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瑞加雷驚魂未定,上氣不接下氣的從加斯唐宮往下跑著、狂奔著。
他是希達斯國王埃塞因的王室顧問,同時也是班·阿德學院的資深教授。
正如菲麗芭·艾哈特之前安排的那樣。
秘密抓捕、羈押巫師之中叛徒的行動,需要有中立王國的人士存在,在加斯唐宮作為這起事件的見證者和轉述者。
單從這位巫師現在衝刺的速度和表情來看,他毫無疑問已經不再受歡迎了。
多瑞加雷已經逃到了那座巨大石橋上。
他對於艾瑞圖薩並不熟悉,因此也並不知道這座橋其實已經經過修繕了。
他還和以前一樣,在如同國際象棋棋盤的橋麵上專門找黑色的方塊走,這無疑耽誤了他的時間。
解決這事兒對巫師來說不算難,尤其是他手上又沒有戴著阻魔金鐐銬,加斯唐宮的禁魔法陣也已經跟著整座塔樓一起完蛋了的現在。
他隻用說出一段簡短的咒語,平穩的輸出一小股魔力,就能用漂浮咒讓自己安然無恙的過橋。
但他沒時間!
就是連這丁點兒的時間都沒有!
‘嗖’的一聲,這聲音輕的像是冷風吹過。
接著一根箭矢就擦著多瑞加雷的手臂,射在了石橋地麵上,在衝擊力下斷成兩截。
多瑞加雷本就已經濕透的身體猛地再次冒出一股冷汗!
同時心髒跳動!呼吸急促、口水也變得粘稠!
要不是他剛才為了走黑格子而橫移一步,這支箭應該就已經插到他後背上了!
多瑞加雷不是個擅長戰鬥的法師,他從沒有如此接近過死亡!
心跳加速、頭腦紊亂的狀態不受他控製!他也不可能在這種狀態下平穩的施法!
他要是有這本事,在已經沒有施法限製的加斯唐宮,直接漂浮咒一開,從塔樓上往海麵跳不就得了?
但是在那恐怖的變故發生之後的短短一段時間,不擅長戰鬥的法師們第一時間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方法。
而比較擅長戰鬥的法師們,則被有針對性的拖住、清除了。
隨後那艘載著幾百名鬆鼠黨的大船從海麵上直飛而起!
撞了過來!
於是開始被鬆鼠黨們突襲剿殺的法師們,就更加沒法有哪怕一個喘息的機會,來進行平穩的施法了。
往外放的攻擊性魔法倒還是敢放兩手,畢竟都是用魔力往外扔。
但是往自己身邊、身上固定的漂浮咒,魔力和意念都不穩定的情況下誰敢亂放?
巫師們是最清楚混沌魔力危險性和怪異性的人群了。
多瑞加雷還沒有來得及慶幸自己專找黑格子的移動方式讓自己躲過一箭,隨即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專找黑格子的移動方法太明顯了!
鬆鼠黨的弓箭手都是精靈射手,騎著馬無規則跑動尚且逃不過他們的箭矢,自己這明顯的運動規律,躲得過第一箭躲不過第二箭啊!
心思已經急轉直下的沉了下去,多瑞加雷隻感覺全身僵硬。
上好的鹿皮靴子踩踏石板的摩擦都好像是在剮他的骨頭!
但是他僵硬的身體,卻依舊按照之前的規劃,往下一個黑格子踩過去。
不是什人都能在要命的危急關頭,反而心思縝密、突破極限、冷靜敏銳,讓自己的思維和機變帶領自己克服危險、戰勝艱難的。
像是多瑞加雷這種人才是大多數,即使已經意識到下一步踩出去就是死,但是腦袋一片漿糊的他,現在思維根本轉不起來。
於是身體就隻會僵硬的繼續朝著死亡的方向邁進一步。
隱隱約約的,多瑞加雷甚至產生了幻聽。
他覺得自己能聽見身後鬆鼠黨的笑聲,那些精靈在笑著,討論自己已經殺了多少個人類。
但精靈們不知道,巫師已經是這世界上最接納、同情非人種族的群體了。
甚至於這次開會的議題之中,就有蒂沙雅和亨·格底米蒂斯聯名加入的‘對日益加重的種族歧視的探討和遏製’這個議題。
‘不……”
多瑞加雷控製不了自己當下散亂的思維,他漫無邊際的亂想著。
‘鬆鼠黨就算知道了,應該也不在乎。畢竟尼弗迦德的恩希爾皇帝、法蘭西斯卡,他們開出的條件明顯更好一些。’
此時此刻,多瑞加雷已經開始感覺自己的肺葉在幻痛了。
從背後插入的箭頭,多半會傷到肺葉。
但就在巫師本人都已經麻木的時候...
“呼~”
一縷幽深的青煙,像是風一樣掠過了多瑞加雷的身邊!
多瑞加雷僵硬的腳步終於落在了下一塊黑色地麵上,但他沒死,他的肺葉也沒有被從後背紮進來的箭頭捅穿。
相反,從他身後的方向,傳來一片淒厲的慘叫和尖叫聲。
尖叫聲是接連響起的,但是因為速度太快的緣故,所以聽起來就像是驟然響起了一大片。
多瑞加雷仍舊在僵硬的跳著黑格子。
但是緊接著,他就感覺自己脖領子一緊,整個人被推到了石橋的欄杆上,腦袋被壓在上麵,就像是被壓在了專門用來砍頭的木樁子上。
巫師開始無意識的大喊大叫,掙紮扭動,但全都無濟於事。
一把弧度彎曲淩厲,材質看上去陳舊卻深沉的短刀,刀刃壓在他的喉嚨上。
隨著喉結緊張的上下滾動,多瑞加雷感覺自己的皮膚都要被喉結頂著,在刀刃上割出口子。
一隻帶著皮手套,滿是血腥味和粘稠濕滑的質感,在他大喊大叫的頭上扒拉著。
腥臭的血液在這過程被塗到多瑞加雷的臉上、頭發上。
最終在他的頭發已經濕到開始沾頭皮的時候,他的耳朵露了出來。
接著,巫師聽見了悶聲悶氣的低語:“不是尖耳朵,也沒有在殺人..看來你不是獵物。”
隨即,那沾著許多血的手離開了他的腦袋。
多瑞加雷仍在不受控製的尖叫著,他捂著自己的喉嚨倉皇後退。
卻隻看見一個黝黑的鳥羽披風背影。
那些泛著光的鳥羽上,像是被潑灑上去似的,沾著不知道多少血。
如果在平常,多瑞加雷看見用鳥類羽毛編製而成的披風,多半已經開始批判這種行為對於動物的傷害了。
但是現在,看著在大橋另一端,剛才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就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精靈們,他隻剩訥訥不言。
那些精靈的死狀並不誇張,至少比剛才多瑞加雷真正看見之前的想象,要體麵得多。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在這些正常的屍體下淤積的大量鮮血。
巫師不知道那兩把奇形短刀是不是什魔法道具,這個一身沒有護甲,隻有看似厚實的大衣披風的人又是不是艾瑞圖薩的某個秘密合作者。
但他知道,在這短的時間,讓那些精靈帽子上掛著的鬆鼠尾巴都全部沉浸在血液的人...她殺人的效率,太高了。
不,那幾乎不能被叫做‘殺戮’,以這種效率來講,那應該叫做‘清理’!
剛才多瑞加雷逃跑時並不敢多回頭,但他自己清楚,就算是回頭了,以他的眼光和經驗,多半也是看不見任何一個鬆鼠黨的影子的。
精靈們本就比人類身手矯健,能跟軍隊打遊擊的鬆鼠黨就更是個個都擅長隱蔽與突襲。
他們往花園或草叢邊一鑽,多瑞加雷這種人就完全不知道敵人在哪了。
但是眼前這個鳥羽披風的人,她似乎對於鬆鼠黨能藏在什地方、突襲會從什地方動手有一種近乎天然的認知。
原本躲在牆角想要偷襲的精靈,往往還沒等他蹦出來主動襲擊,就已經被反過來堵在牆角弄死了。
經驗、技術...哪怕是多瑞加雷這種外行人,他也能明顯感覺到鬆鼠黨在這個人麵前,就像是一群學徒似的,稚嫩到一眼就能看破。
一連串的利刃破空聲。
但是卻沒有一下金屬交擊發生。
沒有火花、沒有碰撞。
一個抽出武器跟烏鴉獵人對砍起來的鬆鼠黨,他現在狂暴凶狠的揮舞著手上的精靈長刀。
但是那臉上的表情就跟見了鬼似的。
眼前披著黑色鳥羽的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妖靈!
她完全用躲避,就應付了自己所有的攻擊!
刀刃就像是在砍一片黑煙!
隨即,‘呲呲’兩聲!
這是他們交手的過程中除了空揮武器之外唯一的聲音了。
艾琳手上的兩把【慈悲之刃】,亞楠獵人習以為常的神速閃身技巧,讓她從容成功避讓,躲過了精靈的刀刃。
接著兩手從兩邊同時逼近,那之間,精靈的兩邊腋下就皮肉撕裂,爆出大量的血液。
連帶著發力的肌腱也被精準切斷,他手上的長刀立刻連握都握不緊,在慣性下脫手而出。
而下一刻,左右兩把短刀在機關啟動的火星進濺之中‘哢嚓咬合為一體!
【慈悲之刃】的變形斬,在精靈的脖頸處施展。
咬合的刀刃直接把精靈的脖子‘剪’了下來!
咕嚕嚕的落在地上,鬆鼠尾巴沉浸在已經能淹沒鞋底的血液之中。
“咱們有遺漏的嗎?”
鞋底踩踏血泊的聲音平緩的響起,好像這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肝膽欲裂的場景,對於腳步聲的主人來講隻是不怎值得關注的日常。
一身土黃色風衣的亨利克,一邊用手套捋下來皮質風衣外麵的一層血液,一邊從橋對麵走過來說著。
他提溜著還在往下滴落血液、肉糜、毛發混合物的鋸肉刀,那些肉糜砸在地麵的聲音很輕,‘劈劈啪啪’的。
但在此時此刻,已經坐到了地上的多瑞加雷隻覺得這聲音震耳欲聾!
亨利克那雙被夾在三角帽帽簷和麵罩中間一條縫的眼睛,稍微斜著瞥了瞥巫師剛才被扒拉開頭發,顯露出來的耳朵。
隨即腳步不停的走了過去。
亞楠獵人們對話之間的語氣,依舊輕飄的有如夢囈。
像是這急轉直下、殘酷血腥的一夜,都隻是一場深沉的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