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暴雨落地成霧。
禦龍子站在法壇前,右手掐劍訣,似有千鈞之力,令他不堪重負,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不得已,隻得用左手握緊右手腕。
他臉色慘白,額頭已分不清汗水還是雨水,混身濕漉漉,好像隨時都要跌倒。
旁邊穀鱗子看到,不由得滿是擔心。
禦龍子之前就與人整夜鬥法,受了重傷。
若是尋常修士,碰到這種情況,不免要靜養兩三月,若不想損了根基,至少要半年。
而禦龍子,又直接開壇斬蛟。
這簡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在開玩笑!
但有些事,就是不能退。
對方棋高一招,提前設局擺了他們真武宮一道,無論怎說,都是失敗。
加上山洪爆發,前來援助的高手,根本不可能按時趕到,禦龍子隻能咬牙硬抗。
就當這時,禦龍子劍訣一頓。
哢嚓!
法壇之上龍形泥塑忽然碎裂。
禦龍子微愣,眼中滿是不可思議,望向東南方,若有所思吩咐道:“取劍!”
“是,師尊!”
穀鱗子等人抱起一尊刻滿符紋的銅甕,朝著山下飛奔而去,隨後站在水邊等待。
嘩啦啦!
沒一會兒,水浪翻湧,黃絹裹著一把寶劍,好像被某種力量推動,滾到岸邊。
黃絹之上,沾滿烏黑膿血。
看到飄來的寶劍,五龍子心中皆是一顫,但咬了咬牙,卻並沒說什。
此劍名五龍飛劍,乃是鐵蟾老祖兵解坐化時,以自身血肉罡氣煉製的飛劍。
一來可作為五龍宮鎮壓氣運之物。
二來此物從真武龍窟所得,乃關竅處的隕鐵煉製而成,專門克製五龍子。
鐵蟾老祖遺訓,若五龍子將來走上邪道,那禦龍子便可用此劍清理門戶。
禦龍子雖然沒說,但五龍子已有預感。
他們並未生氣,甚至有些感激,知道自己那師尊是坦蕩展示,對他們進行提點。
很多時候人走錯路,是因為缺少敬畏。
與其將來動用此劍,還不現在就立下規矩。
然而,穀鱗子還沒撿起寶劍,就忽然麵色大變,顫聲道:“不好,沒抓住!”
斬蛟蜃水怪科儀,自有一套流程。
斬殺蛟龍,還隻是開始,必須裹來蛟魂,封禁在銅罐之中,隨後銅鏈捆綁,深埋井中,做法事七天七夜,才算徹底完成。
武當山上,正好有口空的鎖龍井。
而現在,蛟魂卻沒抓到!
幾人臉色難看,連忙上山複命。
“無需擔憂。”
禦龍子已撤下法壇,臉色蒼白坐在樹下,喘著粗氣道:“那惡蛟擾亂天機,已遭天譴,五雷轟擊之下,魂飛魄散。”
就在這時,穀爪子忽然抬手,又看了看天空,滿臉興奮道:“師尊,雨停了!”
大雨一停,代表這場劫難徹底結束。
禦龍子點頭道:“後續的事,你們處理。”
說罷,就再也扛不住暈了過去。
“雨停了,雨停了!”
山頂之上,朝廷的士兵們齊聲歡呼。
他們跑的匆忙,連幹糧都顧不上帶,山上甚至沒有遮雨的地方,可謂狼狽至極。
矮壯將軍死死盯著對麵山頭,闊步而來沉聲道:“諸位,這洪水怕是半天就會退去,本將欲率軍突襲,攔截妖人,你們意下如何?”
“此事不妥。”
穀鱗子直接搖頭拒絕。
看到了將軍難看的臉色,穀鱗子耐心解釋道:“對方陣中,不僅有黃六師,還有天聖公,那是曾經的宗師高手,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輕而易舉。”
“而且,此時軍隊士氣衰落,並不適合追擊,太過著急,反倒容易中埋伏。”
“將軍放心,武當山已派出高手,並且有水軍支援,到時我們負責斬殺妖人,剩下的功勞全歸你。”
“也好,就依諸位之見。”
矮壯將軍聽罷,這才臉色稍緩。
另一邊,巨船之上早已人聲鼎沸。
斬殺蛟龍後,沮水已不可能貫通,所以李衍等人直接調轉方向,沿蠻河往漢水而去。
一路上,又救起不少人。
走蛟來得突然,雖下遊沿岸提前打過招呼,但還是有人不在乎,繼續行船打漁,結果倒了黴。
甚至有水軍戰船也跟著觸礁。
天聖教準備的木船上,已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見洪水退去後,或抱頭痛哭或唉聲歎氣。
船艙內,李衍看著木盒內寶物。
一顆鵝蛋大的珠子,散發淡淡熒光,並非那種有毒的螢石,而是真正的夜明龍珠。
呼
沙飛搓起灰塵一吹,還沒靠近龍珠,便被某種力量排斥,散落到周圍。
“避塵珠!是真正的避塵珠!”
沙飛興奮的鼻子都在冒汗。
他沒想到,竟能找到這種寶物,而且還是斬殺蛟龍所得,價值更是不可估量。
王道玄,則仔細打量著蛟龍角。
那蛟龍腦袋碩大,和八仙桌差不多,龍角也極其驚人,有成人手臂粗,兩臂長。
與牛角一樣,層層疊疊,也不知經過多少年生長,呈淡金色,敲擊有金鐵之音,看起來就異常堅韌。
“衍小哥,此物不簡單啊。”
王道玄撫須道:“古籍中有傳言,龍角分五色,應對五,且有雲雷之紋。”
“但龍這種神物一旦成型,便化為龍氣,變化多端,可大可小,沒有肉身。”
“那古籍所講,多半是蛟龍角。”
“按此物之色,應當屬金,黑蛟屬水,金水相生,倒也沒錯,如果貧道沒猜錯,肯定能練成神兵!”
叮!
李衍伸手彈了一下,沉聲搖頭道:“再好的東西,也暫時不能動。”
“斬蛟之功,真武宮占了大頭,咱們若昧下此物,便犯了規矩,先講清楚再說。”
“啊,這。這特虧大了!”
沙飛滿臉不舍,唉聲歎氣。
但沒辦法,這是隊伍成立時就定下的規矩,況且別人做法斬蛟,他們也不好私藏。
這種等級的寶物,弄不好就是一場爭端。
李衍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
這東西,他的功勞其實也不小。
但夢中斬蛟的事,實在匪夷所思。
一來說出去,估計也沒人相信。
二來其中還有不少蹊蹺。
既是陰司任務,為何之前與黑鱗相公碰麵,勾牒並未出現異動?
當時遭遇雷擊後,才領了任務。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
夢中斬蛟,全靠勾魂索之力,此物雖是羅酆山神通,卻被雷部力量重新祭煉過。
九天應元府,無上玉清王。
背後還有尊大人物啊……
還有,當時楊泗將軍廟內的俗神,特意操控周圍魚鱉,將蛟頭送來,他才有機會拿到。
楊泗將軍,可不是一般的神。
不僅是鄂州、湘西,南方隻要有水的地方,幾乎都有楊泗將軍神廟。
肯定不是看他好看,才送來這玩意兒。
種種謎團,讓李衍莫名有些擔憂。
忽然,船艙外有人跑來,正是之前救起的一名士兵,拱手急聲道:“李少俠,水軍來了,我等要歸隊離開!”
“來了多少?”
“很多!”
“哦?”
李衍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走出船艙。
“怎。怎這多人?”
沙飛出來後,頓時一聲驚呼。
他們所在的蠻河並不大,因此那種九江式哨船無法進入,來的都是中型戰船。
三條並行便會擁堵河道,因此排成一列。
放眼望去,旌旗招展,根本看不到頭。
李衍心中頓時了然,平靜道:“看來鄖陽那邊的戰爭已經結束,要南下攻打土司城了。”
他們的巨船體型不小,雖然粗糙,但明顯不是民用,而且還有士兵呼喊,自然引來檢查。
“原來是李少俠。”
上船的竟是一位熟人,鄖陽掌印黃千戶心腹,來自膠州的王百戶。
“王百戶,你們這是?”
“天聖教殘黨還在,我等奉命前去絞殺,不可讓其逃脫,與土司城匯合。”
“天聖公已經複活,還有不少高手。”
“放心,這次兵部和武當山皆有高手來援,聽說武當掌教也已親自下山。”
“李少俠,你們的差事幹得不錯,原知府很是高興,請你們到鄖陽府領取酬勞。”
一番閑聊,又將走散的士兵交接後,王百戶便告辭離開,跟隨軍隊繼續遠去。
“快看!”
沙飛忽然指向空中。
此時已經黃昏,陰雲尚未散去,隻見一個小小黑點燃著微光,向他們來的地方飛去。
“是魯班木鵲。”
李衍臉上也露出笑意,“看來墨門已破解了燃料石脂,若早有此物,咱們恐怕還接不到這肥差。”
他們乘坐的巨船,無帆無槳,並不適合航行,於是便與人交換,弄了艘小畫舫繼續前行。
待出了蠻河,進入漢水,場麵更大。
樓船、蒙衝、鬥艦、走舸、鷹船……大小船隻不計其數,浩浩蕩蕩沿江而下。
陰雲低垂,夜幕已經降臨,船上燈火密集,好似星辰,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這番場景,著實令人震撼。
大宣朝正值鼎盛,神州各地,包括鎮守邊疆的軍團,數量已達兩百萬。
但軍隊調動,可沒那簡單。
更多的兵馬,還需駐守邊疆和各州。
這次調集二十萬大軍,還大規模使用火器,所需的資源,簡直海量,已是多年未見。
眾人駐足觀望,待所有軍隊全都乘船離開,這才回過神來。
“嘖嘖,這場麵。”
沙飛感歎了一句,隨後問道:“衍小哥,咱們下一步去哪兒落腳?”
李衍略微沉思,便開口道:“大軍南下,土司城會設法阻攔,長江之上必成戰場。”
“先回鄖陽吧,在那休整一番,領了獎賞,看看情況再說。”
說罷,便扯動船帆,向著鄖陽而去……
黑夜,烏雲終於散去,露出皎潔月光。
“殺!”
山道之中,火把形成條條長龍。
天聖教的殘兵瘋狂奔跑。
潮水退去,他們終於有了路,計劃翻山越嶺,從遠安前往當陽,再過江逃往土司城。
前途漫漫,還要硬闖幾道關口,到時不知會死傷多少,但他們已無路可選。
但讓他們沒想到是,鄖陽府的大軍突然南下,又派來萬人援軍,配合保康守軍,進行追襲。
砰砰砰!
身後火槍聲起伏,不時有人撲到在地。
而上空,則有竹雷箭呼嘯。
伴著一聲聲巨響,殘肢碎肉四濺。
天聖教的殘兵,已徹底絕望。
密林之中,同樣戰鬥激烈。
兵部派來的高手、真武宮道人,雙方合力,將那些瘋狂的妖軍一一絞殺。
而在更遠處的荒山上,一道道身影呼嘯前行,施展神行之術,在樹頂穿梭。
正是天聖教和鬼教的高手。
此刻,無論右相還是左相,甚至王護法等人,都一臉茫然,不時扭頭看向身後。
多年幸苦弄出的基業,這下徹底沒了。
雖說投靠土司城,也能有個落腳之地,但手中無兵,恐怕到時說話也沒底氣。
至於鬼教眾人,則麵色平靜。
他們可不在乎天聖教會死多少人,待進入土司城,自然有辦法搶奪權利。
“停!”
就在這時,天聖公忽然抬手,停了下來,隨後眼神陰沉看向前方,“既然來了,何不現身相見?”
其他人聽到,頓時提起警惕。
天聖公蕭天雄,是曾經的十大宗師之一,雖說剛複活,道行修為還未恢複,但眼界經驗卻放在那,肯定發現了什。
果然,前方山崗上,忽然有雲霧升騰,散去後出現三道身影,身著道袍,手持法劍令旗,皆白發蒼蒼,個個氣勢十足。
尤其為首之人,身形高瘦,道袍華麗,雙目狹長,頭戴衝天冠,須發黑白相間。
其手中端著一口寶劍,黑夜中散發灼灼光焰,形式奇古,鋒銳無比,劍鞘銅綠斑斕,以銅絲嵌著兩個篆文“真武”。
“真武劍,是武當掌教玉蟾子!”
右相幾人,甚至包括黃六師,都汗毛倒豎。
武當玉蟾子,道行七重樓,雖武道修為略遜一籌,未列入十大宗師,但僅術法,就足以鎮壓武當氣運。
而這,還隻是十幾年前的事。
此人多年不曾下山,誰知道已達到什境界。
“跑!”
黃六師二話不說,身子一轉,化作黑煙滾滾,不惜用出損耗根基的遁術逃離。
其他人同樣如此。
就連天聖公,也心有不甘逃離。
想當初,他還曾與三豐真人交手,而如今碰到對方徒孫都要跑,心中滿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