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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八成真的給百姓了?”

“真的給了,我們親自看著的,這次衙門還算做人,”一個大俠歎氣道:“六月底狂風大作,福建連下幾日大雨,連種了幾十年的大樹都被連根拔起,受災甚是嚴重,衙門這時候要是還貪圖這些錢,不說當地百姓,我們都得反!”

大俠說起這事一肚子的怨氣,低聲道:“福建寧化會起叛亂,聽江湖上的消息,是因為朝廷下來官員,強逼百姓開采銀礦,礦工們都活不下去了,加之六月底暴雨,朝廷賑災不及時,那葉宗留趁人生計斷絕,稍一鼓動,就聚起上千人,聽說現在他們已經連下三縣,聚起了兩萬多人。”

潘筠收回目光,不再聽,朝海船上走去。

回來的時候,每條船她都放了兩個舵手,全是陳文給她的人。

潘筠找到其中一個,讓他想辦法把消息傳給陳文,然後站在船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這百態眾生。官員們圍著林盟主和高誌銘幾個親曆者,讓他們把倭國一行發生的事細細說來,尤其是關於銀礦的事;大俠們正在和朋友們相擁而泣,互訴衷腸,他們當時兵分三路,皆有死傷。

尤其是攻打東癢島一路的大俠們,因為那囤積了海寇最多的人,最強的戰力和最完備的武器,所以死傷許多。

高誌銘也有師弟和師妹隕於海上。

但,能夠重逢還是高興居多。

而在人群中間讓開的一條大路上是百來個短衫短褲,赤著腳的力工,他們正佝僂著身子,或抬或背的從海船上卸貨,按照幾個人的指點將搬下來的麻袋、箱子等放在不同的位置……

陳瀾帶著陳涵站在龔夏身側,正與眾人談笑風生,一臉喜色。

眾多人中,唯不見薛韶。

薛韶不知何時離開了,屈樂找到船上來,窩窩囊囊的把一封信遞給潘筠:“薛韶讓我給你的。”潘筠伸手接過,隨手拆開,問道:“你幹嘛這副表情?”

屈樂:“薛韶是被錦衣衛帶走的,我聽陳留濤悄悄說,銀礦一事鬧大,加上江南發生叛亂,他很可能會被問罪。”

見潘筠無動於衷,屈樂就著急問道:“你不管?”

潘筠無奈:“你當我是皇……神仙啊,什事都能管。”

她拆開信,一目十行的看過去,隨口回道:“我就是一個小道士,連山腳下村民的難處都解決不了,何況薛韶的?”

薛韶隻留下一句話:“龔夏在水師衙門中算清廉,隻是人不聰明,易衝動,有怠政之嫌,但為人重義氣,且有憫心,可用;雖輕責慢怠,隻要稍加點撥,便會生野心,好用。”

既可用,又好用,他臨走還給她找了個工具人。

潘筠將信折起來團在手心,稍一用力,紙張就碎成紙屑,紛紛揚揚落下。

屈樂張大嘴巴:““你怎碎了?他信中說什了?”

“他說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讓我好好待你,將來有難,還可以通過你求助武林盟。”

重情重義是對江湖俠士的至高稱讚,屈樂一聽,高興不已,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們這樣的關係,哪還需要客套?你將來有事隻管招呼我,不用做那些虛頭巴腦的事。”

潘筠點頭:“好,我現在就有一件事托付你。”

屈樂微愣:“這快?你說。”

潘筠指著港口上的貨物道:“我們的貨物麻煩你幫忙清了,玉山縣發生叛亂,我們決定回去一……”屈樂瞬間明白:“你們是不是需要錢賑災?聽說那邊水患也很嚴重,還有泥石流。”

潘筠點頭:“對,所以價格便宜些也出了,隻要不虧就行。”

“那不行,我們這費力把東西運回來,怎能一點不賺?”屈樂略一思索便道:“那精鐵很好賣,這江湖人多,大家都要打武器,價格適合很好出手的,漆器難一些,但也沒那難,我找我祖父,我家的商號,多少貨都吃得下。”

他們從倭國進的貨物,大項就是精鐵和漆器,全是通過益田家購買的。

有的大俠嫌麻煩,幹脆連精鐵也不買,直接購進大量倭國打刀。

倭國的打刀類似於大唐橫刀,製作工藝一般,耐不住它用的是上好的精鐵,一般的武器和它對碰,它愣是能把對方磕出一個口子來。

胡景對打鐵有所涉獵,隻看一眼便道:“雖然工藝差了些,但帶回去給鐵匠們稍加打磨,其鋒利和堅韌度能再加兩成。”

大俠們一聽,就懶得去買漆器和精鐵,直接進貨打刀。

對於一般江湖人而言,成品刀的誘惑力遠在精鐵之上,因為,他們未必能找到好的鐵匠打造兵器;他們也未必有這個錢去定製……

所以,潘筠他們的精鐵在這的誘惑性沒那大,尤其,也有不少大俠購進了精鐵。

在這售賣,供大於求,真的傾銷,還真賣不出什價格來。

但屈樂是誰啊?

他直接振臂一呼,把所有和他們出海的大俠叫過來道:“潘道長要給玉山縣籌措賑濟款,所以緊急出手精鐵,你們的大刀和精鐵都暫時別出了,等她出完了再說。”

大俠們一聽,立即應下,還跑去找之前要跟他買刀或精鐵的朋友:“我的刀和鐵不賣給你了。”朋友:……

“你去買三竹道長的吧,她現在急換錢賑濟玉山縣,你別壓她的價,要是買貴了,我回頭用我的精鐵給你補上。”

朋友一聽,臉色一沉,不高興道:“朋友多年,你如此想我?我豈用你補!”

他冷哼一聲問道:“三竹道長的精鐵在哪,我買兩塊!最高價!”

宋萱聽說,也拒絕了師弟師妹們買精鐵的請求,不僅讓他們去買潘筠的,還去找高誌銘商量:“我們把帶回來的精鐵也賣了給潘道長做賑濟款吧?”

高誌銘沒意見。

不過片刻,風聲席卷泉州港,大俠們紛紛慷慨解囊,不管需不需要精鐵,都掏錢買。

屈樂開價比著大明的市場價還低一成,潘筠能賺不少,大俠們也不虧。

價格低一成,這精鐵的質量又比市麵上的好,大俠們不管是自用,還是轉手賣,都是賺的。妥妥的雙贏。

妙真看了全場:“沒想到他看著傻不拉幾的,經商倒是一個好手。”

潘筠:“耳濡目染,他即便不做,也會比普通人擅長一些,這就是家傳淵源了。”

潘筠一點沒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反而很敬佩他們。

李文英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輕笑道:“家學淵源這四個字你可別當著外人的麵說,小心他們誤會你看不起屈樂。”

潘筠瞥了他一眼後道:“不管是官、士紳、商人、工匠還是農民,能夠做成功,做到極致,都是極厲害的人,皆應受到崇拜,業無貴賤之分。”

李文英眉眼彎彎:“我們是道士,自然會這想,但世人可不這想,尤其是他們。”

李文英抬起下巴,點了點被圍在中間的官員和士紳。

潘筠不客氣的道:“我在乎他們幹什?我在乎別人做什?”

“這心態好!”李文英笑了笑道:“所以你才不在乎我們的死活,在外麵就決定給我們來個大的了?”潘筠好奇的看他:“你怎這大的怨氣?張子銘都沒你這生氣,我看他還挺高興的。”李文英就歎息,欲言又止。

潘筠:“說!”

李文英沉默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算了,這事與你無關,做都做了,影響已成,改變不了,我們能著眼的是未來。”

潘筠靜靜地看他。

李文英卻釋然了,笑道:“你想做什就去做吧。”

潘筠抬了抬下巴,指著下麵道:“已經在做了。”

李文英看了一眼下麵正在搶購的大俠們,道:“杯水車薪。”

潘筠不在乎:“能救一個是一個。”

李文英:“這多年,我還是沒學到你們三清山的這股樂觀勁兒。”

潘筠:“所以你進不了三清山。”

潘筠問他:“你是不是特羨慕四師姐拜在三清山門下?”

李文英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道:“我隻要想到三清山有陶季那個傻缺在,我就一點不羨慕。”他感歎道:“真是辛苦離師妹了!”

旁邊的妙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文英一臉莫名:“她為何瞪我?”

潘筠:“三師兄是她師父。”

李文英看妙和已經在摸自己的劍柄,識趣的沒再說話。

接下來就是沉默,大家一起沉默的看著船下的熱鬧。

龔夏等人驚訝於潘筠的號召力,泉州知府陸明哲目光微閃,歎道:“沒想到潘道長威望如此之高,聽說她極年輕,還是個小女孩呢,我來得晚沒見到,不知去了何處?”

林盟主一聽,立即張目四處找起來。

才抬頭,就看到船頭上的潘筠轉身離開,不多會兒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他那傻外甥就跟在她身邊。

將要出口的話咽下去,轉而笑道:“她出征一月有餘,責任重大,一路都不得停歇,這會兒回到故鄉,心神一放鬆,身體就不免困倦,應該是休息去了,陸知府要見她,不如等她休息過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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