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把蟲子交給潘小黑,踱步走到院子。
院子的倆人一個昏迷,一個則是目光發直的盯著一處看。
潘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他看的是牆根下的胡景和狗,就蹲在他旁邊,壓低聲音,一臉神秘的問道:“你認識他?”
青年立刻回神,垂下眼眸道:“不認識。”
潘筠衝他一笑,手指夾著他的路引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聲道:“認識也不打緊的,紀書,紀公子,吉安廬陵人,看你這樣子,當不是孤兒吧,家中當有父母兄弟姐妹吧?”
紀書臉色一沉,憤怒的瞪著她:“你威脅我?”
潘筠用路引輕輕地拍打他的臉:“惱什,我現在做的不就是你們這段時間對我做的事嗎?”紀書臉色一白,眼中複雜不已,竟找不到反駁的話。
原來被人用家人威脅是如此的憤怒和怨恨。
潘筠看著他臉色變換,很是滿意。
紀書見她就沒話了,起身要走,便不由的叫住她:“你要怎處置我們?”
潘筠偏頭:“做血包啊。”
紀書:“然後呢?”
潘筠挑眉:“這自信你們能在做血包後活下來?”
紀書就看向不遠處躺著的血包甲,道:“今日最關鍵,放的血最多,時間最長,他都熬過了今天,接下來更容易存活了。”
潘筠嘴角微翹:“我就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她重新蹲下去與他麵對麵,緊盯著他的眼睛看:“卻不知,你的主人是否與你一樣聰明,識時務。”紀書垂下眼瞼,遮住眼中的情緒,平淡的道:“在上位的日子久了,聰明未失,卻難免自傲,以致失了謹慎,比如潘道長。”
他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她:“沒人和潘道長說過嗎?你太狂妄了。”
潘筠衝他微微一笑,直起身道:“沒有,你是第一個。”
潘筠叫上胡景:“古大俠,你今日的太陽曬夠數了,回屋去吧。”
胡景慢吞吞的睜開眼睛,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後慢吞吞的起身。
潘筠見他有氣無力的回屋,就跟在他身後進去:“你這是怎了?水土不服?”
胡景:“隻是困了,打個盹而已,你們說話就說話,為何要帶上我?”
潘筠衝外抬了抬下巴,問道:“認識他嗎?”
胡景:“在他盯著我看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在回想,我想破了腦袋也沒想起來,所以當是不認識的,而且,”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問道:“我都易容成這樣了,安辰這幫錦衣衛都沒認出我,他能認出我來?”潘筠打量胡景現在的妝容,皺眉:“是啊,雖然你在我眼無所遁形,但王璁他們都說認不出你來……潘筠摸著下巴沉思:“糟了,你化妝不會化成了他認識的人吧?”
胡景:“……那我現在改妝?”
“生怕安辰他們不知道你易容化妝了是吧?”潘筠揮手道:“別改了,反正他捏在我手心,又跑不掉胡景:“他主人是誰?”
潘筠:“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王振的人,帶回京城,問一問他給誰當幕僚就知道了。”
“就不審問了?”
潘筠:“你看他像是會招認的樣子嗎?”
她道:“我是好人,不想用殘酷的刑罰,就這著吧。”
胡景一臉懷疑:“你把人身上的血都快放幹淨了,你說不用殘酷的刑罰?”
“哎,你別冤枉我啊,那可不是刑罰,那是為了救人,佛家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是造浮屠的大好事。”
胡景嗤笑,見潘筠要走,連忙抬手攔住,皺眉問道:“你來雲南功成一半,可以直言告訴我把我帶上的原因了吧?”
“都說了是為了保護你·……”
“另一個原因。”
潘筠頓了頓,歪頭想了想,還是直言道:“為了不讓你被王振抓住,為了逼王振拿出手中的賬冊。”胡景一臉不解:“為什?”
潘筠走到藥架邊上,將一個砝碼放在天平上,天平隻往下沉了沉,“我爹和薛暄是這個砝碼,這一個天平上隻有他們,為了爭奪天平的傾斜,這個砝碼是會被最先丟棄的。
但現在上麵又加了一個。”
潘筠往上加了一個更大的砝碼,扭頭衝胡景笑:“你,或者王振手中江南一派貪贓枉法的賬冊,現成的利益爭奪,這個砝碼不是更值得爭嗎?”
潘筠替換上兩個同等大小的砝碼,意味不明的道:“國庫缺錢,皇帝缺錢,王振知道,朝中文武大臣都知道,誰能替皇帝解此燃眉之急,誰就取得帝心。
把你帶出京城,一是不願你就此殞命;二嘛,自然是我想毀去這個砝碼。”
潘筠將一個砝碼取出,扭頭看向胡景:“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成。”
胡景目光落在天平上:“但你爹和薛暄還在天平上呢,你打算用什方法把他們帶下來?或者說,換下他們?”
潘筠挑眉:“怎,胡大俠想自薦?”
胡景一臉嚴肅:“你也說國庫缺錢,若你把藏寶圖進上,皇帝一定會赦免你父,為表彰你的功德,直接平反也可能……”
潘筠臉色一沉:“你就是想讓我上交藏寶圖。”
胡景:“你並非貪財之人,為何要與朝廷爭奪這點錢財?這批寶藏本就是倭寇掠奪民財,就當還於國庫。”
潘筠冷笑:“還於國庫?”
“藏寶圖進上,島上的錢財未必能進國庫,進國庫的那些也未必就可以用之於民,”潘筠道:“倭寇屠村之後,我曾在泉州發誓,一定助他們報仇、安家,所以這筆錢,不到不得已,我絕對不給出。”她道:“它們的去處我都安排好了,絕對的用之於民。”
在她手,她可以保證百分百用之於民,但上交就不一樣了。
胡景是賞金獵人,常與衙門中人打交道,自然知道潘筠的憂慮。
他歎息一聲:“如此,你也太累了。”
潘筠四十五度望天空,一臉高大偉岸:“隻要是為民為國,貧道萬死不辭。”
胡景:“總覺得有點虛。”
潘筠瞥眼看他。
胡景咽了一下口水,還是問道:“你跟陳千戶合作,不得分他錢嗎?這種分贓式的合作……我總感覺你居心不良。”
潘筠轉身就走:“別忘了你發過毒誓的,藏寶圖是我的,你別亂開口。”
胡景歎息一聲,隻能看她離開。
潘筠並不想在雲南久呆,她知道皇帝把她支出來,一是為了救沐僖,施恩於沐府;二是為了她遠離朝堂紛爭,救她小命。
但她不接受。
她父兄都在京城,老爹甚至直接關進詔獄,若她求的是自己的平安,她就不會去京城鬧這一出了。所以她必須盡快穩定住沐僖的病情,找出最適合他的屍蟲數量,還要教他控製屍蟲的辦法,然後回京去她有這個功績在身,回去也更好說話。
這一趟來雲南也不虧,把沐府拉到自己這邊,給她爹平反的力量又多了一層。
而且,沐府一直是中立的,並不在王振和朝中清流兩派之中。
他屬於勳貴,但,又與其他勳貴不同。
別家勳貴認為沐家屬於皇室宗親,早年的老皇室宗親認沐家,現在的可不認。
所以沐家一直是孤臣般的存在。
也是因此,沐府才能曆經五代帝王而不倒。
把沐府拉上她的船,不知道皇帝有沒有預料到這一點呢?
潘筠給沐僖又減了九條蟲子,封口包紮後扭頭問沐磷:“待你爹恢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沐磷垂眸略一思索便搖頭:“我想多陪陪我爹,隻要陛下一日不召,我便留在雲南一日。”潘筠頷首:“也好,我看雲南民風彪悍,需要人時刻鎮壓,但你沐家人丁少,你留在這多熟悉一下政務和軍務也好。”
沐磷問道:“你想回京?”
潘筠點頭,憂慮道:“我父親現在詔獄之中,自他落難,我們父女再沒見過麵,我甚是想念,所以想早早解決掉這的事回京去見父親。”
這一點,沐磷很能感同身受。
他也是小小年紀便與父親分離,再不得見。
雖然大伯父和大伯母對他也很好,可與親生父母還是會有些差別的。
沐磷鄭重的道:“我聽祖父提起過令尊的案子,是受王振禍害,我父親現在病情漸漸穩定,這是喜事,我一會兒就上書陛下,將此喜訊告之,並為潘大人求情。”
潘筠一臉感動:“多謝你。”
沐磷衝她笑了笑,“該我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父親。”
但沐磷的信還沒到京城,潘洪就被轉到大理寺的監獄去了。
皇帝和薛韶湖島談心之後,潘洪差點被毒死的消息便傳到了他耳中。
皇帝震怒,有些許的心虛和憂慮,他有一種感覺,潘洪要是被毒死在詔獄,他和潘筠一定會反目成仇。作為帝王,他當然不會怕潘筠一個道士。
可他是真心喜愛潘筠,把她當成朋友相處的,若真害死朋友的父親,且他還是冤枉的,小皇帝的內心還是會不安的。
所以他的心在動搖。
薛韶趁熱打鐵,拉著皇帝一起去找尹鬆看星星,看月亮,談古往今來的興衰曆史,在王振麵前做足了君臣相得的戲碼,嚇得王振主動交出了王山。
並不是王振不經嚇,而是他的人進入詔獄之後又攔住了兩個刺殺潘洪的刺客。
最後一個讓他膽寒不已。
因為對方是個小內侍,且受過他恩惠。
第一次查,是他派他去殺的潘洪;
第二次查,是江南那群人派他去殺潘洪,而後嫁禍給他王振;
第三次查,是他派他去殺潘洪,而後栽贓給江南那群清流栽贓了他。
很繞,但三條他是凶手占了兩條,王振代入了一下自己,他肯定相信多數;
或者說,是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他要是潘筠,肯定都當做仇人。
而他覺得,潘筠就是他這樣的人。
他賭不起。
尤其是在皇帝和薛韶、尹鬆越來越親近,感情越來越好之後。
王振靠皇帝的寵愛活著,他絕對不允許有人搶奪這份寵愛。
所以,在薛韶的步步緊逼下,他隻能退一步。
他讓人把躲在家中思過的王山抓了來,直接交給三司,然後在宮門口堵住薛韶,沉聲警告道:“小薛大人,你是清流文臣,可不要做我等這種阿諛奉承之事。”
薛韶:“我從心而來,從不阿諛奉承,怎,王掌印是覺得我誇讚陛下的哪一點是阿諛奉承?”王振冷哼一聲,轉身道:“王山已經交由三司,此事到此為止。”
王振主動退了一步,現在就看皇帝和江南的清流們願不願意退了。
不過,不管他們願不願意,王山承認了嫁禍潘洪和薛暄的事,案子雖未有定論,但潘洪的罪名也輕了許多,皇帝也鬆口,人可以從詔獄出來,關到大理寺去。
薛暄在大理寺中還是有點威望和人情在的。
潘洪前腳送進大理寺,後腳薛韶就去打聽贖錢了。
打聽到錢數之後,薛韶去找潘嶽兄弟倆。
潘嶽拿出所有的錢:“老家寄的錢到了,加上也還缺一些。”
他道:“我打算去找人借一些。”
尹鬆揮手:“何必與外人借?”
他拿出一個盒子推給潘嶽道:“小師妹走得匆忙,她當時腦子也沒想著錢,所以沒留下錢,不過,她的家人便是貧道的家人,這是我的積蓄,你們先拿去用。”
潘嶽抱著盒子,一臉感動:“這怎好意思,這段時間二師兄已經幫了我們許多……”
尹鬆:“不打緊,這是收利息的,兩分利,不過你放心,我不用你還,我回頭找小師妹要。”潘嶽:“……高利貸啊?”
尹鬆:“兩分利而已,還不是利滾利,怎會是高利貸呢?”
尹鬆將他推回來的盒子強硬的塞進他懷,道:“拿著吧,我告訴你,小師妹她不差錢。”薛韶也推給潘嶽一個盒子,道:“這是我和叔父湊出來的錢,不多,你且用著。”
潘嶽:“要利息嗎?”
薛韶笑著搖頭:“我不用利息。”
潘嶽鬆了一口氣。
尹鬆笑吟吟的道:“薛公不愧是教育大家,貧道差之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