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未覺得一刻鍾有這漫長。
好不容熬到期限結束，仍未見到沈棠，來的人竟是褚曜。為首的使者心下咯，無奈還是強壓下內心的焦躁不快，上前彬彬有禮道：“褚尚書，沈君的意思是……”
褚曜眉心緊蹙，似有愁色鬱結。
語氣也不似先前友善，眼神帶給人極強壓迫感：“主上身體不適，暫時無法給出回複，使者要是等不及可以先行打道回府。”
使者聽了這話險些心梗了。
即墨秋身體不受控製得僵硬下來，心髒處也在隱隱作痛。在他智竅未開的某一年，眼前這位殿下給他心髒來了一劍，差點兒就送他見閻王。他這次應答不好，等著他的就是第二劍：“殿下神諭，是對非錯。”
圓滿儀式並非兒戲，若無周全準備，擅自開啟就跟自毀前途差不多，近來也沒聽說寧燕籌備此事。他們同朝為官，利益一致，也不用擔心同僚會出手破壞圓滿儀式啊。
褚曜再問：“她是什底細？”
褚曜點頭道：“嗯。”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病入膏肓了呢。
褚曜一下子就想到是哪一家了。
褚曜見他還自作聰明，不再言語，心中則掛念會診結果。是的，真的有會診，身體抱恙不是誆騙使者。沈棠剛剛情緒發飆，下一息就感覺眼前明滅不定，緊跟著是一陣天旋地轉，身體搖搖欲墜。褚曜險些被嚇得心髒驟停，伸手扶住站不住腳的沈棠：“主上！”
隻要沈棠答應下來，她所得利益遠大於她給出的承諾！如此誘人條件，無人會不答應。行軍打仗，多拖一天，便會消耗一天糧草。
這種效忠約束的是寧燕啊，作為被效忠的人，寧燕即便死了，主上都不會受影響。
欒信這邊長舒一口氣。
“但烏有不是……”
沈幼梨代上，這也能算是親手？
寧燕道：【即便成為廢人，朝中也有我立足之地，但讓你活下來，世上再無寧圖南！】
使者心跳如鼓。
欒信的反射弧似乎更長了，褚曜早已習慣。隻是這一回，欒信遲遲不給回複，不僅僅是因為反射弧問題，而是他不知該如何回答——苗訥的出身，確實有暗算主上的動機。
何止是熟悉啊。
沈棠隻得言簡意賅解釋發生了什。她的昏迷不是被人暗算，也確實跟寧燕有關：“圖南在冒險通關文士之道圓滿儀式，我的丹府有她留下的文氣，危急時刻引起共鳴。”
公西仇道：“瑪瑪不可能是她害的。”
有恃無恐道：“吾等帶著誠意來的。”
文心文士怎會懷疑自己的文氣化身？
沈棠：“……”
欒信沒想到會在這場合聽到苗訥的名字。
三歲善念道：“去找寧寧。”
沈棠努力用意誌抵抗這陣暈眩。
隻要還有生路，便難有背水一戰的勇氣。
這股氣息僅有小小一縷。
眾人：“……”
不管是善念，惡念還是接觸最多的殿下，不都是殿下？隻是三位各有脾性，殿下和惡念還好，能講理，善念是一點兒不講。哪怕即墨秋幫的是另外的她自己，她也會惱火。
這一行為不啻於自殺！
所以，當沈棠看到寧燕差點兒被烏有幹掉的時候，她懵了。沈棠懵，寧燕也懵。
“烏有？”
特別是子虛烏有。
【圖南，你在幹什？】
眾人皆驚，沈棠的話過於離譜了。
有了這句話，沈棠再無顧忌。
收到消息的時候，即墨秋就在不遠處。
答應合作，高國唾手可得。
使者跟著提出探望的請求。
問及她為何會出現？
沈棠道：“嗯。”
“倒也不是害怕。”
寧燕也不例外。
他也加入了這場會診。
因此，使者笑得胸有成竹。
沈棠意識回來的時候就聽到這兩句話，急忙操控身體將手縮回，渾身起雞皮疙瘩。
“公義，她是什底細？”
“可文氣化身怎會背叛本尊？”
她也是昏迷之後，意識被引過去才知道。
即墨秋：“這道氣息有些熟悉。”
康國建國之初，沈棠跟世家交惡——西北大陸這邊的世家大姓底蘊相對較淺，規模小，也沒那團結，但其他地方世家不一樣！若她想染指別處，眼下就是跟世家重修舊好的絕佳機會！失去這次機會，隱形損失不可估量。
褚曜詢問同在先鋒營的康時。
不過，他更堅信己方有談判的籌碼。
褚曜見欒信遲遲不答，露出罕見厲色。
褚曜這才發現她皮膚燙得驚人。
武膽武者修煉到他們這個境界，一刀捅穿心髒都不會當場斃命！苗訥的實力暗殺瑪瑪也太滑稽了。公西仇說完，正在診脈的即墨秋似乎發現什。隻見即墨秋將沈棠體內第三股氣息剝離一部分，小心翼翼抽出來。
他將沈棠打橫抱起邁入主帳，不曾想主帳毫無預兆塌陷。聰慧如褚曜，立刻猜到這也是言靈副作用之一，難怪主上一直不進去。
眾所周知，它是不會無故跑出來的。
想也不想就反擊。
烏有是寧圖南的文士之道凝聚的特殊文氣化身，二者就是一體的，為什要殺圖南？
讓主上的仇敵看到落敗後的生路。
這下子，使者有些拿捏不準了。
他們懂的道理，沈君更應該懂。
又是什時候下的黑手？
白素、欒信和崔孝的臉色格外陰沉，眼中閃爍的殺意都掩蓋不住了。褚曜將懷疑的目光從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公西仇和即墨秋身上。褚曜冷聲問道：“這些日子，公西大將軍一直與主上相處，期間可有發現什異常？或者，見過什陌生人？”
探手如閃電，掐了一把即墨秋的臉，惡狠狠道：“小朋友，沒有下一次了哦！再有下一次，就不是一劍穿心，是大卸八塊！”
寧燕與沈棠性命相連一事，眾人不是知道就是隱約有耳聞，但仍不明白二者聯係。
褚曜當即派人去請寧燕。
湊巧她又被言靈副作用禍害，身體精神都處於虛弱狀態，這才有了剛才昏迷一幕。
好一會兒，他站了出來，道：“此子算是信半個學生，也是信舉薦給主上的。”
沈棠道：“你們也不用擔心，圖南是特殊情況。她這個圓滿考核，著實有些陰險了。”
音調隱約有些無奈。
康時回答雷同。
褚曜等人太熟悉沈棠，後者一個表情變化都了熟於心。一眼就認出醒來這人不是他們認識的主上。嗯，確實不是沈棠，是三歲善念。
即墨秋拱手謝道：“是，殿下。”
一時間，周遭空氣被殺氣填滿。
昏迷前留下一句：“去找杏林醫士。”
在場多是文心文士，瞬間頭皮發麻。
三歲善念突然咂嘴：“回來啦。”
三歲善念在她腦海略略略做鬼臉。
不是為了催促，隻為了表達誠意。
褚曜安撫前來救駕的人，命令士兵用長布圍起一片空間，等杏林醫士趕來，詳細交代沈棠生病前因後果。杏林醫士在這方麵沒啥經驗，穩妥起見，便與其他醫師會診商議。
必須是寧燕親手殺了烏有。
即便康國占上風，但高國抵死不從，拿下高國也需要數月乃至一年。這長時間，總共要消耗多少糧草輜重，她想過嗎？
褚曜問：“苗訥，是誰？”
嗯，她的幫助方式就是頂號代打。
沈棠湊近，笑得無邪：“不怕，我隻殺壞孩子，好孩子都是珍寶。你說對不對？”
眾人互相對視，爾後搖頭。
褚曜眾人：“……”
料定沈棠這邊是涮自己玩兒。
三歲善念道：“哦，是你們的笨笨主上讓我轉告你們啦，她待會兒就會回來，不用擔心她，也不用猜東猜西，將人嚇到不好。”
即刻傳召杏林醫士。
第三股氣息究竟是誰的？
褚曜餘光捕捉到使者閃動的眼神，提前打一針預防針，提醒使者：“主上對爾等的要求很不滿，一時怒氣上頭引動了舊傷。”
“主上症狀看著像是言靈弊端引起的，但經過臣等仔細檢查，卻發現並非如此！主上經脈之中除了自身文氣武氣，還有第三股氣息交纏。這股氣息才是引起主上昏迷的關鍵。”
三歲善念道：“嗯，這才對了。”
提及寧燕，褚曜這才發現她沒有趕來。其實沒來也正常，營地這大，消息也不能立馬傳至各處，寧燕又在前鋒營，不在後方大營。但即墨秋從沈棠經脈發現寧燕的文氣，這事兒就要找她問一問了：“寧侍中人呢？”
褚曜問出眾人心聲。
三歲善念跑了個沒影。
烏有也發現寧燕身體換了人，表情猙獰一瞬：【用這種辦法作弊，文士之道圓滿儀式注定失敗。寧圖南，你想成為廢人嗎？】
人還沒回來，倒是沈棠先醒了。她怔怔坐起身，雙眸神采與平素不同。扭過頭，第一眼就看到守在旁邊的即墨秋，倏忽綻開純真無害的笑容，將即墨秋看得心髒差點停擺。 “小朋友這害怕作甚？”
使者料定褚曜會拒絕——姓沈的根本沒病，不過是稱病找借口不見人罷了！孰料褚曜卻點頭答應下來，但要等醫師會診結束。
“季壽可知？”
欣慰道：“小朋友就應該乖乖的。”
不想，會出這個岔子。
這道氣息分明是寧燕的。
就算是跟烏有對練也不用這狠啊。
沒好氣罵三歲善念：“不是，你今天抽什風？就算是病嬌，也要有個限度。”
欒信歎氣道：“隴舞苗氏女。”
再一抬頭，視野出現一群熟人。
等等，他們剛才聽到了什？
“圖南的……圓滿儀式？”
每個人的圓滿儀式都是獨一無二的，圓滿方式更是千奇百怪，寧燕要斬殺烏有才能圓滿，也說得過去。沈棠道：“在圖南也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圓滿儀式就開啟了。準確來說，是圖南決心獻祭子虛，恢複國境屏障那一次。圓滿儀式開啟，為期半年，半年之內沒斬殺烏有，便是烏有勝利。【子虛烏有】，虛實顛倒。圖南將會被烏有取而代之。”
既然褚曜沒擺在明麵上，他隻當自己沒猜到這層——褚無晦是瑪瑪的心腹，自己還是要給一點兒好臉的。他雙手環胸道：“沒有什異常，瑪瑪實力跟我不分伯仲，她沒發現，我也很難發現。若說陌生人的話，那個叫苗訥的女人算不算？瑪瑪見過她的。”
別說今天，這幾天都沒看到寧燕。
舉薦前，他觀察過苗訥很久，一度還打開顧池的文士之道套話，確信此人沒問題才將人引薦給主上。爭霸天下這條路，除了自己就是敵人，想成為天下之主，便有禦天下之人的能力和度量。苗訥或許能成為典型。
想到是圓滿儀式，又合情合理。
“你什都不知道，幼梨不理你了。”
杏林醫士這話隻差說沈棠被人暗算了。
公西仇一聽就知道他們兄弟被懷疑了。
“烏有差點殺了圖南？”
沈棠很快就發現烏有是衝著殺人來的。
但她介入之後，烏有就不夠看了。
“隴舞苗氏女？”
隻要這倆還在，寧燕就相當於有兩條命，若將它們斬殺或者獻祭，寧燕的文士之道就廢掉了。正常人的思維都是能保就保！
他當然知道褚曜口中的“條件”指的哪幾條，來之前也做好了拉鋸的心理準備。
用寧燕這具殘血的馬甲一劍砍了烏有。
一頓嘰嘰喳喳，得出一個驚人結論。
“圖南真是太魯莽了，要不是我從中插手取巧，她怕是被烏有殺了。”一想到剛才看到的畫麵，沈棠就忍不住替寧燕捏一把冷汗。
指的是寧燕？
三歲善念跟沈棠本是一體，某些事情自然也知道，但她不想多說。褚曜等人隻能按捺心焦，等待消息。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剛才走過去的時候，精神頭還不錯，怎一刻鍾過後就病得無法回複了？擺明要故意晾著他們。使者心中暴怒，表麵上仍做出關切姿態：“什？沈君身體抱恙？”
生死之際，腦海居然傳出主上的聲音。
褚曜道：“主上她去哪了？”
同時也能向世家釋放友好信息。
寧寧？
砍完了事，沈棠就被踢了回來。
現在還不知寧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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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圖南是啥時候發現烏有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