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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得好——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沈棠該聽話的時候絕對是聽話乖寶寶,捏著祈善給的攻略要點,絕口不提“身體殘缺有異”以及“祈元良”兩個大雷。萬萬沒想到,沈棠不提,架不住人家主動提及啊!

    不僅提了,一提就倆。

    大概是當了幾日階下囚,男子那張絢麗濃豔的臉蛋少了幾分奪魂攝魄的美豔,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脆弱易碎,當真是我見猶憐。饒是沈棠這樣喜歡恃美行凶的主,也不得不心服口服,承認眼前這位仁兄的臉蛋能拿個九十九分——不給滿分,是怕他驕傲自滿!

    男子鴉青色睫羽濃密且翹,隨著呼吸微不可察地輕顫搖曳,仿佛在輕撓誰的心間。

    瞧得沈棠都想上手用指腹觸碰一下。

    確信這是自然生長的睫羽而非科技狠活?

    男子周身有種不知自己顏值的鬆弛感,一舉一動甚是隨性,即便是麵君也懶得精心收拾儀容。聽到動靜,男子抬眸,坦然直視從側廳而來的沈棠道:【草民見過沈君。】

    沈棠道:【不知郎君如何稱呼?】

    祈善此前沒跟她說過。

    【草民本家姓檀。】

    【譚?】

    沈棠對這個發音的姓氏有些敏感。

    男子不知沈棠口中是哪一個字,解釋道:【是‘為我轉回紅臉麵,向誰分付紫檀心’,也是‘檀郎謝女’。檀姓,名渟,字夢淵。】

    沈棠聽到這個回答沉默了好半晌。

    不僅她沉默,側廳等候的祈元良也沉默。沈棠用言靈在他耳畔幽幽問道:【元良,你坦白從寬,當年馬甲別不是用‘謝’姓吧?】

    祈善的回答是數息沉默。

    良久才密聊回應:【主上,你別中了這廝的詭計。你——哎,回頭你就知道了。】

    檀渟作為俘虜被臨時封禁了丹府,他無法窺聽沈棠跟祈善交流了什,但從空氣中微不可察的波瀾來看,這倆有私聊。他展顏一笑道:【草民一介庶民,卻能讓沈君親自來見,想來這其中定少不了祈元良的勸說舉薦。】

    沈棠倒是有些喜歡檀渟性格。

    是個磊落直白的,她就喜歡直來直去。

    幹脆點頭承認:【嗯,元良說夢淵是大才,若能招攬麾下,於王圖霸業有助力!】

    其他的不說,祈善朋友圈質量一向不低。

    不管是他親口承認的朋友,還是仇家。

    檀渟道:【沈君是個爽快人,倒是跟祈元良截然不同。草民早在數年前就聽聞沈君事跡,可礙於顧慮,遲遲無法動身。至今,顧慮尚在。不知沈君可否賜解惑之策。倘若沈君能為草民解惑,您想要的,草民雙手奉上。】

    【顧慮?但說無妨。】

    檀渟下一秒就給沈棠大大震撼。

    總結起來就是——

    檀渟不願意跟男兒身的祈元良共事。

    解決辦法也簡單,要讓祈元良犧牲一下,挨一刀,去了汙穢之根,得純淨之體;要讓祈元良幻化女兒身,他不想看到這廝頂著男人麵孔到處晃悠,汙染自個兒眼睛。

    正常情況下,沈棠該一巴掌拍碎桌子,讓檀渟知道花兒為何這紅,可偏偏祈元良說了他跟檀渟的淵源糾葛,她就知道檀渟這波衝祈善去的。不是,元良你管這叫朋友?

    沈棠不懂,沈棠大為震撼。

    她有些遲疑:【檀夢淵,你認真的?】

    檀渟含笑,眸光瀲灩動人:【草民已是性命不由人的階下囚,有必要自討苦吃?】

    他沒必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不是?

    側廳中的祈善:【……】

    他就知道檀渟會提這個瘋狂要求,麵上毫無意外之色。當年檀渟就提過,在祈善義正詞嚴之後,檀渟略作思索做了退讓——宮刑也不是其他,即便是文心文士也可能抗不過去。不如雙方各退一步,祈善用文士之道幻化成真正的女郎,自此徹底摒棄男兒身!

    祈善則表示不可能。

    他的性別認知一直很堅定。

    生出來多少器官零件,百年之後一抔黃土也得是多少器官零件,他沒事兒自宮加入內侍行列作甚?幻化成女子也不行,那隻是他達到目的的諸多手段之一,假的真不了。

    於是,二人談崩了。

    祈善不願意,檀渟隻能幫他一把。

    小魔高一尺,大魔高一丈。

    祈善早就防備著檀渟,找了個機會溜之大吉。從此之後,恨不得繞著檀渟走。多年之前又為何給檀渟寫信招攬?還不是為了主上!

    主上那時候要人沒人,地盤就那點大。

    祈善內心幾經掙紮,輾轉反側。

    他覺得,要是為了主上霸業以及自己的夢想,也不是不能做出犧牲——自宮是絕對不可能的,但用文士之道長時間維持女子身份可以考慮。隻可惜,祈善的思想建設做到位了,人家檀渟不鳥他。朋友沒有來,但祈善撈了一個仇家寥少美,也算是差強人意!

    隱約還小小鬆了一口氣。

    檀渟不來也好!

    十幾年光陰一晃而過。

    祈善的朋友圈更新了不知多少次,相處僅有兩個多月的檀渟被他忘到了角落。這回將人撿起來,自然不是他深夜忽夢年少事,而是淪為階下囚的檀渟主動提及了祈元良。這事兒一路上報到錢邕這邊,錢邕這隻老狐狸見檀渟一麵就將對方撈出來,單獨關押。

    無他,檀渟的相貌太惹眼了。

    軍營管理嚴格,禁止私下欺辱俘虜,但檀渟容貌太出格,一樣會惹來窺視,甚至是冒著被處分風險對他動手動腳。盛世都不能盲目相信人性,更何況是禮崩樂壞的亂世!

    祈善聞言此事對錢邕的圓滑有了更深的認識:【據我所知,此人並非尋常俘虜!】

    俘虜跟俘虜的處境也是不一樣的。

    檀渟是陣前作戰,設言靈牽製公西仇,結果被公西仇扛著壓力打穿陣線,混亂中被武氣正麵擊中,重傷喪失逃生良機,失手才被人俘虜。他是重點關押的敵陣文士俘虜,隨時都可能被康國招攬重用。看押他的武卒除非腦子被驢踢,否則哪會對他動手動腳?

    錢邕道:【那是你沒看過他長相。】

    祈善有捏臉大法,啥樣子他都有,自然不將天下美色放在眼中:【天仙也不行!】

    然後,祈善就看到這位俘虜。

    倒吸一口冷氣,要害有些發涼。

    這一刻,祈善腦中就一個聲音——

    【錢叔和,你害人不淺!!!】

    檀渟雖為階下囚,卻無階下囚的畏縮落魄,眉眼另有別樣風情。他捕捉到祈善眼睛猝然睜大,笑邀道:【故人重逢,何不一醉?】

    祈善:【……】

    他真沒膽子跟檀渟喝酒:【戒酒多年。】

    不僅現在,以後也得戒酒!

    私交歸私交,但立場歸立場。

    祈善不能因為他跟檀渟那點兒衝突,便拒絕這樣的人才加入。在檀渟提出想見一見沈棠的時候,祈善略作沉吟便答應了。麵君前,祈善還給他時間沐浴更衣,收拾收拾。

    檀渟懶得梳妝打扮,直接一身白衣。

    祈善刻薄道:【你這裝扮奔喪呢?】

    檀渟抬手微張,過於寬大寬鬆的寬袖長袍穿在身上,更襯他腰肢偏細,身姿挺拔,光站在那便有一種破碎柔弱、我見猶憐之美。檀渟反駁道:【想要俏,一身孝——】

    祈善嘀咕:【晦氣。】

    檀渟冷冷道:【你當年在深山戴孝隱居,那時怎不覺得自己晦氣了?別說這輩子的孝,你下幾輩子的孝都在這一世被你戴完了。】

    祈善:【……】

    他承認他偏愛披麻戴孝的柔弱女子馬甲,誰讓世人下意識認為這群體柔弱無害呢?

    自己這也是揚長避短。

    祈善不擔心主上無法招攬檀渟。

    檀渟情況太過特殊,特殊到衍生出那樣的文士之道,甚至連修煉方式也要頻繁借助野浴。主上作為女性,在檀渟這邊天然就勝過其他男性主君。祈善擔心的是檀渟害他!

    這多年過去,這廝還沒死心呢!

    讓祈善安心的是主上沒答應。

    【夢淵是認真的,我也是認真的!我不會因為任何事情去犧牲元良,夢淵的請求怕是無法答應。】沈棠鄭重拒絕,【這太荒唐!】

    檀渟道:【確實荒唐。】

    沈棠:【……】

    檀渟笑語晏晏,反問道:【沈君不會當真了吧?草民與祈元良是有舊怨,但畢竟隻是私仇,如何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談論?然而多年宿怨,心有不甘,拿他消遣罷了。】

    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祈元良是祈女君/謝女君,而不是祈郎君……這多年,還是不太喜歡男子汙濁之氣。祈善若為女子,一眼便教人神清氣爽,為男子就叫人厭惡!

    很想打斷他的第三條腿!

    沈棠:【……】

    檀渟的歸順沒有什意外。

    他擇主不看對方地盤,不看對方實力,甚至不看對方性情。論性情,沈棠恰好還是檀渟比較厭惡的一類,但沈棠有個旁人無法企及的優勢:【沈君為女君,而非郎君。】

    【僅此而已?】

    檀渟如實道:【僅此而已。】

    沈棠沒想到除了寧燕,自己還能在這個世界吃到一回性別紅利,倒是好奇理由了。

    檀渟垂下眼瞼:【天地分陰陽,萬物分乾坤。草民隻是覺得滾滾十丈紅塵誕生自女子腹中,生機亦是從裙下延續。故而終結亂世之生機,真正的天命——由女子誕育。】

    【女子孕育生命是生的起始。】

    【男子殺戮征伐是死的終點。】

    【盛世何嚐不是亂世之人的‘生’?】

    【天命,為何就不能落在女子身上呢?】

    以前沒有沒關係,以後會有的!

    檀渟語調平緩,乍一聽毫無波瀾,但沈棠卻聽出某種篤定和堅決。他繼續道:【草民不知沈君為何能修煉,但草民從啟蒙那年便知道,這世上存在一個天大——謊言!】

    【謊言?】

    【世上隻有男子能修煉,女子不能。世人都以為是天生緣故,女子天命不全,故而無此機緣,但草民的存在證實那隻是無稽之談。】檀渟麵色平靜道出一則秘密,也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草民生來便異於常人,非男非女,父母厭棄,族人視為妖異——】

    說是非男非女也不對。

    男人有的,他也有。

    女人有的,他也有。

    在有性別意識的時候,他就因為這具怪異身體深受困惑,自己究竟是男是女?還是非男非女?為何自己會與諸兄弟姊妹不同?

    直到他啟蒙,引氣入體並且凝聚文心,這個問題似乎迎刃而解,他原來是男兒身!

    這一念頭先是隨著年歲漸長而穩固,又在歲月打磨下動搖。他的身心在抗拒答案!

    這個答案是錯誤的!

    他不是男人!

    父母與族人大為震驚。

    【你糊塗了,你不是男子還能是什?】從呱呱墜地到長大成人,身邊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是男子,即便身體有著異樣部分,他依舊是男子!他能修煉便是最好證明!

    檀渟迷茫,不解,困惑,痛苦。

    外人定義他的性別,而他本人無權選擇。

    最後,他離開故土。

    本以為外麵廣闊天地會給他答案,孰料文士之道的覺醒給他迎頭痛擊,他不得不離群索居。此後一年又一年,他如孤魂飄蕩紅塵之外,是祈元良這個紅塵客將他拉回來。

    可惜,是個騙子!

    檀渟坦然道出身體的異常。

    坐在側廳等候的祈善心下一震。

    暗道:【這廝——欒公義又要快樂了。】

    文士之道叩問本心。

    檀渟坦然接受自身一切,便證明他已經見性明心,念頭通達,已經有了圓滿文士之道的大前提。隻要儀式成功了,文士之道即可圓滿。當年到處野浴修行,也是在修心。

    天地自然,陰陽自然,萬物自然。

    檀渟這幅身軀也是自然之一。

    這時,祈善聽沈棠道:【這點,我不苟同。不合群便是妖異?你隻是沒找到更多同道中人。在男女分明的世界,你陰陽同體被詬病怪異,他們詬病的不是你的怪異,是詬病你人少。若在另一個人人都身具陰陽的世界,單一男女,在他們眼中也是殘缺吧。】

    當然,站在科學角度來說——

    檀渟這種情況屬於受精卵發育異常。

    這並非檀渟之過,自然無需承擔過錯帶來的負擔。俗話說得好,臉在江山在!檀渟這張臉跟自己都是一個檔次了,完全能用臉霸淩全世界!自卑個什?自怨自艾什?

    他困擾痛苦迷茫?

    這讓長得醜的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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