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廟?”
李衍有些詫異,搖頭笑道:“見過搶錢搶女人,搶廟還是頭一回見。”
王道玄則看向白帝城,若有所思,“白帝城雖非洞天福地,卻在蜀中門戶,自古文人墨客留下詩篇無數,千載留名,過往船隻無數,乃是一等一的紅塵廟。”
“怕又是佛道俗家爭搶……”
說到這兒,道人已是無語搖頭。
這種事他見的著實不少。
在這個世界,道觀寺廟的建造有講究。
山下是紅塵廟,除去那些地位關鍵的區域,如城隍廟,寶通禪寺等,一般以僧道俗家居多。
半山腰是半步紅塵半步仙。
山上則大多是修士居住,遠離紅塵滋擾。
因為有玄門存在,所以這個世界,佛道之爭,處於一種很詭異的狀態。
雙方頂層下的是慢棋,爭的是道統國祭,通常不會撕破臉,還有的關係很不錯。
但到了俗家,那便是另一番說法。
寺廟道觀關乎香火,且油水不少,其中還涉及到田產和地方影響,自然要搶。
因為此事,出人命的也不少。
然而,“快船張”那弟子卻彎腰抱拳笑道:“道長誤會了,並非佛道之爭,而是商會在鬥。”
“這白帝城上,原本建有”三功祠“,祭祀江神、土地神和伏波將軍馬援。聽說夔州巡撫要拆毀廟宇,建‘義正祠’,供奉劉關張。”
“原本沒什,但不知為何,鹽幫和川蜀商會卻鬥了起來,一個讚同,一個反對,雙方已連著拚了好幾場。”
“前幾日川蜀商會找人,要硬拆廟,鹽幫的人聽聞,立刻跑來阻攔,一直鬥到現在……”
“原來如此。”
李衍聽罷,立刻沒了興趣,搖頭道:“咱們走吧,搶廟隻是幌子,多半是利益之爭,莫要摻和。”
“是,李少俠。”
“快船張”也點頭讚同。
行走江湖,雖說該出刀時,絕不能縮卵子,但胡亂招惹是非,同樣不是明智之舉。
但萬事總有不順心。
他們想離開,麻煩卻找上門來。
隻見一艘快船從夔門附近疾馳而來,高高桅杆上,站著一名男子。
他下盤功夫穩固,任波浪翻湧,船身上下顛簸,身子卻屹立不倒,且口中含哨,長長短短,不斷變化節奏。
而在前方甲板上,赫然站著鹽幫陸九。
這口哨是某種暗號,白帝城下,正在混戰的雙方立刻停下,而鹽幫的大小船隻,則脫離戰鬥,向著他們圍了過來。
轉眼之間,前方水道便被封堵。
“站住,莫要動!”
“再往前走,別怪咱們不客氣!”
鹽幫本來就在和人鬥氣,因此派來的都是專業打手,既有赤裸上身,歪嘴瞪眼的混混,也有腰紮牛皮銅扣帶,抱著兵器的江湖中人。
方才口哨,正是鹽幫暗號。
他們雖不清楚要攔什人,但這種暗號一出,無論能不能辦成,幫中都會有豐厚報酬。
“快船張”等人,立刻警惕起來。
待到後方船隻跟上,看到船上的陸九,李衍瞬間了然,眼中升起一絲火氣。
他在鄂州闖出不小名聲,但招惹的敵人也越來越強,這次入蜀,本想低調行事,沒想到偏偏這鹽幫不依不饒。
“李少俠,急著去哪兒啊!”
甲板之上,陸九扇子一展,在胸口扇了兩下,似乎在強壓著火氣。
李衍冷冷一瞥,“關你屁事!”
“好!”
陸九不怒反笑,“小小年紀,闖出這大的名頭,果然有膽識,但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
“來了蜀地,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也得給我臥著!”
“瓜娃子,好大的口氣!”
遠處也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巴蜀口音,“陸老說話之人,乃是一名老者,頭纏白布,身著黑袍,腰係紅帶,手還拎著根土煙杆子。
這打扮,一看便是哥老會的人。
李衍循聲望去,瞳孔猛然一縮。
在老者身旁,還站著一名漢子,五官淩厲,眉心有道豎紋,手持鋼刀,普通江湖人打扮。
此人他打過交道,乃是京城都尉司千戶田覺,奉皇帝和羅明子道長之命,暗中追查趙長生線索。
因為懷疑執法堂有內鬼,所以他們一行人跟著工部來到鄂州,在梁子湖鎮壓邪祟後,便隱入暗處,消失無蹤。
對方來了蜀地,莫非趙長生也在這……
李衍心中提起警惕,和田千戶眼神一對,便立刻移開,裝作不認識。
而另一頭,聽到哥老會老者的嘲諷,陸九也冷笑道:“唐老頭,咱們也是幫人辦差,今日之事你最好別摻和,否則找你們麻煩的,就不再是我鹽幫!”老者聽罷,先是眉頭一皺,但隨後不知想到了什,當即麵色大變,不再多言。
陸九這才一聲冷哼,看向李衍,沉聲道:“李少俠,都是江湖同道,我就再把好話說一遍。”“這件事,不是你能摻和得了,把人交給我們,繼續做你的少俠,咱們鹽幫甚至能幫你響蔓兒,何必自找麻煩?”他這一次,說的是大實話。
江湖中人如過江之卿,要想出名,光刀子狠,拳頭硬還不行,沒人幫你捧,注定默默無聞。
然而,李衍依舊是那副模樣,抱著刀,麵無表情,“既受人之托,便不會反悔,這件事我管定了!”“好!”
哥老會船隊中,有幾人高聲叫好。
江湖中,拳頭大,規矩大,但道理更大,一口唾沫一個釘的漢子,到哪兒都沒人敢小瞧。
“行行行。”
陸九頓時有些氣急敗壞,扇了兩下扇子,又猛然一合,高聲道:“都給我聽著,上船抓人!”
“這小子手頭硬,但也別怕,光天化日之下,他要敢殺一個人,那他就完了。”
“誰要是死了,全家老小,鹽幫都管了!”
此話一出,哥老會的人頓時罵了起來。
“陸九,你小子來陰的!”
“臉都不要了!”
朝廷有一套規矩,江湖中人私下爭鬥行,死再多,就民不舉,官不究。
但若影響了普通人,或光天化日之下殺人,那朝廷肯定會有所動作。
這已經是潛規則。
就像鹽幫與哥老會在這爭鬥,看似打了幾天,但頂多把人打個半死。
若有人死了,對方也會出個人頂罪。
真要死鬥,就上擂簽生死狀。
總之,要顧及朝廷臉麵。
而陸九此舉,分明是不講江湖規矩,要用人命把李衍拖下水,即便抓不住,也要令其被通緝。
在蜀中,川蜀鹽幫還真有這能耐。
“幹他!”
聽到這話,鹽幫不少漢子立刻變得眼紅。
吃江湖飯的,無非是個求財。
他們知道,眼前這年輕人,肯定是個狠角色,否則陸九不會如此忌憚。
但他們同樣知道,隻要幹成,就能飛黃騰達,即便死了,家人老小也有了暴漲。
爛賭鬼、一身染病的、欠下巨債的……出來混江湖,有的是錢比命更重要。
當即便有幾艘小船衝來,有的人甚至等不及,直接口中含刀,噗通噗通跳入水中遊來。
“玩陰的。”
李衍樂了,“武巴,取我鼓來,早聽聞夔門天下險,正好擊鼓助興。”
聽到外麵動靜,武巴和沙飛早已鑽出暗艙,就連蠱教龍妍兒,也跑了出來,準備放蠱。
武巴轉身跳上船閣。
而沙飛,則一把摁住龍妍兒,瞪眼道:“你這婆娘傻啊,朝廷明令禁止巫蠱之術,光天化日放蠱,那就是黃泥甩褲襠,說不清了。”
“你。你放開!”
龍妍兒手被抓住,頓時惱火,連忙抽走,還嫌棄地在衣服上沉了兩下。
她畢竟是曾經的蠱教聖女,沒倒黴前,不知被多少人追捧。
這多年,還是第一次被男人抓手。
“嘁!”
沙飛不屑地扭回了頭。
他行走江湖多年,見過的,玩過的多了,女人再美,也沒白花花的銀子漂亮。
再者,這娘們也是欺軟怕硬,而且有些不對勁,似乎對他們起了興趣,一直想湊過來。
但李衍狠、王道玄君子、呂三沉悶、武巴隻知道吃,也隻能整天找他搭茬,說話還不中聽。
這番小動作,哪能瞞得過一幫江湖老油條,隻不過懶得說而已。
不提二人心思,武巴卻已跑進船閣,拎著雲雷神鼓跑了出來,放在李衍身前。
“謝了。”
李衍抬手運勁,輕輕一拍。
麵對這些普通人,根本用不著三才鎮魔錢,隻是暗勁擊鼓,存神驅動,便已足夠。
咚!
一聲轟鳴,如同炸雷。
肉眼可見的波紋,向外擴散。
有幾個鹽幫的漢子,剛爬上船,便覺兩耳轟鳴,腦子嗡嗡作響,左搖右晃,又掉入水中。
就連靠近的船隻上,不少漢子也紛紛捂住耳朵,齜牙咧嘴,隻覺頭暈目眩。
“音波功?”
哥老會船上,那名老者有些詫異。
江湖中,會這種能耐的不少,評、團、調、柳四門,傳承久遠的都有類似法門。
但有能耐玩的出來,就是另一回事。
咚咚咚!
鼓聲隆隆,李衍即便是用了最小的力量,也足以阻擋這些普通人。
但此法還有個缺點。
聲波擴散,可是不會認人。
就連船上的“快船張”和其弟子,也是捂著耳朵,滿臉難受。
武巴和呂三卻不受影響,拽著桅杆纜繩一扯,霎時間風帆鼓蕩,大船繼續開始前行。
轟!
兩艘攔路的小船,直接被撞翻。
“哈哈哈。”李衍哈哈一笑,收起雲雷神鼓。
貨船衝破阻攔,繼續前行。
陸九看到,頓時滿臉怒意。
但他不動聲色看了眼後方,卻沒下令靠近。
後方船閣中坐了五人,既有紫麵白須老儒王夢生和其弟子,也有那日騎白鹿的宮裝女子。
剩下兩人,也是各具異象。
正是被邀請下山的巫山散修。
他們所處的船閣上方,赫然懸掛著一枚寶珠,大如雞子,光彩瑩澈,如同明月,一股清冷氣息籠罩眾人。
正是唐鎮國十三寶之一的“如意寶珠”。
也因此物,李衍勾牒才沒反應。
陸九敢跟李衍叫囂,真是這些人給了底氣,但巫山上的情況,他也看到了,同樣不敢讓這些人露麵。
眼見貨船離開,陸九終於忍不住,轉身進入船艙中,恭敬拱手道:“諸位,那兩名女童,是王爺點名要,還請諸位上仙出手。”
“你急什。”
王夢生淡淡一瞥,“王爺要的,可不是那兩個女童,而是另有他物。”
陸九微愣,試探道:“上仙知道?”
這件事十分隱秘,他隻是奉幫主之命行事,但至於其中原因內幕,則根本不知道。
“有何稀奇。”
那騎白鹿的宮裝女子嗤笑道:“蜀王要的是那女童體內神罡,用此物,可用來尋找上古十巫的不死藥。”
“這種事,不是沒人幹過,就連始皇漢武都沒成功,一個小藩王,不知哪來的這膽量。”
陸九聽罷,頓時一陣幹笑。
不死藥?
敢情費這大勁,就是為找這東西。
當然,他不在乎找什,隻在乎自己前程。
想到這兒,陸九連忙拱手道:“還請上仙指點,若能找到東西,蜀王必傾盡全力,為諸位奪一名山修煉。”
王夢生淡然道:“神罡這東西,又不是隻有那兩個女童有,我有一法,你隻需依計行事便可。”
陸九猶豫了一下,“李衍那小子呢?”
想起巫山上,李衍囂張模樣,王夢生眼中也閃過一絲殺機,“那小子猖狂,以為有個活陰差身份,就能肆無忌憚,乃自尋死路。”
“先想辦法把他們困在萬州,隨後派人前往豐都,隻需依老夫之計,便可一石二鳥。”
“你能拿到想要的東西。”
“而那,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很快,便有幾隻飛鴿騰空而起,飛向遠方……
“衍小哥,已過了奉節。”
“快船張”來到船閣內,沉聲道:“再有一個時辰,咱們就能到萬州。”
“原本老夫計劃,在萬州碼頭弄些補給,但得罪了鹽幫,要不找個地方停下,和附近鄉民買些?”
“就依張前輩之意。”
李衍點頭答應。
話未說完,就見一艘快船從後方駛來。
“莫動手,自己人!”
李衍連忙揮手,讓彎弓搭箭的其他人停下。
那艘快船甲板上,赫然是都尉司田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