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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殺沒想到羅元還有臉提此事。

    一時心緒沸騰,殺意暴漲。

    水浪伴隨著三叉戟射向羅元,百十條水柱在空中盤旋縈繞,交織成天羅地網,幾乎籠罩小半個江麵。水網之下的羅元被襯得猶如螻蟻,但無人敢輕視他,也包括了羅殺。

    “我會提著你人頭去祭典祖父!”

    若非羅元當年用了陰損招式傷了祖父根基,劇毒盤旋經脈無法祛除,祖父也不會耗到壽元將盡的時候,借助外力僥幸突破二十等徹侯。對其他人而言,突破是天大喜事,對祖父而言卻是折磨延期。多活一日就要被多折磨一日,羅殺也是後來才知他的痛苦。

    【祖父為何不說?叔伯他們若知……】

    為助力祖父突破,叔伯他們尋了許久天材地寶,幾次險象環生。誰都知道祖父的份量有多重。有個實力強大的老祖宗坐鎮隱居海島,族人上岸交易也不怕惹來殺身之禍,誰敢來就殺誰,確實很安心,但這份安心用祖父痛苦做交換,想來叔伯姑嬸不會強求。

    【自然那是要賭一把。】

    【賭一把?】

    【二十等徹侯的‘醍醐灌頂’跟十九等關內侯施展的‘醍醐灌頂’,二者有著天塹一般的差距。若隻是後者,反倒是害了你。】祖父說起這話的時候,表情淡定得仿佛在說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百多歲正是拚搏奮鬥的年紀,,老夫總得拚一把吧?】

    他也是有私心的。

    與其枯等死亡,不如將希望寄托給羅殺。

    羅殺是海島子弟天賦最高的一個,也最有希望率領大家夥兒重回岸上。海島生活環境太惡劣,生活在這,說得好聽是避世隱居,說得難聽就是苟且偷生。老頭子修為境界越高,越能感知深海氣息駁雜,武膽武者/文心文士尚能抵抗,普通人在這活不久。

    羅殺孝順,一定會完成自己的遺願。

    臨終前,他跟羅殺再三確認。

    【慎戮可還記得你以後要做什?】

    【記得、記得,孫兒記得……】羅殺握著祖父冰涼虛弱的手,泣不成聲,【孫兒有生之年,一定會上岸,一定會率領族人上岸。待在岸上站穩腳跟了,給您遷墳岸上。】

    祖父道:【要風水寶地。】

    【肯定給您安排最好的地兒。】

    羅殺親眼過祖父一個二十等徹侯被折磨到形銷骨立模樣,他對羅元怎能不恨?本想著將人殺了就算了,沒想到羅元還有臉提這事兒。羅殺覺得將對方千刀萬剮都不解氣!

    羅元抬頭看著天穹下的水網,譏嘲。

    “雕蟲小技,班門弄斧!”

    水這種東西再怎搞也搞不出其他花樣,他一十九等關內侯能逃不出水做的網罩?

    就算是老東西來了都沒這口氣!

    沈棠瞧著那張水網眯了眯眼,抬手掐訣召喚出青鳥,難得言簡意賅一回,傳信大軍先按捺不動,注意水質,非必要別沾江水。羅殺這張水網可不僅僅是水網,也是胃酸。

    “武膽圖騰還能這用嗎?”

    她起初也以為這張水網是引用江水編織而成,江水混合了羅殺武氣,確實能增加強大韌性,捆住羅元不成,但限製對方行動範圍還是可以指望的。不過,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編織成水網的水柱是從江麵汲取的,不可避免會有倒黴水產被卷上來。

    沈棠還看到順著水柱往上的點點灰影。

    定睛細看,灰影消失不見。

    難道是自己眼花了?

    沈棠的觀察細致入微,否決看花眼的可能。她視線仔細掃過一遍,終於發現端倪。

    確實有點點灰影順著水柱被吸上天空,它們都在半道消融於無形,仿佛易溶於水。

    一個熱知識——

    魚不會遊著遊著就溶解進水。

    所以,有問題的隻能是這些“水”。

    沈棠彈指射出一道沒什殺傷性的武氣,咕咚一聲沒入其中一根水柱,那點兒武氣剛進入其中就被四麵八方湧來的氣息吞沒消融。

    即墨秋道:“能的。”

    沈棠道:“也沒見公西仇用過。”

    “一來蟒蛇無毒,二來有這功夫,敵人都能殺一串。”回答沈棠的人不是身側即墨秋,而是聞訊趕來的公西仇。他的武膽圖騰優勢在於強大絞殺能力,沒事兒將胃酸單個拎出來作甚?羅殺的武膽圖騰胃液多了海去,蟒蛇怎跟他比?不用說明他腦子正常。

    沈棠:“……”

    普通座頭鯨的胃液有多少來著?

    她正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場下的羅元也收斂了譏嘲輕蔑心思,顯然也發現了這些液體的怪異。但,還有更怪異的畫麵等著他呢。

    滴答滴答滴答——

    顆顆水珠從水柱分離出來。

    水網之內下起綿綿細雨,雨勢從小到大,俄而就成了瓢潑大雨。這些雨點在下墜過程逐漸拉長成了細針形狀,在三叉戟揮動之下,蜂擁著撲向同一個目標——敵人羅元!

    空氣中彌漫著怪異腥臭。

    羅元嗅了兩口,鼻腔深處傳來某種刺痛。

    他猛地屏氣,一道掌風強橫迎上怪雨。

    嘶嘶嘶嘶嘶——

    武氣所化的虛幻手掌掌心開始一點點潰爛,顏色從鮮紅逐漸過渡到了焦黑,同時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動靜。“胃液”連武氣都能侵蝕,眨眼就將“手掌”爛進大半!

    羅元口中大喝。

    無形音爆將手掌連帶怪雨同時震碎,殘渣在其裹挾下,以恐怖威勢衝著羅殺撲去。

    羅殺嘴巴動了動。

    隔著風浪,羅元從口型判斷內容。

    【全進我的肚子吧!】

    羅元衝水網一角打出幾十丈氣刃,預將水網一刀兩段。預想畫麵卻未發生,反倒是他的氣刃撞在水網上激發出層層漣漪。伴隨漣漪擴散,半空出現類似溶洞岩壁的崎嶇溝壑,眨眼消失無形。羅元這一刀也像是驚動了什開關,怪異水網開始劇烈扭動,無數水箭追著他跑,大有不將他射成肉末誓不罷休的架勢。

    羅元防守再密不透風也有倏忽的時候。

    僅僅擦個邊,亮的武鎧鱗甲就留一道被腐蝕的黑痕,再來一道怕是能觸及皮肉!

    羅元看著,眼皮狠狠一抽。

    這腐蝕性未免過於恐怖!

    羅元避之不及的東西,對羅殺來說卻跟尋常海水無異,靈巧穿梭雨水之中,三叉戟一招一式都在逼迫羅元敞開罩門。雨水滴入水中,江麵喧鬧如沸騰,沈棠都要避一避。

    “……我現在比較擔心江中水產。”

    羅殺這一幹仗,附近水產都要死絕了。

    普通動物的胃液酸度要講究科學,胃酸濃度再高也不能將自身腐蝕掉,但武膽圖騰不同,加強進化方向由主人決定。座頭鯨在體型上有著天然優勢,不需要刻意修煉生長,下了水就是水霸王,正麵撞擊尋常樓船都不怕。硬碰硬,散架的隻會是水軍樓船。

    水戰能占盡便宜,單打獨鬥就弱一些了。

    羅殺意在羅元的人頭,隻能另辟蹊徑。

    他將武膽圖騰熔煉成了一片戰場。

    鯨魚腹內就是他的主戰場,而那些胃液則是出其不意、克敵製勝的法寶。那一閃而逝類似溶洞的崎嶇痕跡,應是武膽圖騰腹部內壁?

    沈棠的猜測大差不差。

    甚至有些低估羅殺。

    這些看似無害的透明液體,腐蝕性超出她預期。尋常武膽武者沾一下,輕則皮膚潰爛,重則骨肉分離。羅殺曾處理過一個叛徒,他將叛徒丟入武膽圖騰腹部,叛徒身體過一下胃液,那層紅腫潰爛的人皮就能輕而易舉脫下!

    他能控製胃液脫下一張完整人皮!

    羅殺用叛徒練過手。

    這手藝就是為羅元準備的!

    不過——

    即墨秋和公西仇同時做出判斷。

    “美人魚/羅殺快輸了。”

    看似占盡上風,掌控者戰場主動權,但雙方實力境界擺在這,羅元是不折不扣的十九等關內侯。拚上全力,這種特殊胃液並不能危及他性命,反倒是羅殺將人引入武膽圖騰腹內過於冒險,腹內的防禦能力遠不及體外。

    果不其然——

    羅元全力爆發,施展力道超出武膽圖騰防禦極限,真被他撕開道口子,破困而出。

    幾乎是同一時間,江麵上空響起哀鳴。

    巨型座頭鯨虛影出現短短一瞬,腹部處淌出鮮血,搖擺的魚尾瞧著有氣無力,聲音透著幾分虛弱委屈。羅殺抬手將其收回,指腹擦過唇角溢出的血,顧不上腹腔方位一片猩紅。這種傷勢還夠不上致命,自然不用看顧。

    下一瞬,一股柔和清涼外力撫平了灼燒。

    拳頭大小的傷口加速愈合。

    羅殺甚至能感覺到皮肉蠕動粘合的動靜!

    連失血帶來的不適感也一掃而空。

    “是文心文士?”

    岸上的文心文士還有救人的本事兒?

    即墨秋含笑道:“是大祭司。”

    沈棠擼起袖子準備加入群毆百歲老人的行列,她對羅殺道:“不是沒給你單打獨鬥的報仇雪恨的機會,不過你也看到了,這老骨頭確實難啃。你拿捏不住的,搖人吧!”

    群毆不丟人,群毆還打輸了才丟人。

    羅元一眼認出了沈棠幾個。

    嗤笑道:“手下敗將還敢來送死?”

    沈棠翻翻白眼:“老東西不僅年紀大,口氣也大,說大話也不怕風大吹跑你假牙!什叫送死啊?我上次過來,你拿走我人頭了嗎?略略略,不僅沒拿走我人頭,還保不住一糧庫的糧草,廢物老登也就嘴上能占占便宜。除了浪費一嘴口水,毫無殺傷力。”

    那一戰打輸了,但戰略上贏了。

    誰讓她幾個年輕呢?

    羅元的臉不受控製扭曲抽搐。

    顯然,那段經曆實在不妙。

    幾句話的功夫,羅殺心中驚駭不已。

    從外表看不太出來,但他清晰感覺到血衣下的傷口已經恢複如初,甚至連消耗的武氣都有所回升。這一切都要歸功這位“大祭司”!

    他看即墨秋的眼神灼熱到令人不敢直視。

    耳畔傳來羅元暴怒聲響。

    “狂妄小兒!”

    縱然暴怒,羅元也沒有選擇一挑四。

    他是十九等關內侯,但被公西仇四人圍毆的話,戰局也沒有懸念,必敗無疑。其中還有個盯著要他命的羅殺,羅元想脫身都不容易。

    “公羊永業,你看戲看夠了沒有!”

    打架搖人也不是沈棠專屬。

    羅元這邊也是有幫手的。

    哪怕這個幫手沒啥武者銳氣,但實力境界擺在這,若與自己聯手,最少也能留下四人中的兩個!公西仇幾個可以擱置在旁,羅殺一定不能留。留著,不啻是養虎為患!

    羅元話音落下,江麵悄然出現一道身影。

    不是公羊永業還能是誰?

    公羊永業笑道:“看是看夠了,這不是瞧你跟晚輩們玩得正起勁,不忍打擾?”

    他是聽到動靜才來的,一過來就見羅殺打羅元,樂得藏身暗處看笑話。同時生出幾分悲涼之感,特別是看到沈棠三個出現的時候,這種情緒達到巔峰——言靈俗語說什長江後浪推前浪,但這代後浪是不是過於離譜?

    這些年輕人都是吃什長大的?

    他們實力境界比自己低,可年齡也比自己小,算是孫輩或是曾孫輩。自己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實力遠不及他們,事業也不上不下。這世道,發展太快他都看不懂了。

    “虧你還是十九等關內侯,連幾個年輕後生都拿不住,實在丟顏麵。”公羊永業視線掃過公西仇,心中不快,“你這豎子也在?”

    公西仇瞳孔化為金色豎瞳,戰意噴湧。

    公羊永業歎了口氣。

    行動跟表情截然相反,他以陌刀斬出一道刀影,幾乎橫斷天地,將沈棠四人強行隔絕開來。嘴上道:“老夫也不是很想打這一仗,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隻能恕罪了。羅本父,你我速戰速決!你倆,我倆,殺完了事,老夫家中的藥圃還等著回去打理。”

    羅元不忿:“這還用你說?”

    沈棠:“……”

    所以呢?

    說好一人倆,為什她的對手是羅元?

    即墨秋是純輔助,他不打輸出啊!

    不滿這個分配的人還有羅殺,他殺向羅元的前路被一把陌刀斬斷,公羊永業站在刀柄之上,居高臨下看被刀氣圍困的羅殺:“老夫不想打,不代表你這後生就能輕慢!”

    蛇尾卷起勁風直襲後腦勺。

    公羊永業冷笑:“更不代表你這豎子就能占到便宜!不愧是蛇鼠之輩,慣是小人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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