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理所當然反問:“我哪惡心?”
“上一句話的重點難道是屁眼嗎?”
沈棠撓撓頭:“不是屁眼嗎?”
公西仇氣得辮子都要飛起來了,指著那些在蛄蛹的玩意兒道:“重點難道不是這些蟲子居然是從屁眼出來的嗎?這可是蟲子!”
沈棠二度撓頭:“這蟲子不從屁眼出來就危險了啊,怎,你小時候沒生過蟲?”
這倆交流根本不懂控製音量,張口閉口又是“屁眼”這樣粗俗直白的詞匯,附近幾張病床病號都投來異樣目光。公西仇他們認識,別看這青年生得魁梧雄壯,沙包大拳頭能將人腦漿都爆出來,實際上可聽另一個與其相貌相似的青年的話。傳聞他還是將軍。
這個傳聞真實性有待考究。
因為被青年自個兒否了。
異域美青年身邊的高挑女君,論五官還比前者精致,可惜氣色太差,活像是體力透支的如腎虛模樣。如此一對金童玉女,可惜爹娘給了他們嘴,嘴巴一張就是“屁眼”。
公西仇一個斜睨將覬覦目光都嚇回去。
直到沒人再看,他滿意了。
“我怎可能生蟲?”
他是公西一族出來的啊。
公西一族又是玩蠱的行家。
玩蠱行家生了蟲疾,這不是砸飯碗?
沈棠知道跟他糾結這個就是雞同鴨講,幹脆岔開話題:“普通人基本都患有蟲疾,蟲卵會通過各種途徑在人體孵化寄生。莫說市井庶民,即便是富庶人家也很難例外。”
文士武者則沒有這種苦惱。
沈棠作為關心民生,體察民情的負一代社畜國主,如何不知這些疾苦?所以她的重點才會是誰的屁眼,而不是屁眼居然爬出蟲子。
再說公西仇,他怎說也有大將軍的榮譽頭銜,哪怕沒有兵馬讓他操練、沒有軍務讓他處理,但也不至於無聊到玩這些蟲子的程度。市井五六歲的頑童都沒這重口味!
大祭司讓他搜集這些蟲子做什?
懷疑自己不是托管六天,得是六個月!
公西仇:“有八個孩子死了。”
他解釋了來龍去脈。
大火熄滅了,但燒傷的,被建築倒塌砸傷的、其他意外受傷的傷患,不計其數傷兵營比較空,便騰出來一部分收容這些難民。杏林醫士再厲害也架不住數量少,不少難民都撐不到杏林醫士和大哥趕過去就咽氣。人手嚴重匱乏,幸好有一批醫士被調撥過來。
治療過程發現許多難民床褥衣物有蟲。
這期間,女醫照料的孩童急症去世。
這在傷兵營是常態。
隻是與往日不同的是女醫想要走其中幾具幼童屍體,幼童家屬索要錢糧:【老子養這娃兒也八年,剔掉骨頭也有三十來斤肉,你說要走就要走?想要走,你得拿錢買!】
這戶人家也死傷慘重,隻剩燒傷比較輕的兩個大人以及夫婦倆僅剩的三個孩子,急症去世的是最年長的。他們的家當積蓄都沒了,日後還不知如何謀生呢。正愁著,女醫居然問他能不能不讓孩子下葬,將屍體交給她。
男人心下一動就知道女醫想吃肉了。
有些不忍心,但剩下的活人也要活啊。
他開口要了一個價格,沒有多高,怕將人嚇走不買了。女醫聽到他的報價,明亮雙眸湧動著看不懂的情緒。男人不懂,也懶得去懂,狠下心道:【老子這價格不貴了!】
養了八年呢!
八年都吃糠也值這個價了!
女醫歎氣答應下來。
命人給夫婦送來了他們要的錢糧。
這事兒一下子傳開來,一部分受災前頗有家資的難民心中惶惶——雖說亂世之中,新鮮屍體當口糧也是屢見不鮮,但怕就怕他們這些活人也被迫當了口糧——一部分難民表情麻木,剩下一小撮人則動心思。無他,他們也走上了絕路,也有沒救回來的親人。
固然心痛,但他們更要活著。
傷兵營的醫士和武卒陸續收到暗示。
你們,買不買肉?
結果這些武卒醫士瞬間寒下臉,威勢一開,嚇得人縮成鵪鶉。無法,他們隻能再去找那名女醫。女醫瞠目結舌,但還是收購了。
前前後後買了一共八具屍體。
買來做什?
自然不是拿來烹炸煮煎,而是將其剖解。
公西仇看過一眼,髒器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卵和蟲子,簡直比蠱蟲寄生還叫人惡心。
【君巧,這還能吃?】
曲譚,啊不,如今是祈元良了。
他的女兒口味也太獵奇了。
祈妙率領醫士團隊來支援的時候,公西仇便知道她的身份,祈這個姓氏不多見,祈妙的長相又酷似少年單啟,二者必有淵源。隨口一問對方家世就被告知是祈元良之女。
故人之女,公西仇自然上心。
傷兵營這些難民也不是各個聽話乖順,也不乏蹬鼻子上臉,對待營中女性輕浮的流氓惡霸。祈妙性格不強勢,容易吃虧。說到這,公西仇也納悶了——曲譚的女兒怎會跟單啟這相似?是不是哪不對勁?事關倫理道德,公西仇也沒問出來讓人尷尬。
祈妙道:【這可不是吃的。】
幾具屍體剖解之後,基本都能找到蟲子。
區別在於隻在於位置不同,數量不同。
祈妙跟其他醫者湊在一起低語商議,留下兩具保鮮保存,剩下的縫合回去,仔細收拾之後火葬,再撿起骨頭放入陶罐,就地埋葬。
公西仇看得莫名其妙。
賣掉屍體的人家更提心吊膽。
祈妙去而複返讓他們擔心對方要毀約。
慶幸,祈妙隻是過來詢問一些問題。
例如他們住在哪,孩子生前幫大人幹什事情,一家幾口吃的什,喝的什。
同樣的問題還問了其他幾家。
公西仇不解:【問這些作甚?】
【此前出診,境內有些病患也是普通人,體內跟武者文士一樣幹淨無蟲。主上早年便要求野外打水必須煮沸再飲用,若無條件生火,也要用文氣催熱,因此軍中有蟲疾的軍士不多。凡此種種,可知庶民體內的蟲豸並非自生而是由外界入口。】祈妙又說起她跋山涉水出診的經曆,發現動物繁衍多喜歡在水中進行,誕下蟲卵,而這些水源又是庶民日常用水。庶民蟲疾肯定與此有關。有些蟲卵個頭大,有些則小得宛若水中蜉蝣,肉眼難以分辨。
看似幹淨甘甜的水也有蟲卵。
庶民若是生飲,蟲卵都進肚了。
祈妙又指著其中一份記錄。
公西仇湊過去也看不懂。
【有問題?】
祈妙道:【是田螺。】找出患蟲疾的途徑,也許能想辦法杜絕。
公西仇一怔:【田螺不能吃?】
【能吃,少量,煮熟。】祈妙也打聽了公西仇的底細,知道他實力很強,【而且公西伯父還是武膽武者,即便不煮熟,生吃也無妨。蟲卵根本沒機會寄生您五髒六腑。】
露個頭就被蠻橫武氣融了。
公西仇一想到自己生吃田螺的畫麵,便覺喉頭隱約惡心。祈妙不知從哪聽說公西一族對蟲子研究多,第二日又找過來請教。預防杜絕是以後的事兒,如今還是先想辦法驅蟲。公西仇道:【我隻是略懂皮毛,你好奇怎玩蟲,伯伯給你介紹真正厲害的。】
他跟祈元良同輩,年紀比祈元良大。
祈元良的女兒就該喊他伯父,沒毛病。
公西仇將外出采藥的即墨秋搖過來。
即墨秋正在洗藥材,聽到祈妙為了這事兒過來,起身將濕漉漉的雙手往大祭司衣袍擦了擦。蠱蟲跟蟲疾的蟲子完全是兩回事,即墨秋的經驗不太合適。不過,當他聽說祈妙研究這個不僅是為了善堂收養的女嬰,也是想讓康國境內每個孩子都能遠離蟲疾,正色答應幫她忙。公西仇就倒黴了,被這倆派遣打下手。
他是一塊磚頭,哪需要往哪搬。
公西仇大吐苦水。
讓他一個能單挑上萬精銳的武將,搜集病患屁眼兒爬出來的蟲子,他大哥真忍心!
“瑪瑪,你說是不是?”
公西仇想要從沈棠這邊找安慰。
結果他的知音卻發出感慨。
“君巧這孩子真是醫者仁心。曆來孩童易夭折,除了風寒水痘這些病症、糧食供應不足以及靠譜的醫者太少,另一重便是蟲疾。若能解決,不知能挽救多少稚嫩生命。”
根治蟲疾並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因為飲用水和食物問題不好解決。
如今的康國也隻能讓人口比較密集的郡縣庶民吃飽穿暖,不至於餓死,但高質量的生活條件依舊無法保障,更別說那些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的農耕人家。飲水不幹淨,蟲疾就不可能完全打掉。無法治本,隻能先治根。
沈棠將此事交給了醫署。
醫署醫士想在這方麵深耕都能上奏撥款。
沒想到,竟是祈妙先開這個頭。
她翻遍現有的醫書言靈,也找出幾副驅蟲藥方。隻是這些藥方時靈時不靈,效果好壞不同。是劑量問題?還是蟲疾也有分類?不同蟲類、不同位置的蟲疾,藥方也不同?
祈妙目前主攻的課題是蛟。
蛟者,蛔蟲也。
這也是蟲疾之中最為常見的一種,更是諸多孩童都容易患的。祈妙萌生這個念頭,還是因為善堂仆婦說有孩子患蟲疾,有可能是蛟。當時祈妙不在王都,在外行醫,仆婦隻能找了其他鈴醫,那人給開的湯劑有點用,但孩子上吐下瀉不止,虛脫了好幾日。
祈妙路過看了一趟。
應該是劑量大了。
於是,她上門找到那名鈴醫。
對方還以為祈妙是來算賬的,一問才知對方是想要具體藥方。鈴醫十分為難,這可是自己吃飯的傳家寶。祈妙出手大方,不僅開了一個對方無法拒絕的數字,還允諾他,自己可以給他一個去王都醫署名下醫館當學徒的機會。
學徒期間,包吃包住還有酬金。
鈴醫當即就賣了藥方。
藥方之中需要一種蛔蒿。
蛔蒿五至六錢,研磨成粉,加酒一兩,浸泡一夜,取其清液,蒸煮之後再讓患者空腹服用,最後隔一段時間再服用四錢芒硝。這是成人的用量,若是孩童可以酌情減輕。
減多少,用多少,全憑感覺。
這一副藥方多有塗改之處,有些東西鈴醫也湊不齊,隻能用藥效類似的替代。殘卷中說的蛔蒿他找不到,據說用那種蛔蒿效果更好,反應也會更小。祈妙隻能自己翻醫書了。
尋找這種蛔蒿在哪。
若能將種子尋回,再大片種植……
康國孩童將無懼蛟了。
祈妙打算一份奏疏,申請這筆撥款。
不過,王庭這邊把控比較嚴格,撥款不是那好申請的,祈妙要用足夠的病例以及長篇大論去作證自己的設想。主上性格嚴謹,最恨弄虛作假騙她經費的人,抓到就砍!
祈妙為此準備了許久。
沈棠聽完公西仇完整轉述:“你說蛔蒿?這東西康國境內找不到的話,可以再往北,北漠境內應該能找到。要還找不到,可以讓君巧去找魏元元問一問,或有線索。”
蛔蒿生長在氣候幹旱地區。
疏鬆肥沃的砂質土壤最適宜生長。
“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惡謀天天不幹人事,平生唯愛養貓,惡謀女兒天天想著行醫救人,熱衷收養棄嬰,父女倆也算互補了。
公西仇道:“大哥說族地有,不用找。”
沈棠:“……”
這可真是眾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目標就在身邊啊!沈棠問:“大祭司又回去了?這次身邊有跟著人吧?不然他又得迷路。”
公西仇:“帶著人呢,浩浩蕩蕩千人。”
“取個種子,不需要這大陣仗吧?”
跟幾個向導輪班指路就行了。
“目的地又是你們族地,也不宜暴露。”
沈棠善解人意,方方麵麵都考慮到。
正所謂,好人有好報,她的善意下一秒就收到了反饋。公西仇道:“這陣仗還大?大哥原先說要三千人的,隻是你身邊的褚無晦不答應,三千人都能攻打尋常郡縣了。”
“要這多作甚?”
公西仇道:“自然是搬空遺產。”
沈棠:“遺產?”
公西仇:“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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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妹:天降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