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死了?”
自出生起,便位居人上,養尊處優的少年公子,第一次感到骨髓中滲出的寒氣。
他們怎會死?
怎死的?
又究竟是死在了誰的手?
煉妖圖中的,究竟是什“東西”?
大殿空無一人,魂燈盡皆寂滅,僅有慘白色煙氣嫋嫋升起,並無他人應答。
便在此時,金逸玄麵前的魂燈,突然泛出紅光,一點邪異的火光搖曳著升起。
金逸玄死去的軀體,也在扭曲抽搐,之後抬起頭來,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眸,隻有眼白,布滿了血絲。
而他的肩上,浮現出了另一道附身的鮮紅色的“血影”——屠先生。
少年公子神色凝重,寒聲問道:
“先生,到底發生了何事?”
附身於金逸玄的“屠先生”,雙眼流出血淚,聲音蒼老而含著恐懼:
“入侵萬妖穀的……是一尊‘凶神’。”
少年公子神色微白,“凶神?”
“屠先生”道:“我並未進入圖中,不曾親眼得見,但通過這具肉身死亡之前,神念回溯的丁點片段,我感知到了一絲……‘神明’的氣息!”
“這絲神明氣息,十分怪異,像是神,又像是人,而且深邃得可怕。”
“神性與人性相斥,半人半神者,必入邪道,乃是神念存在上的強大凶物。”
“在乾學州界之內,無法借用大荒之主的神威。”
“我也隻有一縷殘魂在此,諸般手段,無法施展,此等‘凶神’,無法力敵。”
少年公子心有傲氣,皺眉不解,“這等凶神,究竟是何來曆,又為何會侵入我萬妖穀?”
“我也不知……”屠先生聲音晦澀,隨後他猛然一驚,想起了什,牙關打顫道:
“是‘神戰’!”
“人乃神明的信徒,是神明的眷屬。”
“修士的一切行為,表象萬千,但究其根源,皆是神明的‘旨意’……”
“太虛門和衝虛門的修士,他們之所以全力進攻萬妖穀,目的就是……為了將這尊‘凶神’送進來,侵入煉妖圖,壞我神主的根基……”
此言一出,公子遍體生寒。
就連屠先生也沒想到,所謂的“神戰”,竟來得如此直接,如此凶戾。
原本他以為,神明隻會藏身幕後,以信徒為爪牙,暗中布局,徐徐圖謀。
可現在,一尊赫然‘凶神’,竟親自出馬。
太虛和衝虛一方的勢力,果然不可小覷。
他們身後的這尊“神明”,也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令人難以揣摩。
“若是如此,”公子的眼眸凝重如水,看向屠先生,“那豈不意味著,祂已經知道……我們煉妖圖中,真正的‘隱秘’了?”
屠先生神色肅然,“祂是神明,神明之道,高深莫測,全知全能也不足為怪。”
公子道:“那我們,現在該怎辦?”
屠先生瞳孔一顫,心中幾乎滴下血來,咬牙道:
“斷了‘神橋’!”
公子一怔,有些難以置信,“斷神橋?”
屠先生果決道:“非斷不可!絕對不能,讓祂窺視到真正的‘神殿’!”
“更不能,讓祂染指神主的‘神鄉’!”
公子肅然,微微點頭。
屠先生繼續道:“我會護送公子,入煉妖圖,避開此‘凶神’,直接進入中樞,強行斷開‘神橋’,斷絕通向‘神鄉’的路,不給祂覬覦神主的機會!”
“一旦情況不對,”屠先生看向公子,“老夫這縷殘魂,會為公子‘殿後’!”
進入煉妖圖,直麵‘凶神’……
公子神色毅然,微微頷首。
……
而此時,屠先生口中的這尊“凶神”,還一無所知地,在煉妖圖找“吃”的。
“這圖的妖祟,到底在哪?”
墨畫默默嘀咕道。
模樣猙獰可怖的劍骨頭,溫順地跟在墨畫身後。
它有些神思不屬。
適才的一幕幕,還牢牢刻在它的腦海。
一個眨眼的功夫,十多個管事級別的妖修神魂,就直接被抹殺了。
甚至,連那個妖修的頭領,也完全不是這小祖宗的對手。
在成為“劍魔”之前,它是一個老妖修,在煉妖穀中,鑄了數百年邪劍。
期間萬妖穀有沒有換過頭領,它不大清楚。
這個頭領,是不是幾百年前的頭領,也不好說。
但既然能當上萬妖穀的“頭領”,身份必然不一般,實力手段也都不可或缺。
而如今這個頭領,的確不可小覷。
在夢魘之中,他竟能顯化出白骨之筆,以自身神念化血,畫出邪陣來。
陣法蘊含大道法則。
以神念顯化陣法,比起顯化法術、武學、靈器等等招數,威力更強。
這個頭領,已經很強了。
至少劍骨頭自愧不如。
可是……怪隻怪這小祖宗,是個“變態”。
妖修頭領以骨為筆,以血為墨,邪陣還沒畫完。
可這小祖宗手指一點,不過幾息時間,密密麻麻的陣紋,就已經將那妖修頭領包裹住了。
勝負不言而喻。
劍骨頭都替那妖修頭領感到絕望。
不過一路走來,見這多,比自己還強的妖修邪祟,螻蟻一般被墨畫捏死,劍骨頭也心生慶幸:
“好在我當初求饒得早,馬屁拍得也好。若非如此,我這骨頭,要是再硬一點點,現在恐怕早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更何況,死了十多個妖修神魂,劍骨頭又飽餐了一頓。
它幾乎快吃撐了,實力較之從前,也強了不少。
“我若這一直這吃下去,是不是有一天,會不會比這小祖宗還強……”
劍骨頭心中賤兮兮地想道。
另一邊,專心致誌的墨畫,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能找的地方,幾乎都找遍了……
但是,還是沒有妖祟的身影。
“到底藏哪了?”
墨畫繼續往深處走,走了片刻,他忽然一怔,發覺萬妖穀的深處,似乎有什東西,在“勾引”著自己。
這是一股,很莫名的吸引。
仿佛是一種,對“故土”的依戀,使墨畫“神明”的部分,產生一種不安的渴望和躁動。
神明故土?
墨畫皺眉。
他又抬頭,看了眼這夢魘中的萬妖穀,心思微動。
眼前的整個萬妖穀,依托於一種神明虛實相化的偉力,再以神道陣法,輔建而成。
就像是一座“神念”建築。
外以煉妖壁畫為磚石,內以神道陣法為金鎖,封存了這一方,豢養萬千妖祟的神念之界。
虛實相間……
圖中的一切,與現世一一對應。
那這說來,煉妖圖中,應該也有一副煉妖圖?
圖中之圖,會是什模樣?
會不會,就是整個煉妖圖,同時也就是整個夢魘的核心?
墨畫回憶了一下。
外麵的煉妖圖上,雖然有陣法,但是並沒有明顯的陣眼和中央陣樞。
師父曾跟自己說過,陣法的形式,千變萬化,但其根本的框架卻不會變。
陣眼、陣樞、陣紋這套陣法準則不變。
“神道陣,是神念層次的陣法,那就意味著其真正的中樞,很可能並不在土石構成的煉妖圖上,而在神念構建的煉妖圖內。”
“而這大一座神道陣,必然需要規模宏大的陣眼,需要磅的念力,來維持其運轉。”
這便意味著……
墨畫眼中精光一閃。
煉妖圖是靠封印眾多妖祟,以此為“陣眼”,構建神道陣法,維持整個煉妖圖內神念世界的穩固的。
換言之,找到陣眼,也就能找到,眾多妖祟的封印之地。
也就能找到,自己的“大餐”,到底藏在了哪……
“煉妖圖,陣眼……”
墨畫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向著萬妖穀的深處走去。
他要去找夢魘中的煉妖圖。
就這樣,越過煉妖壺,煉丹房,以及一些邪道建築,墨畫突然發現,周圍的地形變了。
前麵的路,突然錯亂了起來。
他有些迷路了。
墨畫不驚反喜。
理論上來說,煉妖圖內的萬妖穀,和圖外的萬妖穀,是一一對應的。
格局類似,細節會有不同,但整體構造,絕對是一樣的。
可眼前的山道,似乎被人後天改過“布局”,篡改了神道的陣法結構。
心有鬼,才會偷偷改東西。
想通過改版布局,迷惑他人認知,從而掩藏什。
墨畫微微一笑。
“找到了……”
他開始放開神識,感知整個夢魘中,念力的流動,並通過衍算,推衍其中的陣紋構成。
很快,他便找到了方向。
劍骨頭見四周的景色,與他記憶中的不同,正目光困惑之時,便見墨畫尋了一個方向,又自顧自走過去了,心中無奈,隻能繼續跟著。
穿過錯綜複雜的道路,順便打穿了幾道牆壁,墨畫終於來到了一處恢弘的壁畫前。
這副壁畫,正是畫中的煉妖圖。
隻是,壁畫卻是空的。
上麵空無一物。
墨畫盯著壁畫看了看,眼眸微亮,直接攥拳,一拳轟出,拳頭蒙上了一層金光,隨著“轟隆”一聲,直接轟塌了整個石壁。
他是陣師,原本是應該解陣的。
但他現在趕時間,隻能粗魯地“破”陣了。
壁畫坍塌後,露出後麵一條長長的通道。
通道後麵,有眾多妖獸的低吼聲傳來。
墨畫鬆了口氣,燦然一笑,腳步輕快地踏上了這條不知通往何處的通道。
通道狹窄,黑一片。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闊。
墨畫抬眼一看,微微吸了一口涼氣。
麵前是一間妖祟大獄!
此時的大獄中,關押著密密麻麻,不知多少隻猙獰的妖祟。
它們邪念深重,眼眸通紅,被一條條神道鎖鏈拴住,關押在神道構成的“監牢”中,被牢牢地封印著。
此時見了墨畫,萬千妖祟,紛紛抬首。
一雙雙嗜血的眼眸亮起,宛若夜晚空中,血色的繁星。
“這多妖祟?!”
劍骨頭骨渾身顫抖,頭骨發麻。
怪不得,萬妖穀內的妖修,根本不敢靠近煉妖圖。
如此眾多陰森的妖祟,就是十個自己,怕是也會活生生被撕成骨片,葬身妖腹,屍骨無存。
“小,小祖宗……”
劍骨頭聲音有些打顫。
它想說,別玩了,早點回去吧。
這多妖祟,一旦暴動,任你神念再強,也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可它還沒說完,就發現墨畫已經不見了。
劍骨頭轉頭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它發現這小祖宗,竟然已經衝到了妖祟群,正在“肆意妄為”。
墨畫攥住神道鎖鏈,猛一用力,便生生將鎖鏈扯斷了。
鎖鏈束縛的,是一隻狼妖,見自己的封印被扯斷了,當即跳臉,張開血盆大口,向墨畫咬去。
可下一瞬,它的大腦袋,就被墨畫的小手薅住了,而後猛然一摔,重重地砸在地上,腦袋都被砸裂開了。
墨畫順手,擰斷了它的脖子。
狼妖化作邪念,嫋嫋散去。
墨畫小口一吸,全吞肚子去了。
“可算吃到東西了……”
時間太久了,墨畫都差點忘了,吃邪祟補神識是什感覺了。
吞完狼妖之後,墨畫舔了舔嘴唇,稍稍回味了一下,又開始排著隊,殺下一個。
他如法炮製,先扯斷神道鎖鏈,而後擰死妖祟,一下擰不死,就再捶兩拳,將其捶得魂飛魄散,再吸入口中。
就這樣,殺一隻,吃一隻,現殺現吃。
這些神道鎖鏈,原本是用來“鎖”住這些妖祟的,現在反倒保護了它們。
若沒有神道鎖鏈,墨畫還能吃得更快。
一旁的劍骨頭,驚得下巴的骨頭都快掉下來了。
它原以為,自己這一路走來,吃了十幾個妖修,已經算是“大快朵頤”了,卻不成想,這個小祖宗,比自己吃得還狠!
小小的肚子,仿佛就跟無底洞一樣。
無論這茫茫多的妖祟,實力多強大,體格多魁梧,看著多凶惡……
這小祖宗,就這一扯,一擰,一殺,一吸,然後就完事了。
“吃”妖祟,比喝水還快。
而一眾妖祟,既驚且怒,掙著神道鎖鏈瘋狂撕咬,對著墨畫猙獰怒吼。
一時間,整座妖祟大獄,陰風怒號,妖聲鼎沸。
墨畫置若罔聞。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別看這些妖祟現在叫得歡,吃到肚子就老實了。
墨畫繼續邊殺邊吃,隻是吃著吃著,他卻皺起了眉頭。
“太慢了……”
“這樣一隻一隻吃下去,得吃到猴年馬月?”
“得想點辦法……”
墨畫抬起頭,環顧四周,忽而目光一亮,在遠處正中的高牆上,找到了一扇門。
這是一扇被神道陣法,重重加固的門。
門上竟然還刻有一隻,巨大的漆黑的“羊角”頭骨,顯得森嚴可怖。
又是羊角!
根據墨畫的經驗,羊角頭骨與大荒邪神息息相關。
在大荒之主的神係之中,刻有羊角的東西,都非尋常之物。
這扇門後麵,肯定有好東西!
而且,很可能就藏有煉妖圖核心的陣樞結構。
掌控陣樞,解開全部封印,自己就能一口氣吃個痛快了。
墨畫精神一振,縱身一躍,踩著熊羆虎豹各類妖祟的腦袋,向遠處奔去。
被墨畫踩了腦袋的妖祟,隻能衝著他無能嘶吼。
很快,墨畫便來到了羊角門前。
他一拳轟在羊角門上。
大門紋絲不動。
墨畫並不意外,此門處的封印,幾乎是他一路以來,所見到的最強的神道封印。
總歸要費一些功夫。
墨畫憋起一口氣,兩隻小拳頭上,蘊起刺眼的金光,而後脆喝一聲,拳頭如雨點一般,轟在羊角大門上。
“轟轟轟……”
凝練的神念之力,不斷轟擊在門上。
一道道震動,沿著大門,向四壁傳去,震得整座妖祟大獄,都有輕微的顫動。
轟了一會,墨畫一怔。
他發現,大門內似乎有動靜,有某類存活著的,神念的氣息。
“這煉妖圖中,還有人?”
誰?
墨畫心思一動。
一般的妖修,肯定沒資格,進入這扇羊角大門。
管事級別的妖修,差不多都被自己殺完了。
那唯一剩下的,而且有資格,進入羊角大門內的……
就隻有屠先生的殘魂。
以及,那位傳說中的“公子”?
墨畫眯眯一笑。
“我倒要看看,這位公子到底長什模樣……”
若是在外麵,自己估計不會是這“公子”的對手。
更別說,這公子身份尊貴,身邊估計還有一大堆弟子和長老護著。
自己肯定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但是,現在是在煉妖圖的夢魘內,彼此都是神念狀態,“神識證道”的自己,殺邪祟如殺雞,根本不懼什“公子”。
如今這公子,機緣巧合之下,被自己“堵”在門,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隻要破了這扇門,就等同於撕破了這個“公子”的神秘麵紗。
“也不知他身上,有沒有種本命長生符?”
“若是種了,估計殺不掉他……”
墨畫心中嘀咕。
不過無所謂,即便殺不了他,也至少可以知道他的模樣。
墨畫白皙的手掌,輕輕一握,自掌間凝出了一柄金劍,劍形古拙,模樣粗糙,但鋒芒逼人。
神念化劍!
遠處的劍骨頭,感受到這股凜冽的劍意,原本就白的骨頭,更是變得一片煞白。
而羊角大門之內。
“屠先生”也感知到了這股劍氣,當即色變,同時心中生出一絲明悟。
“果然,是太虛門的……神念化劍!”
一切,都是太虛門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