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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7章 番外:林風(下)

    「唉——」

    第二日大朝散去,百官廊下進食。

    一個大朝從卯正持續到午初,不少人餓得饑腸轆轆——倒不是他們上朝之前沒吃早飯墊墊肚子,而是上朝是個體力活啊,幹仗的打地圖炮的挑撥離間的看似拉架實則拉偏架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防止自己被波及的……朝堂大瓜多得讓人麻木,最是費體力。

    「令德,我怎瞧你有些恍惚?」

    林風餘光看到一襲紫袍青年湊了過來。

    來人正是在延凰元年末升任司農卿沈稚。

    女官中的社交達人。

    也是公認人緣最好的一個。

    這全靠她那獨一無二的文士之道,也是她升任司農寺一把手的資本,如今總管上林太倉苟盾導官四署以及諸監,隻是她政務能力實在有限,司農寺內滿員可是有六百五十多人啊,她的精力也不該浪費在這,所以司農寺內務不是由少卿以及各署署令分擔,便是將一部分職權劃分去了戶部。她本人經手的內務不多,上值時間相對靈活,除了大朝必須點卯,其他都可以看情況調整。時間多了,社交娛樂時間也多,誰休沐她就約誰玩。

    時間一長,人緣可不就好?

    堪稱一眾紫袍官員中最清閑的一個。

    沈稚抬手在林風麵前晃了晃,關心道:「可是昨日鬧到了,弄得一夜宿醉不舒服?」

    林風歎氣:「不是,因為些家事。」

    在大兄說出那句「一切都依令德吧」的時候,林風的腦子都有些宕機。倒不是她沒底氣做這個主,而是覺得現實有些魔幻。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怕是怎也想不到自己能全權掌控大兄的婚事吧?大兄是贅婚舊婚還是合婚,未來女方是誰什門戶都由她決定,不需要顧及大兄個人意願喜好……隻要她開口,不論結果好壞,父親讚同,連曾祖父也不反對。

    而這——

    原先是她的命軌。

    如果淩州沒遭遇戰火,族人安安穩穩沒南下,她能順利長到及笄年齡,林風相信以父兄的責任心,他們不會隨隨便便將嫡親女兒/妹妹隨便嫁出去。大概率是讓她嫁入門當戶對的人家,跟夫婿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過一輩子。倘若她婚姻不順,父兄或許會暗示她可以私下養一二男寵解解悶,隻要她沒有混淆男方家的血脈,他們可以替她保住這份自由。

    這已經是亂世中非常負責的父兄了。

    但,仍會罔顧她個人的喜好。

    或者說——

    他們是給予林風他們眼中的幸福,幸福是以他們人生閱曆家世地位為衡量的標尺。

    「……如今不過是顛倒一下,其本質還是沒變的。」林風跟沈稚算是密友,有些不方便為旁人知曉的心思,她也能跟沈稚傾訴,「不知是可憐大兄,還是可憐以前的自己。」

    或許都有一些。

    沈稚道:「還是可憐一下你大兄吧。」

    有什好可憐自己的?

    林風就該慶祝以前的她自己有光輝燦爛到讓人睜不開眼的前程,再者,林純也不用多可憐。林風作為一族之長,最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嫡親的兄長過得不好,她林風在官場上也丟麵子。若真要決定林純婚事,那也是慎重再慎重的。林純再慘能慘到哪?

    林風:「……」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林風感慨也不全是因為顛倒的處境,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林純被族人血親拋棄一事。逃難南下那些年,林純為了族人生活而忍受職場霸淩,萬千苦楚也要吞下肚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任誰也沒有想到留守的這一支林氏會因為林風而風光無限。

    兩支林氏同出一源,處境差別這大。

    時間一長,南下那一支心態就變了。

    他們希望兩支林氏合一。

    也就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

    於是,林純就成了被拋棄的那個,通過將林純贅婚出去的形式,讓林風徹底沒有後顧之憂,也算是這些人的另類「投誠」。父親為了兩支林氏合一,也默認那些族人的提議。

    如此,可徹底消弭林風心中那點芥蒂。

    他們是這般打算的。

    曾祖父看得門清,老人家上了年紀也想家族枝繁葉茂,遂默認了林純被拋棄這件事。

    歸根究底不過兩個字,價值。

    聽著密友的煩心事,沈稚寬慰:「你願意插手就插手,不願意插手就撂著,總會有人湊上來替你排憂解勞,迫不及待討你的歡心。」

    這些都是沈稚多年的心得。

    她從司農寺少卿再到司農卿,這多年想巴結她替她解決事情的人多如牛毛,權利地位利益的魅力就是這大。她不需一點內耗。

    林風:「還是要插手的。」

    不插手,其他人便會篤定她心存芥蒂。

    哪怕她解釋說沒有,他們也不會信。

    林風想起來身側密友的人脈。

    「瑤禾人脈廣闊,可有好人選?」

    沈稚笑道:「我是司農卿,又不是禮部司下屬冰人,不擅長這些。不過有一點你是說對了,我人脈確實廣闊,滿朝文武就沒幾個不識的,青年俊才更是如過江之鯽。合適的好人選不少,可你大兄什模樣,我得仔細把關。」

    做媒一個不好就是結仇啊。

    林風頷首:「這是自然。」

    她對大兄那張臉還是非常有自信的。

    沈稚在看了林純之後,也讚同這句話。

    見色起意:「令德,你不妨喊我嫂子?」

    林風:「……」

    當事人林純更是紅了耳根,白淨麵龐染上緋色,他很想開口說什,卻又在看到沈稚那身紫袍的時候,將話咽回肚子,不敢得罪人。

    沈稚一看兄妹倆反應就知道不太行。

    歎氣:「唉,看來是沒緣分了。」

    林風:「……」

    她也沒辦法讚同啊。

    沈稚這個司農卿是不怎管司農寺內務,但她在司農寺的地位依舊固若金湯,在重視農耕的主上眼中更是香餑餑。瑤禾要是成了她嫂子,變相將瑤禾捆綁到了自家老師陣營。

    這不利於朝堂穩定。

    下次百官全武行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沈稚打了包票。

    一定會給林風物色一個好相處的嫂子。

    哪怕無法在朝堂上產生助力,也會在其他方麵對林風有切實益處。與其說是給林純相看合適的伴侶,倒不如說是給林風選一個盟友。

    下值後,林風將吏部述職的大兄接回家。

    兄妹倆並轡而行,相顧無言。

    直到林風率先打破安靜:「大兄若有中意之人,一定不要隱瞞。曾祖父與父親他們的打算隻是他們的打算,我更希望你能順心遂意。家中一切還有我在呢,無需錦上添花。」

    林純抿了抿唇,聲音極輕。

    「嗯,我知……也,辛苦你了。」

    林純其實反對兩支合一,倒不是舍不得那點三瓜倆棗的族長權力,而是他知道希望兩支合一的人都希望從林風身上汲取好處,或是名聲,或是利益,這對林風而言是負資產。

    更怕日後尾大不掉。

    他都能想到的事,林風如何想不到?

    隻是她沒林純那般心軟優柔寡斷性情軟糯,她為族長,有的是處理族人的手段!

    林風這般想,也這般做了。

    手腕強硬,硬是沒讓這點動蕩傳出院牆。

    外人看來,她家依舊風平浪靜。

    沈稚那邊還沒將人選送過來,林風先撞見禮部司的冰人上門。冰人還是上一個冰人,臉上盈滿笑意,手中捧著一卷女方的畫像。這次依舊是有女方主動看上林純,遂托冰人上門探口風,若有意可見上一麵,進一步熟悉。

    林風啜了一口茶:「不知是何家女君?」

    冰人對她恭敬,渾然忘了林純才是當事人,道:「回太師公,女方是上護軍魯公。」

    林風那口沒來得及咽下去的茶險些嗆住。

    「你說魯之宗?」

    魯繼最近確實是回到王都宿衛。

    冰人點點頭:「正是。」

    旁聽的林純人都有些麻了。

    整個脊背繃得很緊。

    他不認識魯繼,但他認得上護軍啊。

    自己何德何能高攀此等人物?

    林風更加好奇魯繼怎會趟這個渾水。

    此事說來話長,冰人便長話短說了,源頭還是上一位托禮部司說媒的女方,不知怎就傳到回王都宿衛的魯繼耳中,而魯繼又恰好有這想法,於是要了林純的個人資料。看過畫像以及其他詳細調查,初步滿意,便讓禮部司跑這一趟了。雙方找個時間可以碰碰頭。

    聽冰人這說,林風懂了。

    她此前聽到一些消息,說是魯繼在發愁侄兒的前途,魯繼侄兒沒有修煉天賦,尚在繈褓就經曆了滅門之痛,全靠姑母養育照拂,魯繼又常年在外征戰,不可能時時刻刻抓他的學業,如今隻能說平平無奇。沒有紈作風,但也撐不起門楣,魯繼不得不另外想辦法。

    遂,萌生了開枝散葉的念頭。

    公羊永業這個半道出家的男科聖手告訴她,她的武氣屬性也不利於子嗣,好在現在還沒有攀頂,若想有子嗣可以早做打算。為什男科聖手也懂婦科,隻能說生育一通百通。

    _(:з」∠)_

    林純向林風投去詢問目光。

    林風點頭道:「那就看看吧。」

    魯繼跟沈稚又有不同。

    前者是主上心腹,算得上第一批元從了。魯繼敢讓冰人上門,肯定有得到主上默許,林風便也放心。這一等就等到魯繼休沐那一日。

    林純通過吏部述職考核,留任王都,入司農寺為丞。話少,幹活不抱怨,平日沒有什存在感。剛要下值就發現一眾新同僚表情怪異,時而豔羨時而調侃,看得他一頭霧水。

    他很快就知道為什了。

    官署來了等他的人。

    林純沒見過對方,但看人裝束也猜到了,忙上前行禮。魯繼:「這都下值了,無需多禮。今日我休沐,林君可有想去的地方?」

    「沒有。」

    「那就我決定。」

    「是,全憑魯公做主。」

    魯繼便帶他去梨園看新戲。

    林純年歲比魯繼稍長,可站在對方身側卻毫無閱曆上的優勢,一路上都沒什話。要吃就吃,要看戲就看戲,甚至連對話也相當公事平淡。魯繼作為武人也不喜歡拐彎抹角。

    「林君如何看待合婚?」

    魯繼坦誠自己的需求。

    實際情況下,贅婚會更適合她,但她家中有一侄兒,乃是兄長唯一骨血,魯繼也不想招個贅婿對他有妨礙,若是選擇合婚,侄兒也未必能多好照顧她孩子,而她要忙於奉公。

    「……因此,恐要勞煩林君多費心。」

    日後合婚也需要林純照顧孩子。

    林純愣愣看著她,點頭:「這是自然。」

    魯繼又問他喜好男還是女。

    這問題踩到林純敏感神經,他如芒在背,但很快意識到魯繼問的是更喜歡男嗣還是女嗣而非性向。他暗暗鬆一口氣:「男女皆可。」

    職場霸淩給他留下過於深刻的陰影。

    但更讓他如坐針氈的是魯繼乾脆利落的作風,每每都讓林純難以招架。一場相親下來連祖宗十八代都被她問清楚了,當然,林純也知道魯繼休沐時間月俸以及家中的資產。

    等散場已是月上中天。

    魯繼將人送回家。

    她沒有直接走,而是與林風敘舊交談。

    具體談了什內容,林純不知道。

    林風:「……」

    她震驚:「你們出去就談了這些?」

    魯繼坐姿慵懶:「不然呢?奔著開枝散葉過日子去的,總該坦誠布公,你大兄性情確實不錯,若是他與我侄兒也能處得來,我想將事情定下。你要不要提前喊我一聲嫂嫂?」

    林風:「……」

    她懷疑魯繼過來就是想聽這一聲嫂嫂的。

    本想說還早,可考慮到實際情況……

    上護軍肯垂青,還是合婚,傻子才反對。

    要不是還講矜持,怕是阿父第二天就將兒子洗洗乾淨送人府上。確定魯繼是認真後,林風也隻能頷首。此事並未傳揚,知之者甚少。沈棠顯然是其中之一,而她同意也是有原因的,不過是想借著這樁婚事當個藉口,進一步完善男女婚姻律法,徹底廢棄納妾製度。

    與其相關的律法也進一步推動。

    不成婚,男女關係她不多做管束。

    隻要不違背公序良俗。

    可要是成了婚,那必須忠貞,若婚後另有所屬,也先終止當前婚姻再去尋求新幸福。

    不允許扒著碗的,看著鍋的。

    魯繼是武將,林純是文士,二人能當做典型例子看待,也是非常好的藉口。沈棠與林風說這些,自然是要她配合。林風隻有心疼,主上連這些事情都要顧慮周全,也太累了。

    自局勢穩定,東北大陸被並入康國版圖,康國管理起來就更難了,幾乎每天都有奇葩事情發生,地方欺男霸女屢見不鮮——這天地下的女性武者文士可以擺脫泥淖,但尋常女子的處境依舊惡劣,更需要完善的律法保護自身。

    沈棠這些年鼓勵婦女婚嫁,自然也要替她們了斷後顧之憂,不管阻力有多大都要做!

    「令德可有中意之人?」

    哪怕林風年近三十,但在沈棠眼中依舊是當年的孩子,君臣下棋也會閑聊些家常事。

    沈棠知道林風答應兩支林氏合並,也間接默認新的林氏以她為主,免不了婚事煩惱。

    林風道:「並無。」

    她略有遲疑,道:「也不怕主上笑話,臣從無成家的念頭,更無綿延子嗣的想法。」

    哪怕林氏主支該是她的血脈承襲。

    林風為此生出不少纏絲。

    隻是這些話不好跟曾祖父或是父親說。

    看著伏在她膝頭的孩子,沈棠憐愛地道:「那就不做,人生並非定式,不是每一步都要走的,你也可以跳出定式走一走其他的路。」

    林氏這幫人也未必能活得過林風。

    「功名利祿似浮萍飄絮,得失紛紜如滄海一粟。」沈棠輕撫著小姑娘的發絲,笑道,「金章紫綬,駟馬高車,凡此種種人間富貴,譬如朝露,譬如晚霞。唯有我天道永。」

    求道吧,孩子。

    |ω`)

    補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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