的未來彌勒情形相仿……”
雷俊:“不錯,王居士乃左宜右有之體,相當於我道家的混元仙體之姿,雖然他自己亦從未彪炳,但多半是相當於我道家清靜層次悟性的儒家胸懷錦繡之能。”
潘海林身懷混元仙體根骨,理論上可同時兼修多種道家傳承。
但具體能達到怎樣的高度,仍要看其個人其他才能天賦與機緣際遇。
就目前相關消息,潘海林專心致誌修習符籙派傳承道法,並未有涉獵其他法門,故而尚不知他能否發揮混元仙體全部潛力。
當然,作為仙體根骨,混元仙體修行本就便利,最終也造就如今大漢修行界新生代修士中除了漢太子項璟這個特例外,最年輕的九重天高手。
而如果說潘海林是有可能打破身法不二界限,多法統兼修的話,那大唐皇朝的未來彌勒,就是實打實已經兌現了相關潛力。
隻不過,在他之前,大漢人間那邊另有人更早達成。
東陽山人,王旭。
傳聞中,其少時欲習文學禮而不可得,最終從儒家神射一脈起步,先有一番大成就。
其後本人再習儒家經學,最終雙雙成就平天下之境,名動大漢四海。
再之後,其人享逍遙人間之樂,好與友人交流詩文。
最終連儒家詠誦一脈修行,亦得大成。
其人同時身兼儒家神射、經學、詠誦三脈修行,皆成就九重天平天下之境,故而方有文蓋當世之美譽。
他既像是大日淩空,存在感強到令漢皇都無法忽視,又像是流星一般,快速閃耀,快速消失,留給大漢人間一段令人無盡感歎的傳說。
“不過,師兄,你這趟化身王居士前往大漢,關於琅琊王氏,預備怎處置呢?”
楚昆有些猶豫地問道:“雖然大漢那邊也有傳言,王居士學有所成後曾返回琅琊,叫琅琊王氏上下都很狼狽,之後也少與王氏子弟打交道。
但琅琊王氏最終因他存在而徹底氣勢,借了他的名頭,他似乎也默認了,雙方並沒有徹底撕破臉,所以這幾年聽說琅琊王氏一直在下力氣尋找東陽別院,顯然也是寄予希望。”
雷俊:“既承王居士的名號,我會有所交待,至於王氏族人,不急於一時,晚些時候看看再說,和人打交道,我主要看他們做什事,怎做事。”
他批起自己的太清八景寶蓑。
在浩然玄圭影響下,連這件道家法寶流傳出來的氣息,這一刻也變作文采風流,仿佛一件儒家之寶。
而太清八景寶蓑本身,仍能發揮自身應有作用。
楚昆目送雷俊化身而成的“王旭”身形漸漸消失。
“王旭”仿佛同天地自然不分彼此,自然而然不為他人所覺察,經由大唐人間和大同,悄然前往大漢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