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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國王都陷落,竟出現極為怪異的一幕。

    前一刻還殺氣騰騰的軍士武卒,一個個凶神惡煞穿梭食肆。老板還以為小命難保,跪地求饒:“軍爺饒命,草民上有老下有小……”

    這夥渾身浴血的武卒闖入他店內,將他從藏身之處抓出來。此舉衝擊之大,老板連遺言都想好了,內心痛惜不能撫育子女、給父母養老送終,更對不起藏在後院的婆娘。

    在求生欲望促使下,他痛哭求饒。

    “管你上有幾老下有幾小,快滾去做飯。你一個開食肆的不開業,想餓死誰?”說話的武卒迫不及待找了位置坐下來,“快快快,將你店好吃好喝的端上來,快——”

    其他人也是饑腸轆轆。

    唯有食肆老板仍在狀況之外,表情凝滯,眼神呆愣,愣神片刻才反應過來。他不知道這些軍爺葫蘆賣什藥,隻知道自己暫時不用死。想起身才發現雙腿虛軟似麵團。

    “還不去?”

    食肆老板不敢忤逆,起身三次跌了兩跤。

    武卒給同行使眼色,低聲道:“過去盯著,畢竟是入口的東西,不能掉以輕心。”

    “行,我去看看。”

    食肆夥計都跑光了,後廚瑣事隻能老板自己來。慶幸的是老板創業前就是廚子,手藝略顯生疏但也看得過去。不多會兒就端上來好幾屜麵食:“幾位軍爺,您請慢——”

    慢用不了一點。

    剛端上來,這幾個武卒就像是餓虎撲食,手腳並用開始爭搶。有兩人盯上同一屜,手掌都打出了幻影,最後還是技高一籌的第三人在二人酣戰時,偷偷伸手將食物順走。

    老板眼睛都沒看清,桌上已空。

    “不夠不夠,再去準備。”

    “滋味雖不及後勤,但也勉強能吃。”

    同伴憋了一肚火氣,嗆道:“啥叫勉強能吃?讓你吃還委屈你是吧?剛剛不是你伸手偷了我那份?別以為老子被人纏著就看不到你的動作了!老板,他那一份不要了。”

    “別別別——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老板:“……”

    看著幾個凶神惡煞的家夥,一個個伸長脖子齊齊看著自己,老板莫得有種看到後廚幾條黃狗等待開飯的既視感。每回投喂黃狗,它們尾巴都搖成圈了,竟是有幾分可愛。

    意識到自己想了什,老板差點嚇死。要讓煞神知道他想了啥,他全家都得陪葬!

    老老實實去後廚準備食物。

    奈何,出餐速度趕不上餓狼搶食。

    老板在後廚揮汗如雨,累都要累斷氣了,躲在暗中的妻子見狀不忍,忍不住出來。看得出來,這些武卒脾氣暴躁,胃口又大,她怕自家男人上菜太慢會被對方暴怒殺掉。

    蹲在後廚盯梢食品安全問題的武卒分她一眼:“你跟你家這口子感情倒是不錯。”

    世上多得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

    老板娘訕笑兩聲。

    有了老板娘幫忙備菜,速度確實快了不少,盯梢的武卒還捎帶手幫忙生火盯灶台。

    這一頓吃了一個時辰才停下。

    幾人終於滿足,食肆食材也見底。

    夫妻倆心盼著幾人吃得滿意,能留他們一命,忐忑等待結果——結果就是這幾人湊了錢,丟在桌上,十幾個銅子兒還在桌上搖擺許久才停。其中一個武卒一邊饜足拍著肚子,一邊威脅二人道:“結賬,記得多退少補。”

    這家要是敢宰客,小心拳頭伺候。

    老板夫婦:“……”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將錢推了回去,臉上急得都要哭出來了:“不敢不敢,今天這頓就當是草民招待軍爺,軍爺不嫌小店招待不周就很好了,哪還敢收您錢啊。”

    雖然免費霸王餐很爽,但誰也不想為了這一頓背上懲罰:“讓你收著就收著,廢話這多幹甚?哪有開店不收錢的?還是說,你這家是黑店,不收錢是另有圖謀?嗯?”

    老板夫婦睜大了眼睛:“……”

    震驚世上竟有這樣倒打一耙的惡人!

    究竟他們是黑店,還是這些人是惡客?

    不得已,隻能收下錢。

    結算的時候會有一些麻煩。

    這些武卒湊的銅錢五花八門,其中不僅有康國銅幣,還有庚國鑄的銅幣、辛國鑄的銅幣,甚至有已經滅國百多年的武國銅錢,以及一些沒聽說過,多半已經滅國的銅幣。

    每一枚銅幣的重量大小都不同。

    連碎銀,純度也是不同的。

    可想而知,此番結賬是個複雜工程。

    老板夫婦結算了大半天,零頭精確到了銅幣。整個過程,武卒們都安安靜靜看著。

    有些純粹發呆,有些則跟著計算。

    武卒拿出來的銅錢很混亂,老板夫婦收錢的錢匣麵更花,隨便一眼就能看到十幾種不同的銅幣。武卒唏噓道:“天下之大,銅幣竟有數百種,你們做生意也不容易。”

    老板訕笑兩聲。

    收錢這個問題確實是痛點。

    不過,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武卒由此生出其他想法:“每次結賬都這麻煩,一天下來能招待幾桌客人?要是你們結賬都用咱康國的銅幣,生意或許會更好。”

    結賬環節就能省不少功夫。

    老板繼續訕笑,不敢輕易搭話,其他武卒嫌他嘴碎:“這些都是主上他們操心的事情,你一個豬腦子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們會不知道?你光提沒用啊,得有辦法解決。”

    武卒被噎住。

    鑄幣可不是一件小事。

    牽一發動全身,必須考量方方麵麵。

    康國立國至今,康國鑄造的新幣也隻是小範圍流通。倒不是康國王庭不想,而是一次性將舊幣換成新幣是不現實且弊大於利,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康國本身沒有這多鑄造新幣的原料。隻能一邊鑄造新幣,一邊將舊幣兌換回收,再用回收舊幣重鑄成新幣。

    整個過程可能要持續百餘年,甚至更久。

    前提是康國能延續這多年。

    一行人吃飽喝足離開。

    老板夫婦出門目送。

    直到人影遠去,空氣中隱約傳來幾人對話:“這家吃食還不錯,下回可以再來。”

    “下回?”

    “王都都打下來了,可不得歇兩天?”

    “聽說上麵下了軍令狀,歇不得……”

    “啊,那就班師路過的時候再來吃……”

    武卒一行人漸行漸遠,徹底消失在街角。

    夫婦二人依舊懵逼。

    不敢相信他們倆能安然無恙。

    “我的老天爺啊,這些煞神居然不搶不砸不殺人,隻是進來吃個飯?吃完還給咱們結賬?當家的,這真不是夢?”老板娘掐了把老板敦實的腰身,好一會兒沒聽到他叫。

    呼,果然是個夢啊。

    緊跟著就聽到老板抽氣聲。

    今日的王都格外熱鬧,各處食肆座無虛席。不管口碑好不好,全部忙碌到讓人懷疑人生。更有食肆夥計擦著滿頭熱汗,忙偷閑喘口氣:“真是見了鬼,不是說敵人打進來了?他們打進來不搶不占就圖咱們一口吃的?”

    剛吐槽完,廳內又傳來叫聲。

    夥計下意識起身道:“客官,來~了~”

    這些人不僅會吃,還懂付錢結賬。不肯吃一文錢虧,也不願意被占一文錢便宜,掌櫃給抹個零頭他們也不願意,當真是一群怪人!

    更古怪的是有地皮流氓消息落後,不知白日發生了啥,還以為今天跟平日一樣,竟然三五成群上門勒索保護費。掌櫃支支吾吾,不斷給地痞使眼色,讓他們識相趁早滾。

    地皮流氓自然不肯。

    “你店今天生意好得差點兒沒地下腳,還敢說沒賺錢?老子瞧你是不想開店!”

    擼起袖子,露出拳頭就想幹。

    然後,然後沒有然後了。

    有人拎著他衣領,他雙腳離地,掙紮都來不及就被丟出去:“啥東西也敢鬧事?”

    地痞被摔了屁股,惱羞成怒。

    “兄弟們,砸了這店!”

    這群猖獗收保護費,連官府都不管的地皮流氓,全部被打斷一條腿丟了出去。揚言砸店有多囂張,斷腿慘叫的時候就有多狼狽。掌櫃和夥計都看傻眼了,不可置信扭頭看著店內繼續談笑風生,談天說地的煞神。二人狠狠揉眼睛,確信眼前這一幕不是幻象。

    “這、這——”

    官老爺都不動的地皮流氓被煞神教訓了?

    “打得好!打得妙!”

    附近做生意的,哪個不被這夥人欺負過?仗著有某位勳貴管事的連襟當靠山,對普通庶民各種敲詐勒索,苦主幾次告官都不了了之。未曾想,給予他們報應的會是敵人!

    不,這不是敵人!

    這是討喜的大恩人啊!

    掌櫃心中一喜,每一桌都送了疊小菜。

    王都高層淒風苦雨,王都坊間卻是一派安詳和樂。庶民見無人來奸淫擄掠,外頭不見慘狀、不聽慘叫,一個個將信將疑鑽出藏身之地。一晚上功夫,日子該咋過就咋過。

    跟燈火通明的坊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王宮,宮內僅有幾處還亮著燈,不時有武卒抬著屍體出來。王宮已空,宮人不是卷錢跑路就是慘死劍下,先後竟收拾出上百具屍體。

    一部分都不是當場斃命,而是失血過多死的。從傷口來看,應該死於同一人之手。

    錢邕看著堆積如山的屍體唏噓。

    “你啊,真下得了手。”

    經過幸存者辨認,其中還有宮妃。

    錢邕鄙夷罵道:“老東西居然連自己的女人都下得了手,你實在是禽獸不如啊。”

    貞國國主抬頭蔑視他:“你懂什?孤這是幫她們少受苦!若落到你手中,回頭被你賞賜給下屬,遭受千人騎萬人跨的羞辱?倒不如一死,一了百了,也保全了貞潔。”

    戰敗者的妻女往往都是這個下場。

    幸運一些還能活下來。

    不過,都遭遇這種事情了,活下來有什用?給祖宗丟人現眼?貞國國主忍不了這種羞辱,他也不覺得自己行為有什不對的。

    錢邕:“……你汙蔑得太過了!”

    將被俘虜的女子賞賜出去,他確實幹過,這沒啥不能承認的,哪怕是主上這問,錢邕也是這個回答——哪個軍閥沒幹過這事兒啊?

    但,這種淫虐就不必了。

    錢邕還沒下作到將男人間的仇恨撒女人身上,倒不是他多有三觀,純粹是出來混的武將,誰都不敢保證自己能立於不敗之地。給旁人妻女留條後路,也是保護自己妻女。

    錢邕不喜歡將事情做絕。

    更無法容忍這種汙蔑。

    錢邕很想給對方腦子來上一腳:“嘖,你這了解,以前也幹過不少這事兒吧?”

    貞國國主:“你空口白牙汙蔑人!”

    錢邕以為這就是同窗的下限了,不曾想還有更毀三觀的。他的心腹屬官突然進來,湊上來道:“將軍,剛剛找到了一個活口,身份有些……您看,此人怎處置才好?”

    “誰?”

    屬官看著貞國國主:“是前王姬。”

    貞國國主的獨女,王姬殿下。

    錢邕嘴上嗤笑,心中暗暗嘀咕老同窗對女人寡義,對血親還有幾分人性,居然沒一塊兒解決了?下一秒就被屬官打臉:“她的情況不是太好,已經讓軍醫過去止血了。”

    貞國國主直起身:“她沒死?”

    自己那一劍下去居然沒死?

    錢邕:“……”

    老畜生不僅殺女人,連女兒都不放過?

    這種行為擱在錢邕看來無法理解。

    “罵你畜生都是羞辱畜生了!”

    貞國國主鐵青著臉。

    他那一劍確實沒有留情,不僅砍斷女兒一雙手,還將她胸口避開口子。慶幸的是有肋骨擋了一下,並未太深。貞國國主砍完以為她必死無疑,也沒留下確認她有無絕命。

    她短暫昏厥之後,在劇痛中醒來。

    用失去半截手臂的雙手,在強大求生欲促使下爬走,鮮血蜿蜒拖一路。武卒順著血跡找到命懸一線的王姬。本以為她死了,仔細感知才發現她居然一息尚存,原地急救。

    勉強救回了一命。

    隻可惜,小臂隻剩下半截了。

    從傷口來看,應該是下意識雙臂交叉想擋住劍鋒,結果被人一劍削掉了雙手。也幸好擋了一下,否則她早死了。錢邕聞言唏噓不已,腦子一轉,瞬間萌生一個精妙念頭。

    他愛撫同窗狗頭。

    “你猜,你女兒恨你呢,還是恨你呢?”

    康國一言不合,三天功夫滅人國家,這事兒容易惹詬病,輿論會被動。不過這名王姬活下來了,頭能做的文章可就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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