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韶發現了,所以在王振出獄之時,他想盡辦法把皇帝引出了皇宮。
他帶他逛布莊。
小皇帝隻要出宮就覺得放鬆,他搖著扇子和薛韶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麵,對布莊的一切都好奇。看見人染布要停下看一看,看見人織布,紡紗也要停下看一看。
布莊的掌櫃全程陪同,熱情且詳細的為倆人介紹起他們布莊的各大優點,“價格便宜,布料精美,而且我們布莊從紡、織、染、繡、成衣都有,貴客想要什樣的都有。”
朱祁鎮敷衍的點頭,扇子啪的一下打開擋住半張臉,靠近薛韶小聲問道:“我們又不做生意,來此作甚?”
薛韶小聲道:“您不是想知道民間對殺夫案翻案的風評嗎?”
皇帝:“那不是應該去茶館酒樓之類的大廳嗎?”
薛韶搖頭:“這個案子於普通的百姓而言隻是多了一個飯後談資,明天、後天,隻要出來另一樁案子或是奇聞軼事,這件談資就會被拋於腦後了。
隻有對當事人及其家屬,還有他們身邊的人才是深遠的影響。”
皇帝皺眉:“誰在這布莊?”
薛韶:“巧了,兩個案子的家眷都在這布莊中幹活。”
皇帝下意識便懷疑:“天下競有這巧的事?”
薛韶:“公子,這布莊是京城最大的布莊,隻京城一地便有近千人在為布莊做事,從種桑養蠶剿絲開始,也因為布莊足夠大,請的人多,他們對最底層工人的底細才不會過於探究。
若是換做別的小作坊,請一個工人要把對方祖宗三代都查清楚的。”
薛韶低聲道:“他們有一個殺夫的母親,是找不到活幹的。”
他頓了頓後道:“在這,他們也要比別人更受委屈,拿更低的工錢。”
朱祁鎮皺眉不語。
掌櫃站在一旁等待,見他們說完悄悄話了,立即上前:“兩位貴客,你們接下來想看哪一方麵?”薛韶道:“就從紡織看起吧。”
掌櫃笑著應下,領他們去工人紡織。
一進屋,都不用薛韶特別去指,朱祁鎮便發現了不同,因為他看見一個頭發半白的婦人被排擠在角落,她周圍堆著的紗線是最亂的。
朱祁鎮微微皺眉,就指著那人問:“那是怎回事?”
掌櫃一看,眼中閃過不悅,立即彎腰道歉:“貴客見諒,那個女工不聽話,她已經被我們布莊除名了,隻是未到月底,不好結算工錢,我們東家心善,就多留她一段時日,沒想到她不念好,做的活有些粗糙,我一會兒就把人趕走。”
朱祁鎮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她織的布料,“可我看她織的還不錯。”
掌櫃定睛一看,發現還真的可以,一時語塞。
朱祁鎮皺眉:“我看著,倒像是這布莊的其他工人在排擠她,莫非是嫉妒她織的布好?若是如此,其他人織的布能好嗎?”
旁邊正在推拉織機的工人聽見不高興了,啪的一聲放下紡錘,“這位公子說話好沒依據,什叫我們排擠她,我們織的布就不好?我們織的好不好,看我們的布不就知道了嗎?”
她拿起自己織的布料拍過去,問到朱祁鎮臉上:“公子且看,我的布料比她的差在哪兒了?”掌櫃見她無禮,連忙揮手:“去去去,這是貴客,你鬧什?”
“掌櫃的,我可沒鬧,說我別的都行,說我手藝不行那就不行!”她指著那頭發半白的婦人道:“平時我們看她年紀大,可沒少照顧她,這一屋子的人,誰家七大姑八大姨,狗屁倒灶的事全跟她說了,結果她倒好,從頭到尾騙我們。”
婦人嘴巴翕動,喃喃道:“我,我沒騙你們門……”
“怎沒騙?你夫家姓邱,你卻隻字不提,隻讓我們叫你趙大娘,你跟你兒媳婦楊氏在布莊幹活,我們還憐惜你們婆媳兩個守寡,還要帶兒媳娘家兄弟討生活,平時沒少幫你們做事,結果,你兒子卻是個和丈母娘勾搭毒死老丈人的毒物!”
“你們家人都這變態狠毒,我們豈敢跟你們這樣的人交往?”
“就是,就是,這兩年沒少騙我們給你們婆媳兩個幹活,想想就樞得慌。”
趙大娘臉色慘白,見掌櫃一臉不高興,就撲騰一聲跪在地上,伏地求道:“掌櫃的,我們不是有意欺騙,實在是羞於開口,何況,何況,我兒冤枉啊一”
她砰砰磕頭,求道:“掌櫃的,求您不要趕我和兒媳走,我們就指著這點工錢過活呢,我,我們願意拿少工錢,三分之二就好,一半也行。”
她哭道:“我兒真不是凶手,我那親家也冤枉,他們不是壞人,我們家人也不是壞人啊……”趙大娘眶眶磕頭,正對著朱祁鎮的方向,十幾下下來,她額頭泛紅,滲出血來。
朱祁鎮直麵她臉上的痛苦和哀痛,驚得向後連退三步。
掌櫃的以為他是被趙大娘嚇到了,更加惱怒,怒喝道:“你亂喊什,東家好心留你,你卻來嚇布莊的貴客,我們布莊是留不下你了,來人,來人,快把她給我趕出去!”
立即有人進來拖趙大娘。
掌櫃的還覺不夠,下令道:“把布莊的那幾個也都找出來,全都給我趕出去!
東家寬容,就真的以為我們布莊什阿貓阿狗都能進了?瞧瞧這幾日都把我們的布莊弄成什樣了,烏煙瘴氣的!”
護衛們應下,留下兩個來拖趙大娘,其他人則去找其他相關人等。
朱祁鎮臉色一黑,連忙阻止:“等等,他們……你們是布莊,隻要他們手藝好,在布莊也不偷奸耍滑便是,為何要因他們家人之故驅趕他們?”
掌櫃:“公子,他們的家人牽涉刑案,能養出那樣的兒子,家能有幾個好人?朝廷辦案都有連坐,我不招他們,天經地義啊。”
朱祁鎮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掌櫃卻以為自己說到了他心,繼續道:“何況他們在這也影響其他工人,自從知道她兒子是當年跟嶽母勾結殺害嶽父的邱永之後,這布莊就沒一天安寧過。”
他歎氣道:“我們布莊也不知道招了什邪,京城兩起殺夫案,嘿,兩起殺夫案的家屬都在我們布莊幹活,這幾天工人們是人心惶惶啊。”
朱祁鎮:“……還有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