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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眠是不可能冬眠的。

    公西仇想冬眠討個清閑也得看他大哥同意不同意,當天就被方衍用“床位緊張”為理由轟出來。惹得公西仇抱怨道:“大哥,我究竟是你親生的弟,還是你撿回來的?”

    即墨秋道:“這就要問爹娘了。”

    公西仇想到即墨璨的骨灰壇,配著小菜啃饅頭:“哼,我這次回去真要問問他!”

    即墨秋知道他是鬧性子,也不計較。

    隻是多少會有些心累。

    公西仇不似自己智竅未開,他可是實打實到了知命之年,脾性舉止卻仍像十幾歲頑劣少年那般恣意。且不說其他的,光是“我大哥要生了”的謠言,但凡穩重一些都不會越傳越離譜。兄弟朝夕相處,有無情況他能不知?

    首先,男性正常情況下不能生育;

    其次,就算能生育也有一個過程。

    公西仇還覺得自己委屈。

    這些委屈在看到疑似偷笑的小紅花,瞬息被不甘嫉妒惱怒取代,他酸溜溜地癟嘴:“這朵花不是大哥的……孩子,那你養它作甚?”

    瑪瑪就算了,誰讓她是族中聖物?

    為什一朵花也能排在自己前麵欺負他?

    難不成他的家庭地位真的是弟位?

    即墨秋道:“個中情況複雜。”

    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特別是跟公西仇解釋清楚,耗費的口水加倍:“它……算是殿下饋贈。冥冥之中,承載著此間機緣。”

    公西仇果然聽得迷迷瞪瞪。

    “什‘此間機緣’?”

    即墨秋抬手指了指自己喉結位置,無奈道:“天機不可泄露,我說不出來。不過,它經殿下之手移栽到此,又由我的神力灌溉生長……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養父母?”

    公西仇道:“為何不是親父母?”

    即墨秋搖搖頭:“因為不行。”

    莫說殿下渡劫這一世,即便是以前的本尊,也是無法孕育子嗣的。一來天地不允,殿下本身能與天地齊壽,若還貪圖子嗣延續,貪心不足必遭天譴;二來,即便用手段有了子嗣,子嗣也注定資質平庸,如尋常生靈一般壽數短暫,且輪回轉世之後多有坎坷。

    若隻是收養關係,問題倒是不大。

    公西仇看著這朵花有些牙疼。

    譚曲幾個知道他們以後的王太女殿下現在還是一朵花嗎?他想伸手碰一下未來名義上的侄女,指尖還沒湊近就被它突然伸出的綠葉甩了一下,整朵花都繞到即墨秋身後。

    “譚曲他們……不會認賬吧?”盡管還有諸多疑問,但公西仇絕對信任即墨秋,後者願意告訴自己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他。公西仇現在就好奇,“瑪瑪知不知道此事?”

    即墨秋搖頭:“應該不知。”

    贈花是許多年前的舊事。

    若殿下有印象,不可能不過問。

    公西仇倒吸涼氣:“瑪瑪都不知道她自己有個養女?這孩子日後豈非來曆不明?”

    即墨秋倒是一點兒不擔心。

    “日後就會知道了。”

    往後殿下渡劫成功,想要順利與凡間因果做個了結,就必須有個優秀繼承人,否則難以放開手。這個孩子的身份來曆,剛剛好。它本身就是人族希望執念所化,機緣巧合被帶出山海聖地。若能順利降臨人間,必然是明主。

    公西仇欲言又止。

    即墨秋跟弟弟相處數年,也將對方脾氣摸了個清楚。說得難聽一些,公西仇撅一個屁股,他都知道自己這位老弟弟憋什壞屁。

    遂提醒對方:“此事爛在肚子。”

    “不要告訴瑪瑪?”

    如果不是沈棠而是普通主君,貿然湊上去告訴對方說“你不能生,所以給你安排了一個,便宜女兒你要不要”,等待兄弟倆的絕對是大難臨頭,但這可是瑪瑪,也是公西一族的聖物,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不同尋常。以公西仇對她的了解,她肯定欣然接受。

    說不定會在哪天晨會突然舉著木杖,告訴一眾臣子,你們未來的王太女就在這兒!

    有了它,再也不用發愁繼承人了!

    至於臣子能不能接受?

    憑什不能接受?

    公西一族死後都能變成植物,為什活人不能生出一朵花?隻要輿論把控好,還是能蒙混過關的。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以及小紅花表現,隻要她有瑪瑪七八分治國本事,基本能坐穩王太女之位!至於為何不能是王太子?別問,問就是公西一族內部風俗如此!

    公西仇:“告訴她,她肯定會開心。”

    即墨秋看著小紅花道:“時機未到。”

    天機依舊混沌,這場劫數還未過去。

    即墨秋繼承的記憶告訴他,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與等待。隻要耐心等,總有霧散月明之日。更何況,殿下現在不僅是殿下,她還是凡人,是一國之主,站在權力的巔峰。

    涉及繼承人問題,不是公西仇三言兩語就能讓人嘻嘻哈哈接納的。倘若被人鑽了空子,即墨秋剖心自證也不行了。公西仇聽了他的顧慮,小聲道:“是大哥顧慮太多了……”

    即墨秋道:“有前車之鑒。”

    “何時的事情?”

    這還有前車之鑒?

    即墨秋恍然道:“許多年前了。”

    公西仇:“……”

    每逢這時候,他都慶幸自己沒有太旺盛的好奇心,也沒有追根究底的倔強脾氣,否則碰上大哥這樣渾身上下都是秘密,說話遮遮掩掩,說一半藏一半的,親兄弟都要掰。

    他伸了個懶腰:“我以後能知道嗎?”

    即墨秋看著他這張與自己相似的麵龐,好一會兒才道:“時機一到,都會知道。”

    有這個保證,公西仇就不擔心了。

    西南盟軍殘兵卻沒他這份好運。

    康國秉持著“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十六字訣,追得盟軍殘兵險些潰散,本就不多的輜重糧草又在路上丟失大半。軍心動搖,逃兵每日都在增加。

    一開始還能殺雞儆猴。

    用血腥暴力手段震懾有逃跑念頭的士兵。

    隨著時間推移,饑餓、恐慌、疲累超過了臨界點,讓底層士兵幾近崩潰。不逃是死路一條,逃跑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逃跑!逃兵這多人,盟軍想抓想殺也沒那多人執行,隻要運氣好,焉知不能成為那條漏網之魚呢?

    揣著僥幸心理,越來越多人鋌而走險。

    對此,梅夢不是不知道。

    隻是她現在空不出手處理這些逃兵。

    “……此處突圍。”她現在主要精力都在突圍上麵,隻要還能突圍,便有機會借助最近一處軍事要塞的地形工事,徹底脫困。這幾日逃亡路線也是為此做鋪墊。盟軍其他人有意見,但都被戚國國主壓下。他們縱使滿腔怨氣也隻能暫時積壓,留待日後清算。

    “康國那幫人又不是傻子。”

    到處都是斥候,瞞過太難了。

    此處突圍也不是最佳方案,一旦暴露還容易被康國斷了最後生路,實在是太冒險。

    梅夢道:“我在康國大營有故交。”

    她這話剛說完,另一個刀疤臉盟友不屑嗤笑:“梅相當年過往,我也有所耳聞。康國朝臣基本都是西北出身,他們之中若有您的故交,怕不是年少之時的入幕之賓了。”

    這種關係也能信任?

    床榻承諾的時效僅限於穿褲子之前。

    有些薄情的,拔出來就不認了。

    他還以為梅驚鶴有甚本事,結果就這?

    簡陋帳內瞬間彌漫濃鬱火藥味,眾人屏氣呼吸,仿佛呼吸動靜大些就能將其引爆。

    梅夢對此波瀾不驚。

    她隻是用打量貨物的眼神仔細審視對方這具身體的價值,對任何上位者來說,這種眼神都是極具羞辱意味的:“你這是什意思?”

    “你是在嫉妒?還是在自卑?”

    “你在做什渾話?”

    梅夢淡然道:“不是你先挑事兒?你猜為什我早年入幕之賓多不勝數,如今開始清心寡欲?自然是因為吃過好的,瞧不上餿水。”

    “你——”

    梅夢瞧著他臉上那道橫貫大半張臉的疤。

    對方右眼皮耷拉凹陷,眼球已經被剜出來,瞧著醜惡恐怖,誰能想到他受傷之前還是遠近馳名的風流才俊?數次明暗跟梅夢示好,試圖真正征服這個戚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人。幾次三番碰壁,自此由愛生恨……

    “誰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將吾等賣給你的姘頭,好圖個青雲直上?”被梅夢羞辱,他惱怒之下口不擇言。不過這也是有些人擔心的。

    梅夢在康國大營有故交,確實可能反水。

    “,你擔心我?我還擔心爾等不忠聯盟。”梅夢手中捏著剩下的輜重糧草,而其他幾家基本耗盡,這兩日沒少為糧草起衝突。

    戚國國主出場終止二人爭吵。

    萬一將梅夢逼上絕路,她什都做得出。

    這天深夜時分。

    呂絕收到心腹暗中遞來的竹筒。

    他拿過竹筒,看看竹筒上麵的字跡,再看看他信任多年的心腹。呂絕提拔對方為心腹帶在身邊,很大原因是因為對方曾是當年梅宅放了奴籍的老人,他父親給呂絕安排了後院修剪花草的雜活。說是雜活,其實工作內容輕鬆,對於當時的呂絕而言算是厚待。

    呂絕一直記得這份照顧。

    後來回了四寶郡,重遊故地,雙方相認。

    呂絕見對方一家生活困苦,便做主收了他家最小兒子留在身邊當個護衛,帶著上了戰場。隻是,呂絕沒想到對方會拿著這東西找自己。他怔忪片刻:“有其他人看到?”

    “回將軍,無人。”

    他回話的時候,身體抖成了篩糠。

    從他幫忙傳遞竹筒開始,他就暴露了他家一直跟梅氏有聯絡的真相。呂絕為了前程有可能將自己殺人滅口,但預料中的死亡並未降臨。呂絕捏碎竹筒,取出麵的紙條。

    呂絕喊人備馬準備出營:“希望在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想好了如何跟我解釋。”

    然而他前腳離開,心腹後腳自縊。

    西南盟軍殘部。

    梅夢披著一件漿洗發白的氅衣望月出神。

    “是什聲音?”

    風中似乎傳來嗚咽幽怨動靜?

    起初還很模糊,聽不太真切,她以為是山中野獸猛禽在擾人。梅夢正欲側耳細聽,斥候過來稟報營外有異動。康國方麵派了人手在附近高歌,唱的還是西南的思鄉小調。

    梅夢驚詫過後又不由哂笑。

    豁達道:“這可是楚霸王的待遇。”

    四麵受敵,孤立無援,倒也算應景。

    她道:“命令隨軍文士布下軍陣就是。”

    隻要聽不見就沒有殺傷力,他們願意唱就唱一整夜,唱啞嗓子都沒用。軍陣布下,風中果然沒了思鄉小調。眼看時間即將進入後半夜,梅夢嗅到空氣中飄來食物的香氣。

    咕嚕,咕嚕。

    忍著餓入眠的士兵一個個熬不住醒來。

    聞聞氣味,似乎更餓了。

    斥候傳回消息,好幾夥人在風口埋鍋造飯,空氣中不僅有米飯香,還有勾人肉香。天知道盟軍士兵已經多久沒有沾到一點兒油水?光是聞著氣味就忍不住瘋狂分泌口水。

    聞不到香味,士兵還能勒緊褲腰帶忍忍。

    聞得到卻吃不到,這種痛苦就像有人往他們肚子塞一把蟲子,食物香味越濃,這些蟲子越活躍,啃噬他們的五髒六腑。隨著時間推移,原先還算安靜的營地逐漸嘈雜,任憑那些什長百夫長怎斥都不管用,動靜不僅沒收斂反而愈來愈大,惹得人心浮動。

    餓……

    太餓了。

    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第二日,不少士兵看著萎靡不振。

    身懷武氣的武卒好點兒,那些普通士兵遭了大罪,一個個無精打采。哪怕今日發到手的食物比昨天多些,也無法讓他們露出笑意。

    剛入夜,風中又傳來熟悉調子。

    今日的聲音比昨天清晰許多,在盟軍采取措施將聲音隔絕之前,已經有士兵情不自禁跟著哼唱,唱著唱著落淚,滿腔委屈思念奔湧而出。這種情緒仿佛病毒般瘋狂擴散。

    食物香氣將這種情緒推上了巔峰。

    梅夢聽著源源不斷傳來的消息:“康國這群人……真喜歡用攻心計。那邊準備得如何了?明天一早,多放一批人跑……他們既然想搞垮吾等軍心,那就遂了他們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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