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合流,則尊者和令師周天真君,便都可在人間自如行走,不再受拘束。”
寶能大師徐徐說道:“如此一來,自然是好,隻是……人間合流牽扯影響,怕是會極為深遠。”
岑若樸言道:“二位高僧麵前,貧道不打誑語。
昆侖、娑婆,也包括須彌先後流逝,不論貴我雙方,都損失慘重。
當中原因,除了那些不敬祖師的天師府逆徒和唐皇修為實力確實高明之外,另一大原因在於他們相互之間,常有協作,來往便利。
而家師和普光尊者,則被對方有心算無心之下,依次捉到可趁之機。
當此時刻,貴我雙方,甚至還有空桑、幽垠之間,無需親密如一人,隻要往來便捷無忌,便足可令形勢有巨大改觀。
不似以往,處處受製。”
略微頓了頓後,他繼續說道:“並且,時間越往後,形勢越複雜難測,人間合流,宜早不宜遲,相信普光尊者和空桑那位善智慧尊者也是相同判斷,所以才主動提早兩晉人間天地靈氣潮湧的到來……”
他話說的隱晦,但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不難理解:
許元貞、唐曉棠、雷俊三人,上升勢頭都極猛。
當前他們修為實力已經如此令人棘手。
如果給他們都成功推開仙門登臨仙境,那結果即便是對普光尊者來說,也不堪設想。
唐皇張晚彤便是例證。
而問題在於,他們這邊缺少如此人物。
娑婆原本有重晦禪師,年紀輕輕,一身佛法天資,皆是普光尊者之下雷音寺第一。
其人修成九重天五層法身圓滿,距離證得佛門金身隻差半步之遙,比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走得更快更遠。
普光尊者為之同善智慧尊者交涉,成功獲得青蓮台。
隻待將青蓮台轉化為不動尊蓮台,重晦禪師借之修行,短時間內便可能成功向上邁出那最後一步,成為娑婆中普光尊者之外第二個佛門金身尊者。
可現在重晦禪師人早已經沒了。
周天道人、岑若樸師徒出身的上古符籙派傳承,早前也有衝擊仙境的頂尖年輕高手。
前大漢太子項璟。
雖是走巫門路數,但借周天老祖幫助,項璟亦有機會更上層樓。
可項璟沒得更早。
至於善智慧尊者門下,有傳聞佛部之主毗摩舍修為竟非常深厚,有望更進一步,但因為或這或那的種種原因,眼下沒有動靜。
黃金汗昂沁夫倒是成功了,自九重天武聖,臻至九重天之上的武仙。
可他眼下也已經死愛黃泉中。
餘下人,就渡明大師所知,倒是他的老對頭巫真賈顯庭似乎有些希望。
但怎看,都沒有龍虎山天師府那邊三位五朝玄大乘高真來得耀眼。
時間,站在大唐那邊。
渡明大師靜默不語,寶能大師則徐徐說道:“道長所言不差,如今時局,不論早晚,人間亦終有合流之日。
隻是,人間合流的影響,牽連甚廣,非隻貴我兩家。”
他目光同樣直視岑若樸:“正如道長先前提及的碧落和大矩。”
岑若樸聞言,麵色如常:“不錯,正是如此,人間合流,大矩如何當前貧道亦不確定,但碧落將會重開。”
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一貫平靜的靈台,聞言波瀾起伏。
岑若樸坦然道:“看來普光尊者當年也了解一些情況,且已經告知二位大師。
不錯,昔年天宮舊屬中有不止一位高手,當前正在碧落內。
麵具體情形如何,當前尚不可知,但碧落重開對眼下的人間來說,當是好事。
天師府不幸,如今逆徒有汙門牆,而此前人間道國者種種跡象已經表明,他們同天宮舊屬勢不兩立。”
寶能大師輕輕點頭,心下不以為然。
雖說普光尊者當前還不能百分百肯定,但雷音寺內部早有猜測:
周天道人本人,可能便是天宮舊屬。
如果碧落重開,其他天宮舊屬高人回歸,對大唐和龍虎山天師府而言固然是噩耗,但對雷音寺,也包括空桑巫門來說,也不完全是好消息。
岑若樸如此坦然相告,其潛台詞,兩位雷音寺高僧心知肚明。
局麵已經糜爛到眼下這個地步,所餘選擇,本就不多,唯有選相對不那糟的一個。
或許,普光尊者和雷音寺一脈還有個選擇。
忘記娑婆和娑婆裂縫下的法儀,從此隱遁行藏,低調行事。
隻是沒人知道,龍虎山天師府會否一直記著他們,會否一直尋找他們,而他們又能躲多久?
“漢朝時,龍虎山第十四代天師,高天君,眼下是否在碧落?”寶能大師開口問道:“他……還在世?”
岑若樸神情轉為肅穆:“二位高僧麵前,貧道不打誑語,高祖師當年正是入了碧落,現如今是否在世,貧道亦不曾接到切實消息,一切要待碧落重開後,方方才有答案。”
“尊者希望能同周天真君麵談。”渡明大師這時開口說道。
岑若樸:“家師亦希望有此機會。”
他將一張符籙,呈遞給麵前雷音寺二僧。
渡明大師接過,雙方告辭。
目送岑若樸離去後,寶能大師向渡明大師說道:“我在這方人間先做些準備,周天真君之事,煩勞師兄上告尊者。”
五代十國人間這邊,自是渡明大師更為熟悉。
不過相較而言,設置觸及地脈天象的各類法儀,發願一脈的寶能大師比禪武一脈的他更加擅長。
五代十國人間這邊相關情況,近年來渡明大師也早詳盡介紹給對方。
他合十為禮:“道門中人踏足此方人間有限,而巫門方麵賈顯庭施主近年來不再咄咄逼人,但如今時局多變,師兄仍請留神。”
寶能大師頷首,同對方告辭後,他獨自在人間行走,探查各方地脈靈氣流轉之象。
雖然不完全讚同周天道人、岑若樸師徒加速提早人間合流的建議,但有備無患,寶能大師預先布置,以備不時之需。
他修持發願一脈,早已證悟空性,擅隱藏自身真如,不願顯聖之際,收斂自身仿若無物,如入空處。
普天之下絕大多數人,難以察覺其行蹤。
但在遠方某地,忽然間,有玉磬一聲清脆的鳴響。
磬鳴聲悠揚動聽。
玉磬的主人,卻微光為之一凝。
雷音寺中人,如此修為,像是寶能……南晉蜀山派掌門沈溪,神情沉靜,看著忽然鳴響的玉磬。
在五代十國人間巴蜀之地祭告過當地蜀山派故址後,沈溪繼續周遊天下。
他沒有明確目的地,飄然周遊山水。
身為九重天四層境界,早已仙遊四海,同時修成大地蒼茫氣的沈溪,感知敏銳的同時想要隱藏自身仙魂,亦不是難事。
五代十國人間雖戰亂四起,但沈溪沒有參與其中,身形似虛似幻,仿佛不存在於這世間,從出離的角度,靜觀紅塵。
直到這一日,隨身一件玉磬,忽然自動鳴響。
這意味著,在他附近,有修為實力頗高的佛門高僧。
沈溪本人是劍修,其恩師公孫道奇早年亦然。
隻是其後公孫道奇暫時放下自身劍道修為,專門祭煉了這樣一件名為空靈玉磬的本命法寶。
而沈溪,在修成九重天大乘之境後,接手這件法寶,同樣花費大量心思祭煉與改善,如此方有如今之神效。
法寶作用相當單一。
便是感應周圍一定範圍內,佛門高手的行蹤動向,以作示警。
對曾經的南晉蜀山派而言,這是最大的壓力來源。
空靈之意,與佛門性空有相通之處。
法寶作用單一,但其中功效,極為高妙。
而曾經的南晉小西天方丈寶能大師,又是沈溪相對熟悉和尤為提防的佛門高手,此刻熟悉感油然而生。
沈溪看著空靈玉磬,靜立一瞬後,並未避讓。
他反而主動循著空靈玉磬的指引,向寶能大師找去。
寶能大師修成佛門發願九重天法身悲心五證具足,感知能力同樣出眾。
他很快覺察,有人主動靠近過來。
並且,是個他相對熟悉的故人。
待遠方劍光一閃,飛快靠近,寶能大師便即雙掌合十:“沈掌門,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沈溪身與劍合,並不見本人身姿,唯有劍光中傳出平靜的聲音:
“不知大師當下在忙些什?”
寶能大師停下手頭事,手掌一抹,所有法儀廢止消失。
“娑婆已無我等容身之處,此方人間佛門亦迎來劫數,無數佛門弟子遇害,貧僧誦經超度一番。”寶能大師言道。
如水劍光悠悠晃動:“大師是出家人,何必打誑語?”
寶能大師輕歎一聲:“從前在南晉,貴我兩派相處雖不能算十分相得,但大體來說仍可稱一句井水不犯河水。
莫非沈掌門心中有不痛快之處,心中鬱鬱以致壓抑了心境?
若是這樣,貧僧這願向沈掌門賠罪,還請沈掌門莫要計較。”
沈溪:“本派昔日仰小西天鼻息不假,貧道為蜀山奮力輾轉挪騰,然而彼時時事若此,貧道心感疲憊,但並無怨憎可言。
反是眼下見了大師,無動於衷而退,方是心中始終掛懷,大師明知這一點,又何必行此攻心之言?”
說話同時,劍光一閃,便已經到了寶能大師麵前。
寶能大師暗歎一聲的同時,大威天龍菩薩法身已經現世。
他身為九重天五層圓滿層次的佛門高僧,已修成報身。
不過不同於重晦禪師的報身是摩訶迦葉尊者法身,寶能大師的報身,乃是第二具大威天龍菩薩法身。
兩尊大威天龍菩薩,一同出手,力量撼天動地。
尤其報身更具有明辨對手真如的妙用,同時攻擊肉身、神魂之屬。
沈溪雖神魂寄劍,且劍光迅捷,但靠近之後,仍有可能被寶能大師的報身拿住。
可是,寶能大師一拿之下,報身卻拿空了。
劍光流轉,迢迢如水,看似不疾不徐,卻輕巧避過寶能大師報身,然後斬向籠罩他本人的法身。
寶能大師心中凜然,威猛的大威天龍菩薩法身,選擇主動退讓。
佛門發願一門九重天五層,成就解脫智慧之能後,與先前諸般神妙配合,可以令自身真如仿佛入空處。
正常而言,便是九重天道門高真的攻擊,也很難切實著落在他身上。
可寶能大師同樣對沈溪劍術有所了解,及時洞察,對方的劍光流轉之間,涉及時光奧妙,快慢變化超出他當前掌握。
這一劍如果真斬在大威天龍菩薩法身上,錯亂的時間流逝下,極可能令他的法身受損。
寶能大師判斷正確。
沈溪本命飛劍,乃是同太乙華裳並列,堪為南晉蜀山派傳世之寶的頂尖劍器。
其名為,朝夕。
劍光流轉之下,時光變化莫測,甚至引發對手的時光混亂,形成有違常理的撕裂和矛盾。
敵人縱有種種神妙,然而劍光後發先至,更落於敵人種種神妙得以展開之先,故看似曼妙隨意,卻仿佛無堅不摧。
換了不知情的對手,當麵第一劍便要吃大虧。
寶能大師看似避過,卻見沈溪仙魂所寄的朝夕劍,劍光越發曼妙。
當中劍意蘊含時光之密,竟似乎更加精微,變化無窮。
令已經預先有了準備的寶能大師,還是慢了一步,法身中劍。
果不其然,寶能大師如入空處的法身不複先前神妙,赫然裂開一道缺口,大量佛光從中散逸,仿佛噴血。
多虧寶能大師報身及時出手,廣布十方的大羅法咒橫掃而過,才讓劍光沒有更進一步追擊。
“……果然,真的是宙光仙體。”出身不凡閱曆廣博的寶能大師低哼一聲。
其報身和法身一同施展天龍禪唱,夾擊之下,止住朝夕劍劍光的又一次攻擊。
寶能大師眼下甚至無心彌補法身傷痕。
不用試,他便已經感應到,對方朝夕劍造成的傷勢,仿佛永遠存在。
即便憑寶能大師的修為實力,也不能一邊分心迎敵應變療傷。
他唯有先全力應對眼前這個對手。
今時不同往日,寶能大師無心同沈溪在五代十國人間定要分出勝負高下。
他不得不提防木淳陽等其他道門高手趕來。
隻是麵對一位道家煉器派的大乘高真,對方劍遁速度奇快,幾乎無視距離挪移虛空,寶能大師反而是速度居下風的那個人。
寶能大師不似普光尊者證得金身,修成“用大”之能,可成就諸般化身。
他佛門發願一脈模仿其他道統傳承出手,仍有不少局限性。
對上尋常對手或可發揮作用,但麵對沈溪這般敵人,寶能大師不會浪費自己機會。
雙方一走一追,交鋒不停。
在遠方,忽然有其他人,也開始爆發激戰。
那是趕來接應寶能大師的渡明大師,以及同樣聞訊前來的真武觀主木淳陽。
雙方纏戰之下匯合,渡明大師第一時間轉而同寶能大師交換了對手。
並非木淳陽更好對付。
而是相較之下,寶能大師對付木淳陽更加合適。
渡明大師,轉而接下沈溪。
他是佛門九重天禪武一脈法身圓滿修為。
佛門禪武九重天,修持五神通,分別為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神足通。
成就神足通,又稱身通、身如意通,乃自由無礙,隨心所欲現身之力。
臻至這一境界,再輔以佛門步步生蓮的強大佛門,佛門修士便可以補上身法遁法這處短板,不僅舉手投足間有無窮大力,更進退如飛。
雖然遜色於同境界的武道人仙以及道家煉器派散仙,但仍然可稱神速。
沈溪天縱之才,修為實力過人,但距離散仙小逍遙之境尚有一線差距。
故而渡明大師對上他,至少速度方麵不似發願一脈的寶能大師那般吃虧。
至於另外一邊的木淳陽,攻防俱佳,五氣朝元之體固若金湯的同時移動自如,實力高強。
隻是他雖能移動自如,但不論丹鼎派法門還是真武觀傳承神通道法,都不以身法見長。
寶能大師對上他,縱使不敵,還可嚐試退走。
娑婆中,雷俊接到消息,有意前往人間。
不過在他動身出發之際,沈溪、木淳陽回信,另有高手暗中接應相助寶能、渡明兩位佛門高僧。
二僧隻求盡快脫身,在付出些許代價後,成功經五代十國人間通往大明人間的虛空門戶遁走。
“你覺得,是誰?”王歸元問道。
雷俊:“按照木觀主和沈掌門所言,也是這方人間的地頭蛇,手段詭秘難測。”
王歸元:“……靈山大巫?”
雷俊:“巫真賈顯庭,有段時間沒見人了。”
王歸元:“感覺不像靈山之主的指使,那是這位賈長老自己的主意?”
“不是沒有可能。”雷俊:“巫羅孫長老和巫姑雷長老很早之前,便對他抱有疑慮。”
王歸元歎氣:“當年漢皇都被空桑巫王拿捏成什樣了,靈山之主眼下就沒啥打算?”
雷俊:“就孫長老所知,沒有。”
靈山巫王行事作風,同空桑巫王,差別巨大。
“不過,具體情形如何也難說,可能隻有靈山之主才清楚。”雷俊言道。
他衝王歸元擺擺手:“我眼下倒是對雷音寺僧人這趟在人間的布置,有些興趣,這陣先過去看看。”
入了五代十國人間,雷俊到了沈溪、木淳陽傳續中提及的方位。
沈溪這時已經回返,來同雷俊匯合:“雷天師。”
見禮之後,雷俊微笑:“沈道兄不僅僅是兩晉人間本土第一高手,準確說來,就是那方人間第一人,‘本土’二字可以抹去,善智慧尊者與普光尊者不臨凡塵,無人可與道兄爭鋒。”
沈溪搖頭:“天師謬讚了,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畏懼天師親臨人間,故而一心想要遁走,若非如此,還有的較量。”
佛門修士,素以耐力韌性見長。
發願一脈在這方麵雖不及禪武、持戒,在諸般道統傳承中仍是佼佼者。
正常而言,道門傳承中唯有丹鼎一脈可堪比較。
“此戰之後,沈道兄便該有把握修持寰宇氣,成就五氣朝仙的的小逍遙之境,貧道這提前道一聲喜。”雷俊言道。
沈溪:“待貧道回山後再做相關打算,這先謝過天師吉言。”
雷俊點點頭,靜靜觀察四方地脈環境。
寶能大師抹除法儀,但失之於倉促,多少還是留下些痕跡。
雷俊四下探查,若有所思。
雖然不確定暗閣相助寶能大師和渡明大師的人是否巫真賈顯庭,但雷俊還是將相關情況一並知會過去。
靈山巫王皇甫琦當前正在靜修,不問外事。
但眾多靈山大巫一起會商。
據孫力所言,靈山中已經有人提議,請巫鹹趙謙然入世,且急召巫彭譙洋和巫真賈顯庭一起返回。
靈山此前暗流洶湧,當前漸漸開始泛上水麵。
“靈山那邊,請趙長老、譙長老、孫長老他們自行處置。”
雷俊招呼王歸元一起坐下來看:“這是南晉蜀山派的一件法寶,我臨時借過來的,晚些時候給人家送回。”
王歸元上下打量空靈玉磬:“頗具巧思,天下之大,真是能人輩出。
不過尋找寶能、渡明他們這樣的法身境界佛門中人便是極限了,挨不上普光尊者的。”
雷俊:“不需要那高層次,有現在這樣甚至再低些層次都可以,重點是,把數量擴展起來。”
王歸元知道自家這位掌門師弟相當重視訊息的收集:“你想要在多個人間都布開,以防對方針對地脈天象靈氣流轉做文章?”
雷俊:“如果能不僅僅局限於佛門,自是最好,不過萬丈高樓平地起,先從第一步開始。”
王歸元搖頭:“別說我潑你冷水,南晉蜀山派公孫長老和沈掌門能煉成此寶,除了他們修為和手法外,材料也很重要,類似天材地寶稀貴,若非如此,這實用的法寶,他們不會隻煉成一件……”
話說到一半,王歸元突然卡殼。
果然就見麵前雷俊此刻正殷切地看著他:“師兄,你道、佛兼修,閱曆深厚,想必積累了不少奇珍異寶,我們一起參詳下?”
王歸元嘴唇哆嗦:“你不能就逮著我一隻羊薅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