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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幾段對話打開了常五嫂的話匣子,同時也激起了她心中的怨恨。

    她對著這群外鄉人毫無顧忌的訴說心中的委屈:

    “成親十好幾年了,接連生了三個丫頭片子——”

    如果說陳母一開始聽到常五嫂老年喪子還隻是覺得有些唏噓,這會兒聽到常五嫂二子一生沒有留下一個兒子,滿臉的同情:

    “沒有兒子嗎?”

    “沒有!”

    常五嫂恨聲道:

    “這個楊氏就是個不下蛋的母雞!”她罵:

    “我早知道這楊家不安好心。妹妹你有所不知,楊開泰自己沒本事,早年也是個上門女婿,接的是他老丈人的班,這樣的人家——”她雙膝並攏,將拐杖夾在大腿中間,撇著嘴,眼尾下垂,露出不屑夾雜著怨恨的神情,不停的搖頭,蔑視溢於言表:

    “女人恐怕都是生不出兒子的。”

    她說道:

    “楊開泰的婆娘也是生了幾個女兒,長女想招婿,頂他門楣,可是誰又幹呢?最後沒奈何,便盯上了我的兒子。”

    常五嫂說到這,又冷笑:

    “要我說,買豬看圈,這女人會不會生兒子,一看她娘就知道了。”

    陳母聽聞這話,有些自卑。

    她底氣不足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深恐盧育和不高興,接著小聲的反駁:

    “那也說不準,有些人就是運氣不好,一時生不出,不代表不能生,就是運氣不好而已。”

    “嗤。”

    常五嫂翻了個白眼,冷笑了一聲。

    在陳多子麵前十分凶悍的陳母更自卑了,在常五嫂這個生了五個兒子的女人麵前頭都抬不起來,甚至不敢再與她辯駁下去。

    “……”

    趙福生看這一幕直看得啼笑皆非,她歎了口氣,問道:

    “你既然看不上楊開泰的女兒,那為什當時要答應這門婚事?”

    常五嫂臉上的狠色又變得哀淒,她抹淚道:

    “當時哪想那多?楊開泰一張嘴騙死人不償命,他低聲下氣和我保證,說是將來如果生了兒子,頭胎跟我兒姓,若有多的,再看能不能繼承他楊家門楣,同時也承諾,不管我兒最後有沒有第二個兒子,將來他的位置都傳給我兒子。”

    劉三爺點頭:

    “當時當著全村老少的麵,楊掌櫃拍了胸脯保證,說是將來他榮退的時候,定會向東家保舉,讓二娃當大掌櫃。”

    “你這樣一說,楊開泰也算講理的體麵人。”趙福生說道。

    她這話頓時令常五嫂很不開心:

    “哪體麵,我不管他說了什,隻看他做了什。”

    常五嫂道:

    “一,他女兒成親多年,沒有生下一個兒子,跟她娘一樣,就生了三個賠錢貨。”

    “二,說得好聽保舉我兒當掌櫃,但我兒如今出事,也沒能當上大掌櫃呢。”

    說到這,她低頭又擦眼淚:

    “現在人都死了,一切隻是空談而已。”

    陳母先前還不滿她‘買豬看圈’的理論,此時見她哭得傷心,又生同情,說道:

    “死後沒有兒子,連個端靈牌的人也沒有。”

    “誰說不是呢?”常五嫂更是難受,應和了一聲。

    “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你家不是還有三個兒子嗎?”趙福生淡淡的道:

    “再送一個去當學徒就是了。”

    常五嫂一拍大腿:

    “你這姑娘說話中聽,我開始也是這想的,哪知他楊開泰不願意。”

    她詛咒道:

    “這殺千刀的狗東西——”

    說到這,她身旁的男人不由自主的拉了她一把:

    “娘,別說這些——”

    “有什說不得。”常五嫂一巴掌狠狠將兒子的胳膊拍開:

    “我就要讓人評評理,戳他楊家的脊梁骨。”

    男人便不吭聲了。

    “你看你二哥死了,屍體停了兩天,你那嫂子來哭過一回沒?幾個丫頭片子也不肯來,狗東西,沒良心,還是我們家自己操持,絕不能與他們善罷甘休。”

    常五嫂惡狠狠道:

    “我定要跟他楊家打官司打到底!”

    她說到這,趙福生目光一閃。

    常二與楊開泰之間的是非說到底隻是家務事,還談不上打官司。

    但既然常五嫂說了要打官司,那定是常二遭遇橫死,死因有蹊蹺。

    她想到這,並沒有貿然就問常二死因,而是迂回婉轉的問:

    “對了,劉三爺先前提及郡對文興縣增加稅收,說是你二兒子談及——”她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接著再道:

    “這樣的消息可不是什小道傳聞,他能知道,可見他是個見多識廣的人。”

    “誰說不是?”

    常五嫂聽到她吹捧自己的兒子,心中十分受用,連悲憤一時間都被壓製了許多:

    “你這閨女有見識,我這兒子學的是醫,抓藥、切藥都很有本事,現在也在學著給人開方子,當初在金縣都是有了名的。”

    她說了半天,終於提到了一個有用的線索。

    此地莊鎮雖說無名,但想必應該是靠近金線——這樣一來,證明趙福生一行人前進的方向是對的。

    張傳世心中大石落地,隨即喜滋滋的道:

    “我還天生有這領路的本事,這樣沒頭沒腦的走,竟然也能走對。”

    人家家在辦喪事,說話的老婆子還哭哭啼啼,他偏沒眼色笑嘻嘻的,當即引來常家人怒視。

    張傳世可不是什省油的燈,一被人瞪視,立馬毫不客氣的反瞪回去。

    “……”

    常家人臉皮沒他厚,又見趙福生一行人人多勢眾,丁大同幾個還膀大腰圓,便隻好忍氣吞聲,一連瞪了張傳世好幾眼,不跟這老頭兒一般計較。

    “他是後來名氣大了,那楊開泰又要去郡上,才一起帶他去的,還不是這楊開泰人老昏庸,想利用我兒替他把脈看病人。”常五嫂抱怨。

    劉三爺接話道:

    “他們這家醫館叫杏林苑,恰好開在官府旁邊的。”

    “原來是這樣。”

    丁大同立馬就明白了其中緣由。

    他怕趙福生年輕,不知其中內情,輕聲解釋給她聽:

    “大小姐,官府旁一般會開酒家客棧、狀師、藥鋪。”

    衙門旁是非多,涉及官司、是非的人也多。

    打官司是個長久事,一旦攪上這禍事,便要找人寫狀紙,開堂也要好幾回,便要打尖住店。

    飲酒喝茶也是常有的事,這涉及了一些衙門的小道消息,時常在酒家、客棧間傳遞。

    還有一個行當就是藥鋪。

    “衙門中有用刑手段。”

    但凡涉及案件的,大多嘴硬不大老實,這個時候就要上刑。

    上刑後不少人受傷,一旦傷了,便就近找醫師抓藥治療,否則傷勢惡化搞不好就要死在牢。

    因此衙門周圍是十分熱鬧的,商鋪也搶手得很。

    趙福生聽得眼角抽搐。

    劉三爺、常五嫂立即肅然起敬,看向丁大同:

    “這位大爺是個行家,說得半點不錯。”

    “……”

    丁大同堂堂一個郡府鎮魔司大將,此時被這樣兩個鄉村老者誇讚,可是半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他一時間哭笑不得,翻了個白眼沒有吭聲。

    “我家二娃所任的杏林苑就在郡府衙門旁,跟郡府衙門的差役也熟得很,稱兄道弟的,有時犯案家屬還要出錢請他喝酒,煩他牽線認識行刑的差役,讓人用刑時輕些哩。”常五嫂得意的道。

    但說完後,她又意識到兒子已經死了,過往一切風光皆化作雲霧散,滿腔得色又散了個幹淨,不免又是傷心又是怨恨,開始怒罵楊開泰不是人。

    “也就是說,常二所在的藥鋪離官府近,得知的消息也多,那文興縣的人得罪郡府,導致加稅的一事——”趙福生說到這,看向丁大同,丁大同怔愣:

    “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那朱光嶺也不是個大氣的人。”

    朱光嶺就是喜怒無常,性情暴戾難處,才會被踢來上陽郡。

    他這個人格外殘忍,當年馭鬼後隨意殺人,引鎮魔司的人不快,才會送他來上陽郡的。

    擔任一方郡府大將後,他就是此地的土皇帝,縣府有人如果讓他不高興,他遷怒當地百姓,隨意加稅完全是有可能的事。

    此人性情殘忍,不將一方百姓性命放在眼中,死了成千上萬的人恐怕不如少收了一兩稅銀讓他在意。

    趙福生聽到這,眼中閃過冷色。

    “原來是這樣。”她隨口應和了一句,常五嫂道:

    “可不是呢,我兒大有前途呢,哪知竟遭橫死。”

    說了半天,還沒說到正題。

    趙福生聽她這樣一說,順勢就問:

    “照理來說,你兒子所在的醫館位於官府旁,應該安全得很,他人又年輕,行醫又很穩,怎會突然死了呢?”

    “說到這,我也覺得蹊蹺得很。”常五嫂哭道:

    “我兒學醫,向來很是注意身體,吃喝都講究,每天還練五禽戲,就是想要保重身體,將來好生兒子,楊開泰答應了我兒子,如果再過兩年他女兒生不出兒子,就給他納妾呢——”

    “……”趙福生眉心一跳,追問:

    “既然是這樣,那他怎會死?”

    “是啊,好端端一個人,怎會死呢?他年前回來時,還說兩年後定要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張傳世忍不下去了,跳出來指著常五嫂道:

    “你隻管說你兒怎死的,怎囉八嗦、東拉西扯?”

    “你這老頭兒怎說話的?”

    常五嫂的兒子一聽張傳世這話就怒了,忍無可忍喝了一聲。

    眼見口角紛爭即將掀起,趙福生打圓場:

    “好了、好了,一人少說兩句。”

    她年紀不大,但在劉三爺、常五嫂幾人看來卻頗有威信,她這樣一說話,那常五嫂的兒子雖說還很不快,卻忍了下去。

    常五嫂突然道:

    “我兒淹死的!”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頓時如石破天驚。

    原本還對常家村鎮的閑雜事不大感興趣的胡容等人臉色大變,聞言俱都瞳孔震了震。

    抱著盧盼兒的陳母渾身直抖。

    這一路行來的可怕驚魂經曆仍曆曆在目,東屏村、文興縣複蘇的厲鬼,滿地的鬼腳印形成沼澤令人觸目驚心。

    “淹、淹死的?”

    薑英吃驚道。

    一種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想起在離開文興縣時的馬車上,趙福生與武少春的對話恰好提及了文興縣的這樁鬼案——當時趙福生就有言在先,說這樁案子並不會因為文興縣的鬼禍被陰差馬麵分解輕易就歇止。

    那時薑英雖說真心誠意敬佩趙福生實力,對她心悅誠服,但對她這句話卻仍存疑。

    在他看來,文興縣的鬼禍已經達到了災級,能被鬼差解決純屬是一行人幸運有趙福生保駕護航,一般人入這縣城恐怕都有去無回。

    這可怕的鬼禍,怎可能就隻是一場鬼禍的其中一環而已?

    如果文興縣的鬼案隻是一場災禍的一部分,那這場浩劫真正的禍源又在哪?且會是一場多可怕的禍事?

    大家都不敢細想。

    可沒想到僅僅不到一天的功夫,趙福生的話竟像是得到了驗證。

    薑英、陶立方等人心中格外不安,瑟瑟發抖的看向趙福生:

    “大、大——”

    “大小姐,看來你說的話應驗了。”

    丁大同雖說也恐懼,但他畢竟曾任一方大將,心性遠比陶立方等人更穩。

    在趙福生沒有表明自己身份的情況下,他不願薑英二人因一時驚恐說漏了嘴,破壞了趙福生的計劃,因此率先出言將二人的話語打斷。

    常五嫂處於悲痛中,沒有聽出這幾人的言外之意,她忿懣道:

    “是,淹死的!楊開泰說是我兒跟郡府差役約著去喝酒,歸家途中失腳落入一個池塘中,當時夜晚,四下無人,第二天浮上水麵才看到,撈起來時,人已經斷了氣。”

    她又哭天搶地:

    “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肯定是他楊家害我兒性命。”

    “打官司,一定要跟他楊家打官司,我要他楊開泰砍頭賠命。”

    她怨恨的道。

    劉三爺聽到此處,也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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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楊開泰讓人將二娃屍體拉了回來,還想賠些銀子了事。”

    但是常家人不肯善罷甘休。

    常五嫂隻知道自己當年好端端的將一個兒子送到楊開泰手中當學徒,如今幾十年時間過去,楊開泰就給自己送回一具屍體。

    她咽不下這口氣,因此聯係了縣的人想要給兒子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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