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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福生等人所處的位置較高,在一個小山丘上。

    眾人眺眼望去,可以看到前方是一處地勢平坦的平原。

    在平原的正中,有一座小小的村鎮。

    暗夜下,那村鎮燈火通,隔著很遠的距離,房舍、人影俱被縮小,看不清內情景,但隱約可以看到光影中有不少人來回穿梭,仿佛頗為忙碌的樣子。

    先前眾人聽到的鞭炮、絲竹聲就是從村鎮中傳來的。

    “這是不是鬼?”

    薑英一路行來遇多了鬼禍,此時已經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昨日趕了一天路,不見一個活人,哪知今日倒是奇怪,遠遠聽到了響動,趕來時又見到了村鎮,他難免懷疑自己是不是再度踏入了鬼域。

    他的話令盧家人有些畏懼。

    陳母又想抱怨,但當著鎮魔司的人的麵,卻沒有她出聲的餘地,可是臉色卻很難看。

    趙福生沉吟了半晌,說道:

    “不像是鬼,我沒有感應到厲鬼氣息。”

    她的判斷向來準確,眾人聽聞這話,俱都大鬆了口氣。

    “有人就好,我真是坐了一天,渾身酸疼。”陳母慶幸的道。

    她說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盧育和一眼,盧育和與這位嶽母相處幾年,知道她此時想要進鎮歇息,隻是不敢出聲。

    鎮魔司麵前,盧育和也不敢說話。

    好在趙福生主動道:

    “我們趕了一天路,幹脆進鎮休息一會兒,順便問問路。”

    陳母聞言,臉上露出笑意。

    其他人也點了點頭。

    趙福生想起先前聽到的爆竹、樂聲,說道:

    “人家在辦喜事,咱們不宜乘車前行。”

    鬼馬畢竟無頭,撞見生人難免會把人嚇到。

    她說完,將馬匹收入地獄中,僅剩了一輛車架子擱置原地。

    就在這時,蒯滿周拉了趙福生的手,輕輕的晃了兩下。

    “怎了?”趙福生問了一聲。

    小丫頭小聲的道:

    “不是喜事。”

    “不是喜事?”趙福生愣了一下。

    小孩說完這話,又恢複麵無表情的樣子,沒有再出聲。

    趙福生定了定神,打算先進村再說。

    眾人收了馬匹,打算步行前往。

    從山丘上往下方村鎮看時,那房舍好像並不十分遙遠,可實際的距離卻遠比眾人肉眼丈量要更遠些。

    約走了兩刻多鍾後,一行人終於看清了那隱在霧氣中的鎮上房舍。

    鎮子的頭頂搭了席棚,擺了十來桌流水席。

    趙福生看清席棚的情景後,也明白蒯滿周先前所說的‘不是喜事’的緣故。

    隻見那席棚四周掛滿了白帆,上書大大‘奠’字。

    一具漆黑的棺木擺在臨時搭建的靈堂正中,周圍坐了好些樂伶。

    樂伶穿的是黑衣,偏偏臂上又拴了條紅布。

    幾個披麻戴孝的人跪在棺材前,靈堂的四周擺了桌子,桌椅上坐了熬夜守靈的人,正交頭接耳。

    竟然是在辦喪事!

    偏偏在那鎮頭處又掛了兩個白色的燈籠,燈籠上也寫了‘奠’字,而燈籠的下尾部則各係了兩條豔紅的繩子。

    “這是什風俗?”

    範必死一見這古怪的情景,愣了一愣。

    孟婆道:

    “看那樂人的裝扮,又像是在辦喜事,莫非是撞到了陰婚?”

    她年紀大,這一生又四處飄零,稱得上是見多識廣,對各地風俗民情也有些了解。

    孟婆這樣一說,好些人立時就點了點頭。

    倒是陳母欲言又止。

    “不是陰婚?”

    趙福生的眼角餘光注意到了陳母的動靜,不由問了她一聲。

    陳母位卑言輕,這一路走來怨言雖多,但對趙福生這位馭鬼的鎮魔司大人卻很是畏懼。

    聽她一說話,陳母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婦人無知,也沒什見識,怕貿然開口說錯了話,見笑於各位大人。”

    趙福生笑道:

    “你隻管說就是,說錯了也不要緊,反正我們已經快進村鎮,到時你說得對不對,一問便知。”

    陳母還是十分不安,陳多子連忙寬慰母親:

    “娘,你說就是,大人性格好,就是說錯了也不會怪你。”

    陳母就連連擺手:

    “哪有女人說話餘地。”

    她一句話頓時令趙福生皺起了眉:

    “說!”

    趙福生好聲好氣的陳母不願吱聲,她一旦疾言厲色了,陳母反倒老實,連忙道:

    “是。”

    “大人,依我看,這鎮子確實像是在辦喪事,想必是有人死了。”

    這樣的話不用她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陳母見胡容等人麵露不快,又連忙道:

    “我家鄉有一種習俗,若家德高望重的人去世,要辦一場盛大、體麵的喪事。”

    趙福生看了看遠處的村莊喪禮,請了樂人,擺了宴席,買了棺材,確實不算是一場小喪事。

    張傳世眯著眼睛看了半晌,點頭:

    “那棺材看著也不便宜,至少要一兩二錢銀子,是上好的——”

    “一兩二錢?”

    範無救一聽這話,頓時吃驚:

    “你當時在鎮魔司外賣棺材,價格可不是這說的。”

    “我——”

    張傳世頓時語塞。

    “別吵。”

    趙福生喝斥兩人,接著示意陳母繼續往下說。

    陳母道:

    “但這世道大家都窮,辦一場喪事可不便宜——”

    越是生活窮困,越是好麵子。

    自趙福生重生辦鬼案以來,時常入鎮進村,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已經見識過這一切——尤其是十坡鬼案中,村寨以命搶奪龍血香,賺了銀子後卻寧願將拿命換取的銀錢風光辦喪事。

    這是生存在重稅、有鬼的大漢朝中普通人的一生,仿佛死前的熱鬧才能昭示這個人在這人世走過,留下過痕跡。

    趙福生對這樣的現象不予置評。

    “有時錢不夠了,得想辦法去湊,否則這場喪事不辦,別人也戳脊梁骨呢。”

    陳母絮絮叨叨的道。

    但有時錢不夠怎辦呢?便唯有賣兒賣女。

    “若是這個時候將女兒賣出去,也叫掛喜,在辦喪之餘,也同時辦喜事,便會掛一根紅繩——”陳母說到這,看向了陳多子。

    陳多子愣了一愣。

    “我瞧著這鎮中的喪事也像掛了紅喜,但說得對不對也不清楚,如果說得不對,大人也不要怪我。”陳母怯怯的道。

    趙福生沉默了半晌,她的心情無端的開始不快。

    從出昌平郡以來,這一程路途開始雖順,但前兩夜紙人張現世後就開始不順。

    途經的村鎮皆遇鬼禍,死人眾多,雖說鬼禍最終被她解決,她收獲的功德值也不少,甚至地獄也被開至第七成,可她看了如此多死人、屍骸卻很難開心。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正常的村莊,沒有遇到鬼禍,但又聽了這一個亂七八糟的習俗,一下令她心情變得有些惡劣。

    “……”

    丁大同也看得出來她情緒不佳,不敢出聲。

    倒是孟婆,隱約能感悟到趙福生冷肅麵容下的憐憫,她歎了口氣,目光軟和了些,柔聲的道:

    “大人,不管是什樣的,不如我們進村問問。”

    “嗯。”

    趙福生很快收拾心情,點頭應了一聲。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半,很快鎮子上的人便注意到了這一行外鄉來客。

    “喂,你們是哪人?來這有什貴幹?”

    鎮上的人很警惕的站起身。

    一些青壯男子已經順手抄長條凳子、扁擔等物。

    這個世道大家生活不易,各處都有走投無路的百姓落草為蔻,以劫擄為生。

    趙福生一行人多勢眾,且同行者中,青壯年男子極多,難免會令村人害怕,遠遠的看他們便出言喝止,不肯讓他們靠近。

    “諸位別緊張。”

    趙福生越眾而出,溫聲道:

    “我們並不是盜匪,而是附近縣城的人,縣出了些事,才逃難出來的。”

    她頓了頓,說話時隱藏了自身身份。

    眾人以她為主,見她沒有提及‘鎮魔司’,便也都沉默著不出聲。

    吹拉彈唱的樂人麵麵相覷,停下了奏樂。

    跪在棺材前的幾個披麻戴孝的人也跟著起身。

    這是他們的主場,見有外鄉人到來,幾人抹了淚走到了靈堂的外側,雙眼通紅的相著外頭的一行人看。

    見趙福生等人人多勢眾,村鎮的人不由有些緊張。

    大家顧不得悲傷,彼此交換了個眼色,趙福生就注意到有幾個婦人悄悄的從人群中溜走,往村內行去了。

    她裝著沒看到,目光落到了那最先說話的老人身上。

    他年事最高,看著約有六十歲了,眾人對他頗敬畏的樣子,就連幾個起身的哭喪人都站在他身側。

    “老丈,我們走了一天,也找不到方向,先前是聽到這邊的鞭炮聲響,才往這邊走的。”趙福生說道:

    “走了一天,你看我們這些人中老的老、少的少,大家也都累了,想向大家討碗水喝。”

    那老者皺起眉頭,露出為難的神色。

    幾個年輕人脾氣衝,聞言便惡聲道:

    “沒有!”

    “阿沼——”

    老者一聽年輕人惡聲惡氣拒絕,心中一跳,深怕此人脾氣急躁,惹怒了趙福生一行。

    他喝斥得晚了些。

    鎮魔司中,丁大同等人脾氣本來就惡躁。

    他們是馭鬼者,平時是受人捧著慣了,哪受過這樣的氣。

    此時見趙福生好聲好氣與人說話,結果這些人竟然敢大聲喝斥,丁大同幾人頓時臉色就變了。

    “狗東西!”

    丁大同還沒開始罵,範無救已經率先出聲了。

    他袖口一擼,露出結實有力的胳膊,衝那率先喊話的年輕人勾手:

    “你下來,我把你狗牙打掉。”

    “給臉不要臉。”丁大同也點頭:

    “以為個個都像咱們——”

    “諸位不要動怒。”

    那老者一看事情要糟,連忙道:

    “你看我們這確實出了點事兒,大家心情都不好,年輕人性子急,脾氣躁,說話不中聽,回頭我們自會收拾他。”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但他年長,眼睛也毒,看得出來丁大同等人並不好惹。

    範無救人高馬大,一身腱子肉,那袖口一挽起來,拳頭像碗口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且哪些人是說大話,哪些人是真狠角色他也感覺得到。

    這會兒老者不想在靈堂上起衝突,便立即討饒:

    “我們這確實不方便待客,幾位貴客如果要喝水,不如這樣,我讓阿沼立即打桶水來,諸位喝了就各自離去,如何?”

    “劉三爺——”

    那‘阿沼’見他賠禮道歉,心中格外不忿,喊了一聲。

    老者吹胡子瞪眼:

    “還不快去。今兒是什時間,是你常五叔家辦大禮,哪由得你胡言亂語,替人攪事。”

    他一罵之後,那年輕人麵現愧色,雖說仍是很不快,但還是依言快步往內跑了過去。

    老者將人打發了,臉色稍霽,接著看向趙福生等人賠笑:

    “還請理解一二。”

    “理解歸理解,但我們確實走得累了,就借個地方,喝些水,坐一會兒,歇好了再走也行。”趙福生也不惱,笑眯眯的說出要求。

    她看著好性兒,可脾性卻堅持。

    老者好話都說盡了,見無法將人打發走,眼中閃過凶光。

    可他心念剛一動,便見丁大同、劉義真、武少春及範氏兄弟表情不善的盯著他看。

    這幾人可沒哪個是軟桃子。

    尤其是劉義真,背了口棺材——這樣的大棺材村至少要四五個人才能抬起,他卻輕飄飄的扛在肩上。

    一旦打起來,誰輸誰贏不好說,村年輕力壯的男子出事,明年開春可怎活得下去?

    老者這樣一想,心中又慫了,便低頭對身邊那裹著孝布的男子輕聲吩咐:

    “春分,這是你的家,你幹脆把你娘喊出來拿主意。”

    那被他喊住的男子約三十出頭,聽聞這話有些無奈,隻好紅著眼眶應了一聲,轉身往靈堂後頭行去。

    事已至此,老者見趙福生等人態度強硬,輕易不可能離去。

    他深怕趙福生等人要強行入鎮,隻好招呼著眾人將桌子旁的長條凳端出來,擺在外頭,一麵招呼著趙福生坐下。

    “不知幾位是從附近哪個縣來的?”

    他自己也從臨時搭建的草棚內端了根短凳出來,陪坐在一側,並起了個話題寒暄。

    說話的同時,這老者也在打量趙福生等人。

    見隊伍中青壯不少,可除此之外,也有老人、孩子。

    幾人之中,丁大同等人馭鬼在身,煞氣外泄,看起來不像好人。

    可有孟婆、蒯滿周及陳母等婦人在,他又覺得趙福生的話多了幾分可信。

    “我們是附近文興縣來的。”趙福生隨口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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