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密林之中一片死寂。
高大妖修被荀子悠一劍梟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就此咽了氣。
鮮血淌了一地。
墨畫一點也不見害怕,而是神識如炬,目光洞徹,將這妖修周身掃了一遍,而後從他身上,又翻出一個儲物袋,一枚玉簡。
最後墨畫尋思了一下,又將妖修身上的黑袍扯了下來。
這些東西上麵,都沾了血跡。
墨畫簡單擦了擦,先翻了翻儲物袋。
儲物袋的,大多都是妖修隨身攜帶的東西。
一些血異丹藥,不知用什血肉煉的。
幾把靈器——是正經靈器,看似是這大個子妖修妖化入魔之前用的,他留著做紀念,沒舍得丟。
此外還有一些骨頭,一堆不知是什肉做成的肉幹。
最後,就是功法秘籍和妖道玉簡了。
墨畫捧著妖功秘籍,剛想翻開看看,可一晃眼,手就空蕩蕩的了。
荀子悠將妖功秘籍,從墨畫手奪了過來,“妖門邪道,不是好東西,小孩子別看。”
“哦……”
墨畫低著頭,又想翻儲物袋。
可轉眼間,儲物袋也被荀子悠搶去了。
“這些也都不是好東西,你別學壞了……”
荀子悠神情警惕道。
墨畫年紀小,看著像是個小少年,但在荀子悠眼,也不過是個孩子。
孩子好奇心重。
這好的一個陣師苗子。
萬一真要是在這,看了幾眼妖魔功法,心中一時好奇,種下了一絲魔念,從而致使以後行差踏錯,墮入了魔道。
那自己可就真是“萬死難贖”了。
老祖就算不扒了自己的皮,自己也會悔恨一輩子。
墨畫無奈,隻能去看傳書令。
可剛一抬手,立馬手一縮,又把傳書令收了起來,警惕地看了眼荀子悠,害怕他還搶。
荀子悠這回倒不好意思再搶了,道:
“你先看。”
墨畫這才點了點頭,神識沉入傳書令,默默看了起來。
傳書令,顯示了最新的一行字:
“有內鬼,快……”
這行字是那高大妖修,死前所留,沒寫完,也沒發出去。
當然,也永遠發不出去了。
墨畫當即就給它抹掉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信息。
墨畫大概翻了翻,發現大多是近期一些妖修的“指示”:
譬如,“本月十六,萬妖穀開,白骨道顯,所有妖修,必須進穀,不得延誤。”
“任務:黑牛妖,三隻,死。”
“任務:青玄狐,一隻,活。”
“注:任務失敗,煉妖壺內,受刑三日。”
“若敢叛逃,獻祭於煉妖圖,受萬妖啃噬之苦,神魂俱滅……”
……
“煉妖壺?煉妖圖?”
墨畫一怔。
“這個壺是個什東西?”
“還有這個圖,不會是……”
墨畫眼眸微亮,心默默惦記了起來。
“看到什了?”
一旁的荀子悠,見墨畫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直轉,不知想著什“壞主意”,忍不住出聲問道。
“沒什……”
墨畫小聲道。
他總不能說“我餓了”這種話吧……
墨畫想了想,便將傳書令遞給了荀子悠,“長老,您也看看。”
荀子悠接過,神識一掃而過,目光微微沉重。
這群妖修,果然是有組織的,甚至規矩相當嚴格。
但他也有些疑惑。
這些消息,看起來稀鬆平常,為何墨畫會眼睛亮晶晶的,神情甚至還有點……小興奮?
有點古怪……
荀子悠抬頭,便見墨畫正在從儲物袋,往外掏筆墨陣紙,還有一套奇怪的陣盤,不由一怔:
“你做什?”
“傳書令,還有殘留的磁流痕跡,估計是之前有什‘聊天記錄’,被抹消掉了,我簡單還原一下……”
墨畫隨意道。
荀子悠張了張嘴。
元磁痕跡……
這孩子,連元磁陣法也懂?
而且……“簡單”還原一下?!
這是“簡單”的事?
荀子悠目光凝重。
他雖不懂具體的陣法關竅,但結識過不少天樞閣的陣師,也大概知道一些原理。
“還原”元磁陣紋,跟畫元磁陣法,可根本不是一回事。
還原磁紋,核心是次生雷流。
這麵涉及的,是對元磁“本質”的應用,是“雷紋”的另類衍生。
荀子悠怔忡半晌,默默問道:
“這也是荀老……老祖教你的?”
墨畫眨了眨眼,“不然呢?還能是我自己摸索的?”
荀子悠尋思片刻,點了點頭:
“也對。”
老祖不親自指點,這些東西怎能學得會?
之後墨畫開始著手還原不定磁紋。
他十分熟練地拆解傳書令,複刻定式磁紋,感知並記錄次雷紋,並重構傳書令中的元磁陣法框架,借此一點點,將傳書令中,被抹消的不定磁紋還原,最後通過磁墨,重新顯現為文字……
一旁的荀子悠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要不是墨畫長得太嫩,他甚至會以為,是天樞閣某個“鶴發童顏”的老祖,在給他拆解元磁陣法原理……
就這樣,傳書令中,妖修的“聊天記錄”,被墨畫一點點還原了出來。
因為次生雷流隱晦,痕跡微末。
推衍出的不定磁紋,會有些出入,顯諸於磁墨的文字,也有些支離和錯亂。
但文字的語序,不影響閱讀。
連蒙帶猜之下,大體意思,還是能明白的。
墨畫將“破譯”還原出的文字,謄抄在另一張紙上。
這些文字中,夾雜著大量無意義的招呼,聊天,埋怨,一些修煉妖功的“心得”交流,不明所以的日常發癲,還有一些玄乎的“妖道術語”等等……
墨畫隻能根據這些雜亂的文字,總結情報:
首先是被殺掉的那個年輕妖修……
小家族出身,天賦很好,有點傲氣,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多少。
參與宗門大會的時候,遇到某個大世家‘公子’,不曾低頭,不曾問禮,不夠恭敬,被視作“傲慢無禮”。
後來獵妖時,就被人算計,迷失在了煉妖山的密林。
最後被抓進萬妖穀,不知不覺,就修了妖道功法,淪為了“妖修”。
現在更是被人當成了“墊子”。
但具體怎當“墊子”,怎偷梁換柱,怎出煉妖山,誰來接應,怎逍遙法外這些事……傳書令上沒有提及。
估計是更機密的東西,這高大妖修,不敢在傳書令上說。
除此以外,就是萬妖穀內部的一些情況了:
“這妖修聊天之中,提及了三個妖修長老……”
“他沒說具體修為,但煉妖山內,羽化禁行,還能被尊稱為‘長老’,必然就是金丹了,就是不知,究竟是金丹的哪層境界了……”
“除此之外,還提到了‘公子’。”
“似乎一切事,都要聽從公子的吩咐。”
“但這些妖修,對‘公子’二字,諱莫如深,也不敢多說。”
“萬妖穀,還有管事,負責管理一些雜事,權力不小。管事之下,就是普通的妖修了……”
……
墨畫將一些具體情況,一五一十跟荀子悠說了。
荀子悠點了點頭,看著墨畫,有些感慨。
這孩子以後,若是做窺密竊聽類的偵查工作,簡直無解了……
一枚傳書令,就能扒出這多秘密。
哪個宗門,哪個勢力,經得住他這扒的……
說著說著,墨畫也有些疑惑:
“那萬妖穀,這多妖修,竟隻有三個金丹長老,能鎮得住?”
荀子悠皺眉,思索片刻,緩緩道:
“三個金丹,隻是坐鎮,維持穀內穩定,以免出現意外。”
“妖修為數眾多,性情殘暴,行事癲狂,不可能指望‘人’來管,必然還有其他強製管束的手段……”
其他管束的手段……
墨畫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這些妖修身上,畫下的妖紋,心中微動:
“四象陣法……”
荀子悠又道:“而且,能坐守在這煉妖山的長老,必然不會是一般的人物。”
荀子悠轉過頭,看向透著陰森妖氣的密林深處,目光深邃:
“敢在道廷司,以及乾學州界各大宗門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一旦敗露,就是抄家問斬,宗門革名的下場!”
“非真正心腹的長老,絕不可能委以如此‘重任’。”
“而且,金丹修士,放在五品家族,也算是一般骨幹了,前途十分可觀,沒幾個人,真的願意為了家族,人不人鬼不鬼地枯守在這與世隔絕的血腥之地。”
“再者說,這個妖穀,若不被發現,三個金丹妖修坐鎮便足夠了。”
“若是被發現了……”
荀子悠語氣微冷,“別說三個,便是三十個,三百個金丹,也一點用沒有。”
墨畫一怔,緩緩點頭。
這倒是……
這可是乾學州界,大世家大宗門那多。
萬妖穀一旦暴露,坐鎮的金丹妖修再多,也都是小菜,沒什用。
而反過來說,隻要不暴露,三個金丹也確實就足夠了……
“那荀長老,要回去喊人,來把萬妖穀剿了?”墨畫偷偷問道。
荀子悠剛想開口,忽而一怔,看了眼墨畫,問道:
“你覺得呢?”
墨畫搖頭,“我一個小小的築基弟子,能覺得什?”
荀子悠歎了口氣,“你想什說什。”
“哦,”墨畫眼睛一轉,便小聲道:“依我看……如果就這圍剿的話,容易出問題。”
“這個萬妖穀,易守難攻。”
“若是出動的人手少了,一時攻不下,勢必會變成消耗戰,就會有死傷。”
“若是出動的人手多了,魚龍混雜……”
墨畫意味深長地看了荀子悠一眼,“萬一麵,混進了不幹不淨的人,從中作梗,怕是危害更大。”
荀子悠眉毛一挑,點了點頭。
墨畫說得不錯。
這種事,若要不露風聲,隻能找自己宗門的親信修士。
可這樣一來,就變成了太虛門圍剿萬妖穀,一旦有死傷,損失的都是太虛門的修士。
若是叫上其他宗門,又很容易走漏風聲。
“還有一個問題,”墨畫接著道,“萬妖穀前,是布有邪陣的,按照妖修的說法,貿然入穀,‘會遭受詛咒,神智大失,癲狂而死’……”
“可見這個邪陣,棘手至極,若是不破掉,就這衝殺過去,必然死傷慘重。”
“你也破不掉?”
荀子悠神情凝重地問道。
剛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
自己堂堂一個金丹後期長老,竟然下意識地,把破陣的希望寄托在了一個築基境的小弟子身上……
自己長老的顏麵,都快掉光了。
好在墨畫也沒在意,而是認真地搖頭道:
“這麵的陣法,不僅是邪陣,恐怕還涉及一些神識上的門道,這些都不是尋常陣法的範疇,我還沒弄明白……”
一般陣師,哪怕是三品,若是隻學了正統的五行八卦陣法,對邪陣和神道陣法一無所知,也是看不出這些陣法的門道的。
荀子悠微微皺眉,而後道:
“據那些妖修所言,‘每月十六,月色滿盈,萬妖穀洞開,白骨道顯現,’方能進入萬妖穀……””
“明日就是十六了,等萬妖穀開門,我先看看能不能混進去,再見機行事。”
墨畫連忙道:“我也去。”
“沒有你。”
“那如果碰到陣法呢?麵如果有神道陣法,長老您不知道怎辦,然後被發現了呢?”
“還有,進去的時候,不是光隱匿就行的。”
“必須要用神道陣法,掩蓋住蹤跡,隔絕別人的感知。”
“這些您會?”
荀子悠被墨畫說得啞口無言。
墨畫重複道:“我也去!”
荀子悠糾結片刻,歎了口氣,妥協道:
“跟著我,進去後千萬別亂跑。”
“嗯嗯!”墨畫點頭。
大規模圍剿,動作太大,容易打草驚蛇。
而且也的確有很大風險。
所以按照慣例,都是要先打探一番,弄清敵情,查清底細,之後才好動手。
當然,墨畫也有自己一點點小小的“私心”:
他想進去看看,邪神到底在搞什。
還有,萬妖穀……會不會藏有四象陣法,和神道陣法的完整傳承?
自己也不貪心,能弄到幾副四象或是神道陣圖就好。
還有,妖修的傳書令中,提及到的那副“煉妖圖”,也要想辦法搞到手。
看看到底是什東西,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
墨畫眼底微微明亮。
之後荀子悠簡單抹去了地麵的血跡,以丹火焚燒了兩具妖修的屍體,而後和墨畫一起,又返回密林深處。
兩人蹲在大樹上,耐心等著。
等到十六月圓,萬妖穀洞開,想辦法找個機會,混進萬妖穀。
不過在此之前,就要耐心等著,以及做一些準備。
參天的大樹上。
墨畫盤腿坐在粗實的枝丫上,手攥著兩副黑袍,正是從那兩個妖修身上扒下來的。
他將黑袍,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然後沿著縫隙和針腳,一點點拆開。
很快,黑袍也被墨畫拆成了布片。
而墨畫也在黑袍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神道陣法中的“陣紋序列”!
“果然……”
墨畫滿意地點頭。
剛開始見妖修身上黑袍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
這些黑袍,看著平平無奇,但卻能一定程度上掩蓋體型,以及妖修的氣息。
而且,越靠近密林,黑袍遮掩的效果,似乎越好。
密林的陣法,墨畫衍算過了一遍,得到了一些基礎的神道陣紋。
如今拆了黑袍,稍加印證,墨畫便發現,黑袍中的神道陣紋,與密林中的如出一轍。
而且,黑袍之上,還有更清晰的序列陣紋!
也就是說,密林和黑袍的陣法,是一個體係。
自己可以通過“仿製”序列陣紋,頂替這兩個已死的妖修,與密林之中的神道複陣體係溝通,利用對麵的陣法,從而掩蓋自身的氣息。
這樣一來,除了隱匿的手段,還有了神識隔絕。
即便進了萬妖穀,也不容易被發現了。
墨畫點了點頭。
他取出一大一小兩件道袍。
這兩件道袍,都是定製靈器,上麵還沒有畫過陣法。
小的是他自己用的,大的原本是準備,畫好陣法拿去賣的。
現在剛好用來當做“陣媒”。
趁著時間還挺充裕,墨畫先後在兩件道袍上,畫上了與密林同樣形製的神道陣法,並且修改了陣紋序列。
現在這兩件道袍,和妖修身上的黑袍,便有了異曲同工之妙。
墨畫將大的道袍,遞給荀子悠。
“長老,把這個套上。”
荀子悠不明所以。
墨畫隻道:“遮掩氣息用的,可以混進萬妖穀……”
太複雜的陣法原理,他也沒說,估計說了,荀長老也聽不大明白。
荀子悠很有自知之明,點了點頭,順從地套上了這件道袍。
準備周全,兩人便在樹上耐心地等著。
空閑之時,墨畫就打量起樹下的妖修來。
看著看著,墨畫心中,就有些複雜。
這些看似凶殘,茹毛飲血的妖修,大部分都曾跟自己一樣,是乾學州界的宗門弟子。
但如今,他們想重新做回人,恐怕都不可能了。
一旦修了妖功,從身到心,都會漸漸向妖獸靠攏,從而再也無法回頭……
墨畫微微歎氣。
隨即,他又心生感慨。
這些被引誘,或被逼迫,從而修習妖法的弟子,似乎大部分,都是中小世家出身……
適才被殺的年輕妖修如此。
之前從煉妖山的卷宗,查到的“失蹤”和“死亡”弟子,同樣是如此。
這個世上,散修是蝦米,小家族是小魚,大世家是大魚。
小魚吃蝦米。
大魚不僅吃蝦米,小魚也一樣吃。
這種壓迫,不僅體現在家族勢力上。
在宗門內,在弟子之間,也會發生種種欺壓和傾軋……
邪神,或者說邪神的爪牙,似乎就是在利用這種“欺壓”,進行滲透。
可是,真的隻有如此?
墨畫皺眉。
中小家族子弟受欺壓,不得不屈服,從而被邪神“滲透”,淪為爪牙。
那其他大世家子弟呢?
邪神真的會放過他們?
墨畫目光有些凝重。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下麵的血溪之畔,白骨灘前,妖獸叢聚,氣氛從嘈雜轉為安靜,又從安靜,歸為壓抑的死寂。
終於,不知不覺,到了十六的夜晚。
月亮滿盈,但帶著一絲邪異。
血溪中流淌的血水,漸漸沸騰,兩岸的白骨,微微顫動。
聚在一起的妖獸,也難耐心中的躁動和畏懼。
遠處突然湧起一股血色的因果氣機。
墨畫目光一凝,知道黑暗之中的,那座萬妖穀的大門,已經緩緩打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