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你剛剛說崔至善這會兒在做什?”
戚國王都城內,一處高官宅院廳堂。
若有戚國舊臣在這,便會認得在場眾人皆是昔日同僚,盡管他們官位不一定都高,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征——這些人全部出身世家,跟崔止私下關係都不錯,同進同退。
他們各個都將崔止視為世家領頭羊,卻沒想到,領頭羊會在關鍵時刻戲耍所有人!
這事兒還要從兩個時辰之前說起。
王都開城投降,沈棠入主王庭。
人家熱情,一來就送了他們一份大禮物。
將禮物打開一看,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根本不知道如此致命的東西,怎會落到沈棠手中,還被她當做“禮物”送給自己來個下馬威。拷問篩查也沒抓出奸細,無奈之下想跟崔止商議,看看下一步棋怎走。
他們不著急不行啊。
天都沒暗,王都八門全部落鎖。
別問,問就是康國王都宵禁就是這個點!不過,明眼人卻覺得這是準備關門打狗,將人圍起來殺!殺誰?這個問題,心有鬼的人都不敢細想,生怕屠刀落到自己頭頂。
眾人齊聚於此,隻差一個崔止了。
左等右等沒等來崔止,反而等來派去請崔止的門客。這個時候,他們都不覺得崔止是故意不來,畢竟崔止跟他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哪曾想門客卻說是崔止不肯來的。
人家家現在亂成一鍋粥。
崔止府上司閽非常抱歉地告訴門客,主人家有大事,一時半會兒根本脫不開身啊。
門客聞言是心驚肉跳,大腦差點空白,生怕康國拿崔氏當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勞煩您進去幫通傳一聲,就說我家主家這會兒有攸關性命的大事要崔家主幫忙拿主意。】
司閽壓低聲,無奈道:【小的也不敢進去啊,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怕小命不保。】
門客麵上血色退了個幹淨。
離去前,他給司閽塞了銀錢,用金錢撬開對方的嘴。司閽被纏得無可奈何,小小透露府上鬧什事情——大娘子帶著幾個上不得台麵的男寵回來見家長,要跟袁氏和離,家長當場就被氣得三屍神暴跳,跟女兒當眾吵了起來,火氣越吵越大說要鞭笞男寵……
大娘子肯定不肯啊。
父女倆吵起來了。
你一言我一語。
從主母跟家長和離,導致大娘子三姐弟從小沒了母親庇護,明暗被族中欺負擠兌的事兒說起。大娘子說自己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小心謹慎,如何強迫自己體諒父親,如何忍受對母親思念,她缺了太多太多愛,所以她給自己多找幾個愛她的男寵有問題?
麵對女兒指責,崔止更委屈。
他又當爹又當媽,白天當崔氏家主,晚上還要應付三個孩子,從生活到學業無一不顧慮打算,如今要麵對女兒這般誅心的問候?自己給的愛少了?女兒養男寵可以啊,將男寵帶到家宴上就是不行啊,他一個接受正統教育的男人無法接受無名無分的東西出現在這樣正式的場合!這些男寵還都是他派出去的,這些吃扒外的東西居然欺上瞞下!
大公子和二公子拉架也被卷入風波。
全家唯一沒波及的就是主母了。
門客瞠目結舌。
一時間不知道震驚這樣的私密消息會被司閽輕易透露出來,還是震驚世家大地震的節骨眼,崔止居然將精力耗在這樣的地方。司閽:【……還不止呢,大娘子要和離。】
門客:【和離?】
司閽道:【家長不同意。】
準確來說,和離是同意的,不同意的是女兒想給男寵名分!還不是妾室的名分,而是想將其中一人扶正。這下可真炸了鍋了,家長一萬個不同意啊,要維持現狀,要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當正室,總之不允許她將妾作夫,絕對不可以扶正妾室!
崔氏就沒有這個傳統!
父女倆現在吵得不可開交。
所以,崔止根本沒時間出來赴約。
“崔至善這隻反複無常的王八!”眾人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會是這樣荒誕的理由,糊弄鬼呢?家族延續重要,還是計較女兒房人重要?怕不是崔止借題發揮,故意不來!
猜對了,但沒有獎勵。
“但、但是,他這樣有什好處?關鍵時刻背刺吾等一刀,他也不怕日後報複?”
背刺他們隻是傷私人感情。
但背刺世家集團,他是腦子壞了嗎?
有人喘著粗氣,咬牙切齒:“什怕日後報複?崔氏怕是背著咱們先一步投靠姓沈的,甚至還可能將咱們當投名狀,犧牲咱們換取他崔氏立身根本!他早就有恃無恐!”
若非如此,很難解釋崔止的行為。
眾人麵色陰沉想到沈棠送來的把柄。
這些把柄莫非是崔氏給的?
不,不太可能,崔氏也沒有這個本事。
不管此事跟崔氏有沒有關係,他們跟崔氏都形同決裂了。遭遇背刺固然氣憤,但也無可奈何,現在想聯合起來將崔氏做掉都難。崔氏找了沈棠當靠山,一時也動不了他。
一時動不了,不代表以後不行。
崔氏,崔至善,咱們來日方長吧!
這事兒明麵上沒有掀起風浪,收到沈棠禮物的人家不敢有怨言,私下也沒小動作,生怕被沈棠抓住發作把柄,戰戰兢兢好幾天。
背後操控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難得有一天空閑,白龍魚服,準備溜達出城。她入城的時候太忙了,根本沒時間好好看看外頭。騎著摩托慢慢悠悠到了城門口,城門口堵了。
沈棠隻能跳下騾背到一邊等隊伍暢通。
她給自己嘴塞顆飴糖,又往摩托嘴塞一把,好奇望向車隊:“是哪戶人家?”
靠著超絕聽力,她能聽到隊伍中有啜聲。
幽怨綿長的調子,似有無盡委屈。
若非馬車裝飾精致,沈棠都要懷疑他們是拐賣良家婦女了。八卦看熱鬧是天性,庶民對家國大事可能毫無興趣,但提及私宅八卦和男女那點兒事情,麻木眼神都能放光。
“聽說是被休回娘家的崔氏女。”
沈棠下意識想到了崔止背後的崔氏。
詳細一問,還真是同一個崔。
“出什事兒,居然鬧到休棄地步?”
好事者看她臉生,又是外地口音,便道:“這你都不知道?這幾天,被休回來的崔氏女都能湊上一巴掌了。其中還有一個出嫁十多年,給人生兒育女七個的,也被休。”
沈棠咀嚼飴糖的動作一頓。
問道:“休妻也該有個理由吧?”
好事者道:“這些上頭人做事哪需要理由?他崔氏這段日子也退了幾門親事。”
崔氏這邊隻是退親,人家那邊直接休妻。
也不知這幾家是怎了,毫無征兆就決裂了,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有個崔氏女受不了無故羞辱,當日便懸梁自盡夫家。
說到這,好事者唏噓不已。
不過,猜還是猜得到的。
人群有個穿著寒酸的老書生低聲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當年崔氏那位駙馬都尉,也是因為王庭跟崔氏矛盾,不得不跟當時的王姬和離的,這次估摸著也一樣。”
不是兩家子嗣結親,兩家關係才好,而是兩家關係好了,才會讓小輩結親當夫妻。現在兩家關係惡化,嫁入另一家的女眷不被休棄,日後待在滿是惡意的環境也不好過。
“不走,說不定哪天就被病逝了。”
聽到這話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這也太狠了,怎說也是給自家生過孩子,說害死就害死,兒女不恨嗎?”
普通人家根本無法想象這種極端情況。
“恨什?也不看看兒女姓什。”
“哎,可憐了,有個遠房親戚就是在府上做工,聽說那家的媳婦剛生完,人家就將孩子抱走,將她趕出來了。那一聲聲淒厲求饒,實在是聽得人得慌,也不怕報應?”
將剛生產完的婦人趕出府,什嫁妝零碎都丟出門,完全是不給人一條活路。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攔著,那人都要一頭撞死門柱了。
眾人也更好奇是什矛盾。
何必如此下死手?
普通人不知道,沈棠卻一清二楚,她甚至要為此事負一半責任。核查身份需要所有人下車接受檢驗,沈棠也看到那個啜聲的主人。瞧著才二十出頭,麵色憔悴,鬢發無一點裝飾,整個人失魂落魄。對方不堪忍受周圍若有似無的窺視,手帕掩麵,羞憤欲死。
沈棠一下子也沒了白龍魚服的心情。
摩托用腦袋拱她都沒用。
即墨秋道:“這並非殿下過錯。”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們的遭遇也是間接受了我的影響……休棄崔氏女不是因為崔氏女不行,而是因為她們姓崔,因為要給崔止巴掌……崔止哪肯受辱?”
光是取消婚約根本不足以回擊。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來啊,互相傷害啊。
沈棠自然不能坐視這種局麵發生。
也算是她一點兒彌補了。
崔止沒想到沈棠會插手此事。
心中猜測她的目的。
沈棠想問崔止打算如何應對,是準備用最快速度將她們再嫁,還是同樣讓族內男丁休棄對家女兒?兩個辦法,崔止都想過,但都因為各種顧慮而打消。不是他心慈手軟,而是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比她們前夫家更好更合適的人家,低嫁了還不被嘲笑幾十年?
強令男丁和離也不現實。
崔氏有妾室的不多,即便有也隻是一兩個。夫妻相處多了,感情自然也深厚,不易分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崔止自然不忍心。
沈棠道出自己來意:“她們有意改嫁的,我可以賜婚,若不願,也可另行安置。”
“沈君想要賜婚?”
“康國有的是適齡單身男兒。”
崔止沉默了一瞬。
結親講究一個門當戶對,崔止自然也想將挑選範圍擴張至康國圈子,但這不好提。
容易給人留下別有用心的把柄。
沈棠主動提,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崔氏融入康國這邊再無阻礙。
“但是,必須要是自願,被自願可不行。”也不是誰都都有逆反心理,前腳被婆家休棄,後腳就能想開,歡歡喜喜再婚的。沈棠其實更想辦個帶相親性質的宴會,互相有意最好,免得盲婚啞嫁,不過她的善意在他人看來是多此一舉,賜婚已是莫大榮幸了。
崔止答應道:“這是自然。”
年輕幾個不肯改嫁,情緒緩不過來。
倒是有個三十出頭的有意。
沈棠看了眼此人跟崔止的關係:“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論關係,此女是崔止親堂妹。
崔止說動她沒少費功夫吧?
崔孝道:“這還真不是。”
崔氏內部家風如此。
或者說,世家內部都是這個調調。
多年夫妻感情是真的,但利益算計也是真的。婆家薄情在先,她已經失去了家庭、體麵和尊嚴,總不能再失去前途。沈棠親口應下的賜婚,哪怕是為了她自己的麵子,也不可能隨意應付。甚至連二人婚後夫妻感情不和的話,沈棠也會強壓著男的善待於她。
沈棠:“……”
她怎覺得這段劇情有點兒眼熟???
康國朝臣對沈棠私人感情還是很掛念的,三不五時將看好的好苗子畫像給沈棠。他們出身或許不是多優越,但外在條件、人品性格、天賦修為,那肯定是能拿得出手的。
沈棠給崔止送了一堆。
摞高了堆成小山,幾乎能觸碰到房梁。
“讓你妹看看,一個一個相。”
崔止平生罕見地有些手足無措。
“相中哪個都行?”
沈棠沒好氣道:“我知道你有的是力氣和手段,但強扭的瓜它不甜啊,男女之間要郎情妾意才好。廣撒網,總能挑中都滿意的……”
窮舉法擱在什時候都能適用。
這個消息不出意外“走漏了風聲”。
各家都聽說了此事,表情十分之精彩。
活像是被人扇了好幾巴掌。
當然,比這更熱鬧的是有人人頭落地的模樣。就好比他們毫無征兆休棄了崔氏女,沈棠的兵馬也毫無征兆打上門抄家。罪名卻不是之前送歸的把柄,而是他們放印子錢。
“私鑄錢啊,走一趟吧。”
“無罪,我無罪,我冤枉——”
被拖走的人高呼冤枉。
也確實冤枉,跟之前的把柄相比,放印子錢實在是很小的罪名,而且還是康國攻打進來之前放的。跟崔氏決裂之後,能清掃的尾巴都盡量掃了,怎還會有新的印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