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鵬妖聖的聲音聽來平靜，覆海蛟王則深深埋下頭顱。

    “而在那之後，雷、許、唐三個道人，還有餘力，再攻娑婆。”鯤鵬妖聖徐徐說道。

    他語氣當真平和，覆海蛟王不禁重新抬首。

    歸墟內壓抑的氣氛，漸漸緩解。

    覆海蛟王低聲道：“依善智慧尊者法書中的傳訊，如果沒有其他預料外的仙境高手介入，那恐怕就是昂沁夫死亡的真相。”

    鯤鵬妖聖不語。

    如果還有其他仙境強者意外介入，對他們而言，同樣談不上是好消息。

    覆海蛟王補充道：“靈山方麵去娑婆，比道門慢一步，雙方看來不是同進同退，此前黃泉一戰，靈山巫王應該沒有參加。”

    那巨鯤在水中靜止不動：“回信給善智慧，我需要更多關於普光和娑婆的消息。”

    覆海蛟王應諾：“是。”

    晚些時候，則是西域佛門佛部之主毗摩舍親身隨覆海蛟王來到歸墟，奉善智慧尊者之名麵見鯤鵬妖聖應答。

    他先前同南晉小西天寶能方丈通信甚多。

    對方代普光尊者，講述諸多事。

    即便到如今，普光尊者同善智慧尊者也難說摒棄前嫌，同仇敵愾。

    但有關龍虎山天師府的相關消息，普光尊者願意介紹相關詳情給空桑的善智慧尊者這邊。

    “尊者的意思，這些消息可信。”毗摩舍向鯤鵬妖聖結印行禮。

    鯤鵬妖聖仍然化作巨鯤之形，沉在水中，而聲音自四方響起：

    “普光曾有心入人間，但被許道人耽擱，當中許道人該有些其他手段。”

    若說許元貞能與普光尊者周旋，亦或者普光尊者奈何不得她，鯤鵬妖聖相信。

    但許元貞想要穩定阻擋普光尊者令之完全無法寸進，需要她占據上風甚至壓製普光尊者。

    若許元貞隻憑自身神通手段，那未免太過誇張了。

    雖然她先前便曾經挫退周天道人，但就善智慧尊者傳回的消息，那一戰有雷俊奪大漢龍虎山根基相助，非許元貞一人之功。

    “如此，雷道人擊殺昂沁夫於黃泉，更難以琢磨。”鯤鵬妖聖聲音聽來頗為平靜。

    毗摩舍應道：“尊者亦是如此想法，早年……玄霄子風采隱在許、唐之下，雖盛名在外，但我輩可能還是小視於他了。”

    善智慧尊者此前還有些話，毗摩舍此刻沒有說出口。

    鯤鵬妖聖應該也已經意識到了。

    這趟，一定程度上，大唐修道界和龍虎山天師府，等於是兩麵出擊，同時應對兩方麵戰場，而非集中全力在空桑。

    這當然是西域佛門此前禍水東引，有意營造的局麵，坑了普光尊者和雷音寺門下。

    可大唐修道界那邊，不僅張晚彤和唐曉棠入空桑出乎預料，還有辦法分別破除須彌的金剛轉胎藏和娑婆的堪忍世界。

    並且，雷俊深藏不露。

    直到他入娑婆前，都瞞住了自己已經五朝玄登上通玄之橋的消息。

    更在黃泉早早挖下一個超級大坑！

    雖然結果難以讓自身滿意，但善智慧尊者回首過往，此番有此結果，倒是不冤。

    過去種種已不可追，未來當如何處之，方是眼下該思慮之事。

    毗摩舍告退後，歸墟中一時寂靜。

    “吩咐在宋地的兒郎們返回，暫時封閉歸墟，除此之外散碎事，你們幾個看著辦。”鯤鵬妖聖吩咐道。

    “是，聖主。”覆海蛟王聞言，反而精神一振。

    鯤鵬妖聖這是要閉關靜修的意思。

    空桑一戰，前期順利，後期走向則一言難盡。

    善智慧尊者雖然成功占下十地之一的空桑，但對他來說這遠不如九天中的須彌，本就狀態不妥的他靜養之餘還要從頭布置新的道場。

    金剛界五部重新完滿愈發遙遙無期不說，原本在各方人間的經營基礎也大半付諸東流。

    至於黃金汗國就更不用多說了。

    黃金汗昂沁夫和妖虎阿拉塔如果全部身亡，黃金汗國接下來隻憑自身連中土基業都守不住。

    唯一感到滿意的，便是鯤鵬妖聖。

    他如願得到空桑中的寶物，對身為大妖的來說，獲益匪淺，有希望籍此更上一層樓。

    雖說如此，但歸墟同大唐修道界，或者說同龍虎山天師府之間，亦曾有過旁的接觸。

    當初羅淵內大妖爭鬥，鯤鵬妖聖便曾有心借大淵冥龜入羅淵，當時不了了之。

    如今回看，極大可能也是壞在龍虎山天師府之手。

    姑且不說歸墟以後是否再謀羅淵，假使大淵冥龜落在雷俊、王歸元等人手，歸墟亦當警惕。

    當此情況下，有什都不如自身精進。

    眼下鯤鵬妖聖閉關靜修，正是為了消化這趟的收獲。

    此番功成，局麵又不一樣。

    不過，人間新生高手眾多，實在輕忽不得……覆海蛟王心中凜然。

    ……………………

    相較之下，那些歸墟大妖雖齊齊受到震動，但心還有些底。

    黃金汗國方麵就仿佛天塌一般。

    初時，眾人始終不信黃金汗昂沁夫竟如此身亡，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動搖。

    雖然不似上古符籙派周天道人和其傳人之間聯係那般緊密，出事之後影響變化立竿見影，可作為修持騎禦路數的武仙，昂沁夫登頂人間，禦下同樣有獨到之處。

    而他現在身亡，哈日塔娜、阿爾斯郎等黃金汗國高手，都隱隱生出感應，彼時容不得他們自我欺騙。

    “是唐人？”阿爾斯郎雙目血紅：“也是這些西域僧人害的！”

    出身黃金汗國貴族的蓮華部主哈森麵現悲容，但語氣冷靜：“阿爾斯郎，大汗身亡，我心中也無比悲傷，我現在是以草原之子而非僧人的身份同你說話，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盲目亂拿主意，否則隻會自取滅亡。”

    阿爾斯郎豁然轉頭，怒視對方。

    哈森神情鎮定：“好獵人一次隻專心追捕一個獵物，尤其是獵物格外強大危險的時候。”

    他歎息一聲：“你憤怒，現在怨憎尊者，我明白，但從始至終我們都是落入對方的陷阱。

    唐人打一開始就在做這樣的準備，否則他們一起殺入空桑便好。

    大家全都策馬揚鞭正麵衝鋒，不論空桑歸屬如何，至少大汗有突圍的機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事已至此，汗國接下來已經是到了極危險的地步！

    除了唐人，就在這方人間，我們還有其他對頭，蒼狼部的卓力格圖隻是躲起來，他沒有死，隨時準備撲上來咬我們的喉嚨，汗國眼下不能再額外樹敵，尤其是把朋友變成敵人。”

    “真的是朋友？”阿爾斯郎冷冷注視哈森。

    哈森輕聲道：“冷靜下來，你能想到的，敵人很強大，不管是誰都需要更多的朋友。

    金剛界確實有度化接引其他道統修士彌補自身，但已經有唐人道門這樣的敵人，尊者不會讓外麵的路越來越窄。”

    “大汗此前沉眠於虛空時，我們便奉尊者法旨而行。”哈日塔娜這時手掌按在阿爾斯郎肩頭，不讓他再多言：“如今也是一樣，我等聽候尊者的吩咐。”

    蓮華部主哈森結印為禮：“二位穩定汗國當前為要，尊者囑咐關注地海、黃泉門戶接下來的變化，由我們來做便是。”

    他帶著丹塔上人等僧人告辭離去。

    阿爾斯郎轉頭看向哈日塔娜：“實力才是一切根本，父汗歸天，我們餘下人在善智慧尊者眼做不得朋友，更可能做誘餌。”

    哈日塔娜：“你明白就好，所以你帶一部分人立即走，不要回大都，讓大都留守整理後盡快北上出發和你匯合，然後，盡最快速度回大荒去！

    我帶另一部分人去東南，將這留給卓力格圖他們，看他們還是不是像以前一樣想著放唐人進這方人間！”

    “大荒已經荒蕪多年……”阿爾斯郎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最重要是為我族留下最後的牧場，將來才有重回人間的機會。”

    哈日塔娜：“不錯，而且你們速度要快，以免蒼狼的卓力格圖他們也縮回去！”

    蒼狼汗國上下，當前還不知中土巴蜀之地的變故。

    先前被黃金汗國逼迫退往極西之地的他們，最先接到的古怪情報，是須彌和大宋金剛寺有變化。

    等蒼狼汗卓力格圖聽說大宋金剛寺被廢除，須彌當中換了主人後，他並未因此感到喜悅。

    相反，冥冥之中，他有不妙的預感。

    “莫日根，我們能回東邊的草原了……”他徐徐說道。

    蒼狼汗國大將莫日根聞言，麵露喜色。

    但蒼狼汗卓力格圖接下來一句話便是：“但我們不一定能長久守住。”

    莫日根：“大汗的意思是？”

    卓力格圖：“我帶大隊東進收集消息，你帶少量遊騎先回北原聖地外圍觀察。”

    莫日根麵露驚訝神色。

    北原聖地，在北方荒原上，靠近極北之地，乃昔年異族自大荒而出的門戶所在。

    此後異族分裂，四大汗國建立，北原聖地一直掌握在黃金汗國手下。

    蒼狼汗卓力格圖這時派莫日根前往北原聖地，聽來不單純隻是判斷黃金汗國這趟可能垮了，還另有深意。

    “是，大汗！”莫日根沉聲應命，縱青龍嘶風獸疾馳而去。

    蒼狼汗卓力格圖望向遠方，目光沉凝。

    …………………………

    故宋人間風雲激蕩，善智慧尊者和鯤鵬妖聖為大唐修道界傷神的同時，雷俊身居娑婆內，看著秦采薇、淩輝等人處置娑婆中事，漸漸上了正軌。

    雖然秦采薇還隻是七重天境界修士，但雷俊已經可以放手將這交給她負責。

    安全方麵亦無需多慮。

    即便白湄不想插手，許元貞和唐曉棠都還要在娑婆中停留一段時間。

    娑婆本身乃九天之一，靈氣醇厚充沛，隻是由普光尊者和雷音寺一脈經營多年，佛門法蘊濃厚，於是更利於佛門修士修行。

    但到了許元貞、唐曉棠的修為境界與悟性實力，身處其中自然無礙，可以周轉此方天地濃鬱靈氣，用於自身療傷和修行。

    雷俊則待秦采薇各方麵事項皆上手後，轉而先返回大唐人間。

    準確說，他返回大唐人間，除了在山門祖庭見過師父元墨白後，便是先往羅淵一行。

    王歸元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雷俊，麵現關懷之色，但欲言又止。

    雷俊仿佛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這次是真的，那畢竟是武仙。”

    人仙便有咫尺之間人可敵國的美譽，單對單攻防與迅捷都登峰造極。

    武仙則可說是超出相關極限的存在，針對單點的殺傷在同層次仙境高手中始終是佼佼者。

    善智慧尊者亦需摘去不動明王相花瓣冠，顯化五方佛光影，動用諸法無我的手段，方才能淩駕於其上。

    王歸元便即輕歎：“師弟啊，你也知道那是武仙，你欲強行搏殺他，自身也要冒很大風險的。”

    說話同時，他身形轉為白蓮聖主靜久的身姿，九重天四層的發願一脈高僧，佛光流轉下，卻顯化出了醫武修行一脈武聖的手段。

    未成就佛門金身得用大、相大之境，無化身之能，王歸元當前隻能部分模擬醫武高手的神通手段，但對雷俊當前而言，已是一重幫助。

    雷俊左右看看羅淵中的環境：“師兄這些年來濟渡不少幽冥之屬，修為繼續積累，白蓮聖主之身，應當已經可以成就法身圓滿解脫智慧之境？”

    王歸元：“已經可以，不過不急於一時。”

    雷俊了然：“為了法清大師之身考慮？”

    王歸元：“是啊。”

    雷俊：“我這趟從娑婆回來，給師兄帶回了一樣好東西。”

    說著，他取出歸元瓶，揭去瓶上符紙。

    王歸元取過後，仔細看著瓶中封存的不動尊蓮台，神情有些微妙：

    “確實是好東西，但還需謹慎籌謀一番，好東西才好用啊。”

    雷俊聽其語氣，並非是單純用於白蓮聖主靜久之身提升至九重天圓滿境界後，再似重晦禪師那般謀求向仙境突破。

    他若有所思，但沒有多提，轉而向王歸元講述自己所知此前黃泉、空桑、娑婆戰事的詳情細節。

    “普光尊者有所準備，他那杆禪杖，似是專門用以防備師兄你和無間。”雷俊最後言道。

    王歸元頷首：“不出我所料，無間確實奈何不得他，不過有你這次帶回的不動尊蓮台，事情或許能有轉機。”

    雷俊：“晚些時候，師兄可預備入須彌轉轉？”

    王歸元：“不急於一時。”

    他看向雷俊：“唐師妹得到八極晦明珠，成就自然悟性更進一步，可喜可賀。

    倒是師弟你這次辛苦一場，還因此負傷，個人收獲有限？”

    雷俊搖頭：“玉清彌羅洞天重歸本派，對我個人而言便是很大的收獲了。”

    不是他作為當代龍虎山掌門謙辭，而是實實在在對他本人有益，利於他繼續籌謀推演三洞三天太上龍虎仙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