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人間、大明人間，此刻同時洞開虛空門戶。

    並且兩方虛空門戶指向同一處所在。

    九天十地之一的連山。

    連山門戶洞開，林瀟逸、葉釗、葉瀅、葉春月等人在兩晉人間這邊，沒有第一時間冒然入內，以防有未知風險。

    一來，這已不再是昔年葉氏宗族執掌時的模樣。

    二來，到如今這個地步，連山早前一直隱遁，遲遲未重臨人間，多少透露出幾分不尋常的意味。

    隨著各方人間天地靈氣潮湧到來，人間和九天十地之間聯係漸趨緊密。

    很多時候，往往不是人間中人費心尋找九天十地，而是類似某方天地，在某一日忽然主動重臨人間。

    反倒是一直不回歸人間的某方天地，可能是因為其內部另有玄機。

    對於連山，葉釗、林瀟逸等人當前既是渴求向往，也心中惴惴。

    他們此刻謹慎地守在連山門戶外，仔細觀察感知。

    “靈氣，似乎不及早年大同、須彌等地？”葉釗看向一旁林瀟逸。

    林瀟逸輕輕頷首：“確實……”

    說不及大同、須彌等地，算是比較客氣的說法。

    林瀟逸、葉釗等人的真實感受其實是，眼前連山，竟似乎有靈氣匱乏之感。

    莫說不及已經天地靈氣潮湧有些年頭的今漢人間，比之才開始靈氣潮湧不久的兩晉人間，似乎都有所不如。

    更別說與同列九天十地的大同、須彌、娑婆等地相提並論。

    連山為十地之一，環境相較於九天之列的大同、須彌、娑婆來得險惡。

    但險惡歸險惡，十地靈氣同樣充沛蓬勃。

    眼前連山，卻叫葉釗、林瀟逸等人懷疑自家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終究要進去一探究竟。”林瀟逸深吸一口氣，斷然說道：“縱使其中靈氣匱乏，但隻要能隔絕人間為我輩爭取一線生存喘息之機，便正是我輩當前所急需。”

    葉春月言道：“所言甚是，我們還是需要入內一探，方知究竟。”

    葉瀅微微沉吟後開口：“如果，當前執掌連山之人，仍是和軒山人呢？”

    葉釗、葉春月陷入短暫沉默。

    和軒山人，江鳳歌。

    曾經入贅青州葉族，故而又名葉鳳歌。

    漢末大劫前，為尋回失落的連山，東西兩葉難得默契攜手合作，收集線索，籌備法儀。

    成果到頭來被江鳳歌竊取。

    本就天賦絕倫驚才絕豔的江鳳歌，更進一步一飛衝天，立地成聖之餘，更占據連山，成為青州葉族曆史上的奇恥大辱，連晉州葉族亦掛懷於心多年。

    隻是彼時江鳳歌氣候已成，本人修為高深的同時，亦投身天宮舊屬，令當年的東西兩葉不得不按捺火氣。

    而時至今日，江鳳歌境況如何不詳，青州葉族和晉州葉族當前卻正是內憂外困之際。

    林瀟逸心中已拿定主意，但他不方便開口，此時便也沉默不語。

    良久後，葉釗打破沉默：“當前唯有忍辱負重，徐圖後計。”

    葉瀅、葉春月皆輕輕點頭。

    林瀟逸於是這時開口：“那眼下，不若由林某先進去打個前站。”

    葉釗：“我們同去。”

    他和林瀟逸，當即步入眼前的連山門戶中。

    北晉晉州葉族族主葉瀅帶人留在連山門戶外照看，大漢晉州葉族族主葉春月，則前往支援蕭靜等人。

    …………………………

    大唐人間這邊，方嶽沒能直接洞開虛空門戶。

    但似早年大唐巫門血河派刑風進出羅淵一樣，方嶽當前得一條可接引他個人前往連山的路徑。

    方嶽快速留下一封書信在人間，以防萬一，然後本人便得連山接引，身形在大唐人間消失。

    他眼前先是浮現大量文墨，仿佛置身一片漆黑世界。

    文墨流轉間，接下來眼前景象變化。

    出現在方嶽視野中的，變成一片鬱鬱蔥蔥的錦繡山水。

    方嶽沒有輕舉妄動，先留在原地靜靜觀察一段時間後，心中若有所思。

    他從前沒來過連山。

    可眼前景色卻讓他生出熟悉的感覺。

    這有幾分類似人間景色……方嶽心頭微微一動。

    他為人端方，但和張徽一樣，信奉讀萬卷書行萬路的道理，故而也曾遊曆大唐人間廣闊山川。

    此刻他看連山中的景象，便有幾分像是人間江南春光。

    ……可這明顯是人為手段。

    方嶽徐徐邁步，開始四處檢視。

    他觀這片區域，似浙西山地。

    在大唐人間，那方嶽正好曾經遊曆過。

    眼下出現一座山峰，是他記憶中所沒有的。

    不過，並非眼前景象虛假。

    方嶽博古通今，知道在大唐人間，這片山地曾經因為修士大戰，而造成地貌有所改變。

    原本，大唐人間在相同位置，也曾有過巍峨山峰，卻因為早年的大戰被人一分為二。

    而連山中呈現的景象，則與故老相傳中描述記載的景色一致。

    這仿照人間成景，是對照古時的人間。

    方嶽在其中行走，但走著走著，漸生迷蹤之感。

    他目光微微一凜，左右再仔細觀察後，身形上升居高臨下眺望遠方，同時口中曼聲長吟：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隨著方嶽開口，詩詞化境便成，影響範圍有限，但在他視野內，以此為中心，天地間仿佛有雲煙不斷向四周圍飄蕩。

    仿自人間的景象，有瞬間的虛幻晃動，從真實景象變作如畫卷般的存在。

    但是很快便恢複，眼前重現方才山川景象。

    “青州葉族的手筆，但除此之外……”方嶽神情肅穆。

    先前景象變化雖然轉瞬即逝，但他還是看出非同尋常的端倪。

    那一瞬間，出現在他視野內的畫卷，並非隻有一卷，而是數量眾多。

    畫卷四散各處，排布並不規律。

    如星羅棋布……方嶽心中一念至此，靈光乍現。

    青州葉族以畫著稱，而晉州葉族以棋聞名。

    傳聞中東西兩葉分家前，曾經占據連山，但隨著兩葉分家，連山亦失落，其後一直沒有葉族得回連山的消息。

    反倒是有葉族贅婿江鳳歌找到連山的傳聞。

    而按照唐皇先前提及的消息，江鳳歌乃漢末時天宮舊屬中人。

    對方在漢末時掀起眾多風雨，乃唯恐天下不亂之輩。

    方嶽腦海中諸多念頭浮現的同時，人已經在設法離開連山。

    布置如此眾多畫卷者，修為非九重天大儒可比。

    換了其他人，方嶽可能還會考慮禮貌拜訪，但江鳳歌其人，將連山經營成這般模樣，恐怕另有深意。

    進來時難，出去亦難。

    方嶽天賦異稟，實力出眾，多有奇緣，當下能入連山便是如此。

    但他畢竟新成九重天平天下境界不久，眼下雖然不見這連山主人親自出手，可種種手段已經頗不尋常。

    方嶽身入連山，一時間不得脫身。

    但他隻是為人方正而非迂腐，更無傲慢自矜之意。

    所以他自身著手離開的同時，也已經聯係了外麵的人。

    很快，困住方嶽的畫卷，便又生新變化，抖動之下，立體的景色重新變作平麵的畫幅。

    方嶽則身形一閃，果斷投入仿佛畫卷空隙一般的虛空褶皺中。

    ………………………………………

    馮文肅身處連山中，同樣因風景如畫的山水而迷蹤。

    他是九重天武聖境界的武道修士。

    武道高手神魂內斂堅韌，與肉身完美相合，幾乎豁免一切針對神魂的攻擊以及幻陣幻法迷惑。

    不過這終究還是要建立在雙方修為差距不能過大的前提下。

    馮文肅此刻身處畫中，不足以自畫卷中跳出。

    好在他有幽帝禦賜的種種祭器。

    先前溝通洞開連山門戶是借此手段，遇上眼下的情況，亦是相同動作。

    他擺布好各種祭器、禮器，然後同樣展開一幅畫卷。

    和早先《鳳鳴集》一樣，都是和軒山人江鳳歌早年墨寶。

    儒禮法儀有所成，那幅畫卷當即展開，仿佛便要融入眼前山川景色中。

    馮文肅行禮言道：“幽垠馮文肅，奉我朝陛下旨意，拜訪和軒山人，代陛下問候昔日摯友。”

    ………………………………………

    雷俊是在抵達地海不久後，接到唐廷帝室方麵傳訊，了解到方嶽同連山之間發生的事。

    唐皇張晚彤出手，成功將方嶽從連山撈了出來。

    大唐人間曾有傳言，方嶽因為同荊襄方族藕斷絲連，於是在女皇陛下麵前失了聖眷。

    但事實上少數人方知，方嶽始終得唐皇張晚彤信重。

    張晚彤對連山頗有興趣，不過她沒有親自入內。

    須彌雖然鎮封了通往大明人間的虛空門戶，但和今漢、兩晉、故宋人間相通。

    唐皇張晚彤在關注空桑佛門的動向。

    提前關門固然是一種考慮，但也會閉塞自身。

    並且，關於故宋人間，雷俊曾經同她談起相關設想。

    屆時雙方或可配合。

    方嶽沒讓連山直接在大唐人間洞開虛空門戶，令連山降臨。

    但在兩晉人間，則是結結實實開啟一座連山門戶。

    大漢和北晉大量名門世家子弟，開始經由這座虛空門戶，離開人間避世。

    風潮一起，甚至吸引部分南晉世族中人北上，以求躲過被須彌、娑婆兩麵夾擊的窒息環境。

    須彌內，終於有大唐修士下場，進入北晉。

    昔日大同蕭族族主蕭靜轉而後退，攜族中子弟也陸續退入連山。

    其後他們試圖從內部關閉連山門戶。

    雙方當前正在對峙中。

    “江鳳歌應該確實另有所圖。”雷俊默默瀏覽唐皇張晚彤的親筆信：“當初其實力便已經極為高明，漢末大劫後又一直隱忍至今……”

    雷俊取出一張天視地聽符，給唐皇回信。

    他這邊也有些特殊發現。

    按照大唐未來彌勒慧因和尚傳回的消息，有人暗地扶持大明白蓮宗一脈反明。

    這本是意料中事。

    不尋常的地方在於，這方麵的人來自傳說中十地之一的幽垠。

    和連山一樣，幽垠多年來也始終不曾重臨人間，如今終於有了風聲。

    相較於連山同葉族的關係好歹還有些傳聞出來，幽垠則更加神秘。

    未來彌勒慧因雖然發現少許馮文肅的行蹤線索，但對幽垠所知廖廖，仍有兩眼一抹黑的感覺。

    反倒是雷天師在聽到相關消息後，腦海中立刻浮現一個人的名號：

    北辰先生鄭白榆！

    曾經的蘇州楚族贅婿楚白榆。

    直接引發漢末大劫的最關鍵人物之一，曾經天宮舊屬中最重量級的大儒。

    也正是在他的牽頭下，江鳳歌等人陸續而起。

    漢末大劫後有鄭白榆身亡的消息但不詳實。

    而雷俊從前隱約洞察對方曾經到過地海，對九黎一族發展造成不小影響，而他在離開地海後，正是經由故宋人間，前往彼時曾與故宋人間相通幽垠。

    北辰先生鄭白榆，可能仍然在世。

    如果說先前更多隻是懷疑，現在他愈發篤定了。

    所以在接到未來彌勒慧因的消息後，雷俊第一時間再赴地海，重新確認。

    他有心重來地海通往故宋人間的門戶，亦有探查相關方麵的考慮。

    也就在此期間，雷俊得知連山和江鳳歌相關的傳聞消息。

    “好，贅婿聯盟。”雷俊若有所思。

    不論鄭白榆還是江鳳歌，當初修為境界實力都遠非尋常修士可比，更在周天道人，普光尊者等人之上。

    尤其鄭白榆。

    張晚彤前世身天瑞居士何穎昔年都視對方為棘手威脅。

    漢末大劫後鄭白榆、江鳳歌多年不見蹤影，當初他們身死傳聞即便不是真相，恐怕也相差不多。

    或者，他們此前狀況同善智慧尊者先前類似。

    但現在連山、幽垠一起有了消息，是他們已經準備妥當了？

    雷俊思索片刻後，收斂自身心思，看向一旁的大唐巫門血河派長老黎天青。

    在黎天青身旁，還有黎錦、黎瑛等地海九黎一族的各族族長代表。

    雷俊向眾人打個道家稽首：“接下來一段時間，辛苦各位道友。”

    黎天青微笑，一旁祿黎一族族長黎錦言道：“我輩，亦想知道對昔年真相。”

    雷俊頷首：“我們開始。”

    言罷，他重啟由地海前往故宋人間的虛空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