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有獄卒拎著食桶來分早食,聽到了就隨口回答:“是個小道士。”
然後壓低聲音道:“王掌印也入詔獄了。”
“王振?”
小獄卒不再吭聲,但意思已經明了,被關著的人就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大腿樂道:“好啊,好啊,若能和王振同死於詔獄,也不枉世間這一遭了。”
潘筠也兩手抓著欄杆,小臉擠在中間,目光炯炯地盯著王振看,“王振,皇帝終於願意重審我爹的案子了?”
王振坐在床上,目光陰沉地落在潘筠臉上,冷冷地道:“別得意太早,就算重查,你們也得不到你們想要的結果。”
潘筠嘖了一聲道:“你可真自信。”
王振冷笑:“我不是對自己自信,我是對人性自信。”
“你以為我犯了錯就會死?你以為我死了,這朝局就能變好?政治就能清明?天真,你們實在是太天真了,”王振目視她的眼睛,厲聲道:“我告訴你,蠹蟲不是我,是這滿朝文武,是江南數不盡的士紳,是藏於各地的豪紳!”
“你當真以為你爹和薛暄被問罪是因為我嗎?去問問你爹……哦,你爹那個傻子多半不知,那就讓薛韶去問他那好叔叔吧,薛暄當知道,他是怎落到這一步的!”
潘筠依舊是一臉看戲的表情,一點不被他的話所影響,嘖嘖兩聲道:“真想給你照照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猙獰的臉,你要不怕,這著急作甚?”
王振猙獰的表情漸漸平複,他冷冷地注視潘筠:“你們殺不死我,是因為陛下需要我!而陛下為何需要我?潘筠,往深處去想,你們就算殺死我,這天下也不會好半分!”
潘筠手一招,床上的蒲團飛來,她墊在屁股下,盤腿坐好,一副要和王振長談的架勢,“王振,不是我們把你想的太重要,而是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我們從沒想過除掉你之後這天下就能變好啊,隻是,從一鍋老鼠屎撈出一顆老鼠屎,好歹是少了一顆。”
“你!”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潘筠止住他的話,彎腰湊近欄杆,好奇的問:“我就想知道,你若真因此案死了,悔不悔當初入宮的決定?”
王振一字一頓的道:“不悔!我隻後悔當年一念之差,沒有斬殺薛暄和潘洪。”
潘筠嘖嘖道:“幸虧你沒殺,不然你連這三年的安穩日子都沒了。”
王振想到了什,嘴角一翹道:“潘筠,敢不敢賭一賭,這一次我不會死,你們也不會好過,真正得意之人是那群與陛下作對的文武官員。”
潘筠:“我賭你說的對,賭注是什?咱倆的命?你要是說準了,我贏,你死;你要是說的不準,我輸,我死!”
王振:……
他氣得從鼻子噴出一口氣來,指著她道:“你滾!”
潘筠就哼了一聲,拽起蒲團起身:“是你自己不敢賭的。”
潘筠把蒲團扔回床上,然後往上一躺,翹著腿就一搖一晃的思考起來,掐指一算,今天應該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唉,一定是薛韶出手了。
本來想犧牲一個,熬也要熬到皇帝做出決定的,沒想到他們兩個都搭進去了。
不過進來的是王振而不是薛韶,看來他有點東西嘛。
潘筠不知道這麵有她一大半的功勞,若不是那張錄音符,今日在詔獄和她作伴的未必是王振。殿試結束,百官上朝,薛韶的答卷被單獨拿出來,終於變成了一張狀紙。
朱祁鎮問:“薛暄之案是否真的有冤情?”
薛韶跪在大殿正中,此時還沒他說話的份,前天被他拜訪過的幾位公子的爹接二連三出列,義正言辭道:“要想知道薛暄和潘洪是否受冤,隻要查清嶽氏殺夫和賀氏殺夫兩案是否有冤便可。”“若這兩樁案子無冤,才能查薛暄和潘洪為何翻兩樁案子;若這兩樁案子有冤情,可見薛暄潘洪之冤。馬順不服,出列道:“陛下,當年這樁案子是都察院和南鎮撫司、東廠一起督辦,證據確鑿,還是陛下親自下令斬殺薛暄,您已經看在往日情麵上饒他一命,但薛暄不僅不感恩,還妄想說您處置失當……”薛韶打斷他的話,“馬大人,我叔父從未有此想法,陛下,臣來京城鳴冤並不是為了叔父。”朱祁鎮:“不為他,那是為了誰?”
“是為了嶽氏和賀氏兩樁案子中涉及到的當事人,”薛韶道:“我叔父無牽無掛,隨性自然,即便不當官也能過得很好,他也不為名聲負累。
但兩樁案子中涉及到的人家不一樣,他們隻是普通人,他們受了冤屈,無處可訴,無力可借,細想難道不痛苦,不惋惜嗎?”
薛韶抬頭看向皇帝,恭敬地道:“陛下,人生短短幾十載,本就有諸多苦難,我等怎能明知是錯,還將此苦難加諸於平民身上,無視他們的痛苦呢?”
殿中一靜,但也隻是靜了一下,很快大殿就又嘈雜起來,互相討論,不管心是怎想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利益點,心認同,不代表他們就要讚同薛韶。
王振在朝中經營多年,他有一大幫擁護,這些人不管心願不願意,他們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真以為這是兩樁普通殺夫案平反?
王振真落難,他們怕是一個都逃不過。
所以就算是為了自己,他們也得保住王振。
但一直想要拉下王振的文官們也看到了機會,哪怕人數有點少,力薄,他們也迅速擰成一股繩,從各個角度論述複審的重要性。
說著說著,有個文臣就大聲道:“陛下,正是朝中有王振這樣的奸佞,詔獄才會出現妖邪。陛下,王振不除,妖邪不除,國將不寧啊!”
這事不小,朱祁鎮也不知道怎想的,這個文官一喊完,他立刻就組建了一個調查小組,重新調查嶽氏殺夫案和賀氏殺夫案。
薛韶有幸能夠參與其中,沒有因為是薛暄親屬被規避。
大朝會一結束,立即有錦衣衛衝進欽天監拿人,“尹鬆,詔獄妖貓之說是否為真邪祟?你立即到北鎮撫司和都察院說明!”
尹鬆:……
好無奈啊,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黃河的一片葉子,因為不小心掉進河,此時正被激流裹卷著向前。不過去向倒是早有預料,尹鬆對這個結果也預料到了,淡然的起身,跟他們去北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