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明日一早還要趕路進京,難得悠閑、安逸的夜晚,趙福生不知是不是因為才經曆了上陽郡鬼案,闖過十七層地獄的緣故,她竟然做了一個詭譎離奇的夢。
夢她進入了一個仿佛沒有盡頭的深淵,四周看不到牆壁,隻有無數大大小小的水窪形成鏡麵,浮現在她的身體四周。
水窪之內映出一尊尊詭異的人影。
這些人影扭動,對著她喊:
“福生。”
初時她還覺得“福生’二字十分熟悉,好似刻入了她的骨血、生命,但被這些鏡像之內的“人影’多喊兩次,她竟生出恍惚迷茫之感,一時之間意識困頓,思緒竟似是亂成一團,失去了理智。
待鏡中人影再喊:
“福生、福生、趙福生一”
趙福生三魂七魄好似都被打散,意識渙散,本能的竟要張嘴答應。
好在她應聲的那,一股陰寒的氣息從她心頭生起,令她一凜,她突然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我重生於詭譎危險的大漢朝,這厲鬼複蘇,有人叫自己名字時,誰知它是人是鬼?
這樣一想,她倏地清醒了幾分。
待她意識回歸,那種茫然感立時褪去。
與此同時,詭境之中大大小小的水窪碎裂,內窪鏡中的“人影’立時化為無數紛繁的大小水珠,呈黑、紅、白三色迸濺開來,像是下了一場疾雨。
隨著水窪一碎,趙福生的身體疾速下墜。
她失重之後心中一尺,接著猛地坐起。
坐起之後環顧四周,隻見四周漆黑。
憑她感覺,周圍極其逼仄,且給人一種窒息、壓抑之感一一仿佛她身處一個密閉空間之中。而這密閉空間又隱隱給她一種古怪而矛盾的錯覺:仿佛令她十分害怕,困守住了她;但冥冥之中又好似這密閉空間是專屬為她打造,僅有她一人,令她十分安心。
這樣一想,趙福生便意識到自己可能還在夢。
她經曆過十坡鬼案,深知夢中有夢。
一旦發現自己並沒有從夢中清醒,而是被困入更深層次的夢後,趙福生的覺知回籠,猛地想要睜大眼睛可是在睡夢之中,她力不從心。
滿身的力量消失了個一幹二淨,她感應不到封神榜的存在,一時之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正驚愕不安之際,突然有人拍擊她的肩頭。
“誰”
她驚喊了一聲。
這一聲立時破除夢魘。
陽光從她奮力擠開的眼皮中照入她的眼瞳,她瞳孔急縮。
孟婆不知何時站在她床邊,滿臉慈愛的看著她,見她醒了之後,笑眯眯的溫聲問她:
“大人,該起床啦,天已大亮了。”
說話的同時,她伸手從腰側的荷包內掏出一方帕子,輕輕替趙福生擦了擦額頭,擔憂的問:“怎睡得滿身是汗呢?這會兒還沒到立夏,不應該啊大人。”
她自言自語:
“我估摸著怕是大人近來辦案勞神傷身,回頭回了萬安縣,我要熬些滋補的湯藥給你喝了補補才是。”趙福生苦笑搖頭:
“一大早的,不提這些”
孟婆替她擦了汗,摸到她皮膚冰涼。
這種涼並不是皮膚出汗後被帶走熱氣的涼意,而是滲人無比,她的身體像是一塊寒冰,帶著一種傷人的銳氣。
這使得趙福生此時的身體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陰屍。
孟婆的笑容僵住了,擔憂的問:
“大人,是不是做惡夢了?”
不知何時進屋的陳多子聽聞這話也湊了過來,擔憂的靠在床頭。
蒯滿周也爬上床,如同小狗一般趴在被子上左聞右聞,接著點了點頭:
“有鬼的氣味。”
這話一說,所有人麵色一凜。
趙福生道:
“我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正說話的功夫間,外間傳來走動聲響,有人在小聲的說話。
趙福生話音一頓,她看了陳多了一眼,陳多子心領神會,出了房去。
不多時折轉回身,對她道:
“是常大人他們,為封都大人準備了一大車禮品,還有一些禮單屬於我們。”
趙福生目光一凝:“這常大人倒是很上道的樣子。”
說完,她問孟婆:
“已經幾時了?”
“辰時末了(約上午九點左右)。”孟婆答了一聲。
趙福生苦笑:“沒想到一覺睡到了這個時候。”
房早已經準備了洗漱品,孟婆替她取來了衣服,溫聲問她:
“大人做了什夢?”
趙福生皺起了眉頭,半晌後答道:
“我夢到了兩個地方。”
說完,她將夢中看到的情景說了出來:
“第一個夢是……”
“第二個夢所處的地方我說不上來,但是我此時再一細想,感覺像是棺材之內。”
“棺材之內?”孟婆皺起了眉,憂心忡忡:“這可不大吉利。”
趙福生搖了搖頭:
“興許是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說這話隻是想要安撫孟婆,事實上她對於自己昨夜做的詭夢並不輕視。
如今她經曆了數樁大鬼案,也算是從生死之中摸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既是做了這樣的夢了,興許是她已經感應到了某種不安,潛意識在給她暗示。
可惜如今她暫時還沒有相應的線索。
陳多子見她皺眉思考,不由小心翼翼問了句:
“大人莫非想到了什?”
趙福生將雜念壓進心,笑著搖了搖頭,並開了句玩笑:
“我曾聽說,一般人做了夢,醒來是記不得大清楚夢的內容的,要是每場大夢都記得發生了什事,說不定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這話將陳多子逗得有些想笑,雖說還擔憂趙福生的夢境不吉,可見她神色灑脫,不像是心有束縛的樣子。
再一想到大人實力非凡,行事沉穩,說不定心中早有計較,她又何必囉囉嗦,惹她心煩意亂呢?心念一轉間,陳多子不再多言。
孟婆也話題一轉:
“大人,我昨夜問過,咱們若是行程快,約夜就能入城。”
說完後,她又歎道:
“不知如今阿馭那丫頭怎樣了一”
一提到“許馭’,幾人神情一動,都不免對入京之行多了幾分期許。
等趙福生洗漱完出來時,眾人出行的馬車已經備妥了。
那位常大人鞍前馬後的侍候在封都旁邊。
範氏兄弟、劉義真及武少春等人則候在馬車旁,見趙福生出來時,幾人神情一振,忙不迭的迎了上來。常大人眼珠一轉,也打發了一個身邊的馭鬼者過來。
謝景升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掏出兩個油紙包的大餅遞給趙福生:
“福生,這個時辰點了,你應該入京心切,不吃早飯了吧?”
趙福生也不客氣,將東西一接,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隻見那馭鬼者上前遞來一張單子:
“客人們,這是常大人為諸位準備的禮物清單,單子先到,後續會有專人趕貨送至你們落腳之地。”這人說話時看向了謝景升。
謝景升沒有伸手接,隻是探頭過來看了一眼。
單子上寫滿了琳琅滿目的名稱,珠翠、古玩及各色綢布等。
他笑了笑,將餅塞進嘴,也沒應聲。
趙福生接過看了一眼,那馭鬼者見她神色自然,正怔愣之際,便見趙福生抬頭看向常大人,笑了一聲:“多謝了。”
常大人胖臉上露出意外神情,半晌後這才擠出笑意:
“趙大人客氣。”
昨夜他已經想辦法弄到了趙福生身份:是屬於徐州治下昌平郡中一個小縣的馭鬼令司。
這些人是因為昌平郡一樁鬼禍入京的,沒有身份背景。
此次興許是陰差陽錯的跟在了封都的身邊,常大人想起昨天自己險些被她氣勢所懾住,看走了眼,心中不免有些不得趣。
他沒興致與一個偏遠小縣的令司多說,又看向封都:
“封都大人難得出京,該在隆陽多留幾日,容我盛情款待。”
封都搖頭:
“我還有事。”
他打發了這個糾纏不休的常大人,率先鑽進了馬車。
常大人鬧了個沒趣,但也不敢朝封都發難,隻好拱了拱手,扭頭看到趙福生時,則笑容一收,擺出馭鬼者作派,不再出聲。
眾人一一上了馬車,在隆陽縣一幹人的注視下離開了官邸。
這一路入京就很順利了。
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安全,靠近帝京之後,大道上竟然偶爾也能看到行人。
這可是十分不容易的。
趙福生從萬安縣出發入京以來,見慣了滿山荒涼,許多山道方圓十不見人煙,十分孤冷。此時見到大路有人往來,倒還頗新奇。
挑擔、背筐的行人在見到馬車之時,眼神惶恐,低頭垂眸,一臉畏縮的讓到了一側。
待眾人走遠後,才好奇的抬頭看一眼馬車,猜測車內人身份。
等到了帝京城門前時,天已經大黑。
算了算時辰,這會兒已經至少亥時末了(約23:00點)。
城門早已經緊閉,一串尖銳的木樁擺得滿城門都是。
馬車的到來在夜發出極大響動,但是沒將城樓上的人吵醒。
黑暗中,這城門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怪獸,一動不動的。
謝景升活動了一下手腕,手臂突然斷裂飛了出去。
不多時,城樓之上睡得正香的當值士兵突然感到有人在抓他脖子。
他初時還以為是同僚跟自己開玩笑,心中窩火,反手將其一抓,正欲笑罵兩聲,接著覺得不對勁兒,扭頭借著月光一看,見到是一隻斷手,頓時嚇得一驚。
斷手沒有血液,不像是新鮮被砍下的。
他握著斷手,正在想此物從何處而來時,那斷手突然動了,又抓了他兩下。
“啊啊啊!!!”
這一驚非同小可。
守城的士兵將斷掌一拋,突然發出淒厲慘叫:“鬼啊一”
喊聲迅速將其他人吵醒。
城樓之下,謝景升的聲音響起:
“開門,鎮魔司的人入城。”
一陣兵慌馬亂的腳步聲中,謝景升等人並沒有等待多久,城門迅速被打開,馬車如幽靈般進入城內。封都看著趙福生:
“你仍是住在鎮魔司官驛?”
各地鎮魔司關係盤根錯節。
若是大郡、大縣的馭鬼者,一般關係複雜。
就是沒有出身來曆的人,要想長遠的活下去,也要為自己打算,謀求一個靠山、後背。
因此這些人入京之後,優先會拜訪帝京的馭鬼者,另尋去處。
鎮魔司的官驛是為了沒有身份背景的普通令司所設立的。
但往往這些人像是消耗品,有些人甚至終其一生都沒有入京的機遇一一所以帝京的鎮魔司官驛至今很少接待人。
照理說趙福生一行人實力非凡,封都對他們另有打算,本該單獨給他們劃分一個安靜的院落。可從一行人這一段時間相處以來,封都覺得趙福生恐怕並沒有長留帝京的打算。
他問完這話,便見趙福生點了點頭:
“就住官驛中,明日一早,我打算見許馭。”
“好。”
封都點了點頭。
“許馭如今居住在中都之城內的一所宅邸,她不喜歡跟人往來,喜歡獨居。”
說到這,他頓了頓:
“她居住的位置,是中都之城中,當年失火重建的長秋殿的位置。”
說完這話後,封都又道:
“她跟人沒有往來,近些年不見任何人,我沒法請她出來,”他苦笑了一聲:
“就算是請她出來,可能也是請不動的。你們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來接你們,領你們入宮去見她。”
趙福生點頭:
“封都大人,這一次我們離京時,會將她帶回萬安縣的。”
封都盯著她看了半晌,趙福生神情堅定,片刻後,封都歎了口氣:
“她本來也是你們帶來的,如今你找上門了要將人帶走,隻要她願意”
說完,苦笑了一聲:
“她可能沒有不願意的,不過也說不準。”
封都的話模棱兩可,末了道:
“反正你們能帶走帶就是,她沒有上魂命冊,是可以不經賈宜允許離京的,事實上她都未必算是鎮魔司的人,隻能算是寄居的客人。”
趙福生本以為要帶走許馭還需要花費一番功夫,此時聽封都這樣一說,她心中大石落地,這才應了一館驛到了之後,封都很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