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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中的時間線,顧池還未來得及跟欒信結怨,欒信就已經成了同僚,二人這會兒的關係自然會比現實中融洽許多。即便顧池用輕佻口吻調笑,欒信也沒覺得有被冒犯。

    他隻是慢吞吞掏出帕子擦拭刀刃。

    文心文士遭遇致命傷也不會立刻死去。

    同窗在變故發生第一時間拔劍來救,卻被早有準備的林風按下:“不想死別動!”

    一掌拍在丹府,暫時封住對方文氣脈絡。

    同窗用盡全身力氣掙紮,青筋暴起,林風隻能繳了他的劍。此時,林素正勉強用雙手撐著案幾,體內文氣瘋狂朝著心髒位置湧動,試圖將口子堵上,他死也要死個明白。

    “軍師為何殺我?”

    顧池完全沒理由動他。

    顧池用腳勾來馬紮坐下,左手食指騷騷額頭,似苦惱從何說起:“你不是林風。”

    林素譏嘲:“從頭到尾就沒林風這人。”

    他切入夢境的時間點在林風獲救之前,也就是說,不管是顧池還是沈棠,他們認識的“林風”從頭到尾都是他林素。顧池作為夢中人,這種情況下有什理由來殺自己?

    林素又問:“你又是何時起的殺心?”

    康國這些元老重臣,林素最戒備的人就是顧池。高國一戰,顧池的文士之道幾乎不算什秘密,有心調查都能知曉。也就是說,顧池是最有可能發現林素存在問題的人。

    顧池道:“在你戒備我的時候。”

    這個回答顯然超出林素預期。

    “因為我戒備你?”

    “你心聲最大的破綻在於毫無破綻,所以就讓我生了好奇。過於坦蕩的心聲,要是主公這樣根本不怕外人聽的,要就是一開始有備而來的,你顯然不是前者。”顧池這人也是有些矛盾在身上的,既不喜歡啥都能聽到,也不喜歡啥都聽不到,“你作為世家出身的女郎,跟隨父兄耳濡目染,知曉諸多秘密情報不奇怪,舉薦公義也很正常。”

    怎說也是世家女子,不可能大字不識。

    若天資足夠拔尖,父母足夠疼愛,也是有機會跟兄弟一起啟蒙念書,見識也不會局限於內宅。林素暗示舉薦欒信,邏輯上說得通。

    顧池道:“隻是成也公義,敗也公義。”

    他無意間知道欒信真正的文士之道,內心萌生一個絕妙的點子。私下委托欒信用他的文士之道,聽聽“林風”心聲。隻要顧池在,“林風”心聲都有戒備,但人不可能時刻保持高度警惕,精神遲早會鬆懈。一旦鬆懈了,欒信就能輕而易舉拿到真正的情報。

    欒信一開始也是不願意。

    能覺醒讀心文士之道,能是什正經人?

    顧池又常年一副腎透支的虛弱風流樣。

    合理懷疑這廝對人家小姑娘起心思。

    欒信可不會助紂為虐!

    耐不住顧池天天軟磨硬泡,欒信隻能勉強答應一回。為了穩妥起見,顧池還故意給自己找了事情,出差兩天。剛回來就忙不迭找欒信問情況:【公義,令德有無問題?】

    欒信見他回來,忙將人拉走密談。

    他將自己這兩日查到的內容一一告知。

    總結就是——

    是林風,又不是林風。

    他們認識的林風一直都是假林風,也可以說在他們認知中,所謂林風本就不存在。

    有些繞口,但就是這一回事。

    顧池繼續調查,順便還找個機會跟主公通個氣——要當做無事發生,接納眼前的林素版林風,反正他們一開始就不認識所謂林風;要再看看情況,找機會除掉變數!

    【林素不是林風,但也不是自己人。】

    顯然是懷著某種目的來的。

    顧池眸色晦暗深沉,透著危險寒氣:【公義在此人身上看到文士之道,但‘她’可有提過?不是自己人還留在身邊,實在是危險。】

    他更傾向將人鏟除,永絕後患。

    主公思忖片刻:【這事兒交給你。】

    林素跟林風是兩個性情,現實中的沈棠能快速接納林風,跟她的純真坦率有極大的關係,夢境中的沈棠對“林風”感情淡淡,遠沒有現實中那信任倚重。當顧池提議找個機會將人鏟除,沈棠並無不忍——因為從現有的證據來看,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了。

    顧池並未立即動手。

    也不想打草驚蛇,便一直拖著等機會,期間還將流程都安排妥當,保證萬無一失。

    欒信從吳賢帳下崔孝身上複製一個【視若無睹】,施展這個文士之道,欒信背後偷襲就不會失手。萬萬沒想到會等來真正的林風。

    顧池仔細打量披著林素馬甲的林風:“你這脾性確實像無晦和主公能養出來的,膽子還真大,明知道是龍潭虎穴還敢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不信你,死的就是你?”

    林風的心聲從頭到尾都沒停。

    她賭顧池疑心重,在身份沒有徹底明朗之前,顧池不可能會貿然幫助林素對付她。隻要能拖住時間,林風會設法自救。萬萬沒想到啊,顧池居然會二話不說出手刀二哥。

    她長鬆一口氣:“有想過,但總要做。與其說我膽子大,還不如說我相信主上老師和軍師……不管是哪個你們都值得我付出信任。”

    “你老師?”

    “嗯?家師褚曜,褚無晦。”

    顧池看看林風,又看看失血嚴重的林素,頗感好笑道:“無晦隻有顯榮一個學生,頂多再加半個弟子的微。無晦確實教導‘她’一段時間,但‘她’並未真正拜師。”

    林素本人的天資確實不拔尖,但他用的林風身體,又有修煉經驗,進步一日千。這樣的好苗子,哪個老師不會心動?褚曜有著天然優勢卻沒有收徒,主公都好奇過問。

    林風心中一暖:“老師為何沒收?”

    顧池道:“主上問過,無晦說不合適。”

    此前還疑惑哪不合適了,現在倒是徹底明白了。林素再怎藏拙,他也是有過完整修煉經曆的人,重修裝新人裝得再像也有破綻。褚曜以為林素已經有名師教導,自己不過是教授簡單言靈,若收徒豈不是搶人家果實?

    褚曜的性情幹不出這事兒。

    除此之外,林素性情也不是他喜歡的。

    簡單指點就夠了,沒必要收徒。

    林風笑意漸濃:“不愧是老師。”

    在她的人生麵,褚曜不僅是她的老師,還是一位單身帶倆娃的父親。作為女兒,誰不想獨占父母的疼愛?哪怕是夢境人,林風內心也不願意有第三人跟自己爭奪父愛。

    褚曜沒收徒,她自然開心。

    顧池道:“令德醋性不小啊。”

    生理本能是不會騙人的。

    顧池跟林風是第一次見麵,但三言兩語下來卻覺得親近,遠比相處數年的林素更讓他自在舒適。說起林素,顧池發現對方氣息漸弱卻沒有瀕死者的掙紮不甘,倒是稀奇。

    要是林素徹底接受了死亡現實,知道再掙紮也無用,要是林素還有隱藏後招。

    直覺告訴顧池,是後者。

    顧池問:“如何處置這人?”

    林風再次問出那個問題。

    “二哥,你在這被殺死,你會死嗎?”

    林素抬起慘白的臉,氣息微弱。

    他這狼狽還能笑得燦爛:“自然是不會的,因為這隻是一個比較逼真的夢境,吾等皆為夢中人。隻是沒想到連夢中的他們都會護著你,你這個主上是沒有看走眼。”

    顧池指了指自己:“夢中人?”

    林素道:“莊周夢蝶,一切虛無。”

    他咳嗽一聲,吐出大口汙血。夢中人自然不會意識到自己隻是幻象,他們才是夢境的基石。破局關鍵確實不在他和林風身上,唯有夢中人意識到他們兩個是異類並下手驅逐,他們才能從這個莊周夢離開,不會墮入更深夢境:“我特地安排你在那個時候入夢,本意想借助他的手殺你,將你從夢境驅逐,卻沒想到他不爭氣,還跟你跑這。”

    罷了罷了,皆是命數。

    “安之!”

    被禁錮的同窗突然拚命掙脫束縛。

    他一把抓住林素的衣領,怒目圓睜。

    “你又利用我?”

    林素嗤笑:“談何利用?何等愚昧,居然奢求一個殺你的人會不忍心利用你?你在後山……啊不,這個時候的後山還沒你的屍體。”

    林風愕然看他:“二哥?”

    同窗也被這話嚇了一跳:“我的屍體?”

    林素語氣森然地反問。

    “不然呢?我林安之是什活菩薩?”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不殺,留著逢年過節祭祖?

    竹葉青,多見於山區樹林或陰濕雜草叢,體型不大,毒性不小。林素的印紐是竹葉青就能看得出來他不是什善類。這一點,同窗也知道,隻是他想不到林素會殺他。

    他動了動唇:“為什?”

    同窗自認為對林素還算照顧,求學也沒跟其他人一樣羞辱他,甚至會在其他人故意將仆從醜衣裳弄破,丟給林素縫補漿洗的時候出言阻攔。於情於理,他沒對不起林素。

    林素道:“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他殺人自然有殺人的理由。

    這話顯然敷衍不了同窗:“為什!”

    林素道:“其中一個理由是圓滿儀式。”

    同窗雙手卸了力道,整個人傻了。

    顧池哦了一聲,幸災樂禍:“還是涉世不深鬧得,年紀輕輕被人當了祭品是吧?這輩子都這樣了,下輩子長點兒記性,離蛇遠點。”

    僅憑一個圓滿儀式的吸引力也足夠林素起殺心了,但林風好奇另一個理由是什。

    而且——

    “軍師這快就接納自己是夢中人了?”

    都不破防糾結一下嗎?

    顧池豁達道:“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誰是夢中人還不好說。”

    這事兒有什可糾結的?

    話音剛落,林素徹底沒了生氣,屍體無力癱倒,一點點化為薄霧消散,地上也不見一點血跡。顧池愕然,旋即笑道:“看樣子,吾才是夢中人。令德,你的夢該醒了。”

    林風抬頭望天,並無夢醒預兆。。

    “怎醒——”

    她話說了一半,剩下一半戛然而止。

    欒信給她心髒也送了一刀,順利雙殺。

    他慢吞吞道:“這樣應該能醒。”

    林風額頭直冒冷汗,鮮血快速流失讓她四肢冰涼,心口抽搐:“先知會一聲啊!”

    她用意誌壓下文氣自動護體功能。

    讓鮮血流快點,早死早醒來。

    耳畔傳來顧池的埋怨:“公義,你下手這快作甚?主上還沒見過真正的令德,總要將人帶回去讓她瞧瞧,你怎二話不說殺人?”

    欒信道:“不是你說她夢該醒了?”

    “那也沒讓你這快!”

    該快的時候他磨磨唧唧,該慢的時候健步如飛,他真很懷疑欒公義是不是故意的。

    顧池蹲下來,憐憫看著林風。

    “遭罪啊,文心文士可沒那容易死。”剛才的林素被捅穿心髒也苟延殘喘好一會兒,顧池盯著林風脖子,“要不要我給你個痛快?”

    林風明白他的暗示。

    顧池想將她斬首,一擊就能死透。

    林風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抓住顧池衣擺,阻攔他:“不用麻煩你,讓我自己死。”

    要是讓顧池將自己頭砍下來,林風擔心以後一看到顧池這張臉就有心理陰影:“我可不想……不想日後見到軍師,就想拔劍砍你。”

    顧池想到那個畫麵,不禁莞爾。

    他心情好就不作妖了:“好。”

    等待死亡的過程並不舒服,明知道自己置身夢中不會死,奈何這個夢境過於真實。

    伴隨著意識被黑暗吞沒,強烈窒息感鋪天蓋地湧來,涼意從四麵八方鑽來。林風驀地睜開眼,視線看到上方有微弱的光芒在晃動。她撲騰四肢,終於止住下墜趨勢,身體猶如一尾狼狽池魚往光源方向遊去。遊到一半,幾道黑影破開月色,朝著她方向遊來。

    林風抓住一人的手臂。

    “呼——呼——”

    鑽出水麵,大口大口喘著氣,平複胸腔幾乎要炸開的灼燒感。拉上甲板,林風用文氣逼出不慎嗆入的水,吐了好幾口才緩過來。環顧四周,她猛地想起來自己莫名落水。

    夢中的一切——

    居然隻是落水短暫昏迷的經曆?

    林風抓起佩劍,握住劍柄刷得拔劍出鞘。

    “帶上人,走!”

    沒有意外的,人去樓空。

    林風氣得想摔劍。

    “去,修書一封給欒尚書!”

    她這個二哥,藏得可真是夠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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