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嗎?”林覺行禮,“我記得貴寺後院有個閣樓,如果因為我們是道家人而不方便,我們也可以去閣樓上住一晚。”
“咦?道長怎知道我們寺廟有個閣樓?”
“皆因我與我家師妹都是徽州人士,俗家離這也不算遠,以前沒上山時,也曾走過這條路,曾在貴寺借宿過。”林覺坦然說道,“正是這個原因,我們二人今日路過,才打算在貴寺再住一夜。”老和尚不禁仔細打量著他們二人。
看他們二人生得年輕,麵容白淨,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所謂的以前,充其量也就幾年前。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印象了。
“那間閣樓……”
“也不可以嗎?”
“可是可以,隻是那閣樓……”老和尚的臉上露出難為情之色,“哎呀,老僧就給你們明說了吧鬧鬼已多年了…………”
“鬧鬼?”
小師妹來了興趣。
“還在鬧鬼?”
林覺也有些意外。
就連狐狸也好奇的從林覺的頭發探出頭來,又在老和尚發現之前,迅速將腦袋縮了回去。“看來道長以前真是在我們這借宿過的。”老和尚無奈道,“斷斷續續,一直鬧鬼。”
“還是以前的鬼?”
“那誰知道?誰敢去看?”老和尚說著,往前邁步,讓開了身子,“既然真是以前的故人,便算是有緣分了,道長請進吧,老僧給你們找一個房間鋪位就是。如今來往的人少,也很清淨。”
林覺邁步進去,四下掃視。
院中老僧剛剛掃了一半,地板一半幹幹淨淨,一半略有塵埃,中間以一條落葉灰塵與木屑堆積成的線作為分界。
寺院似乎確實破敗了一些。
麵的僧侶似乎也少了一些。
兩旁低矮的客房,一半開著門,頭是空的,應是昨晚有人住的,一半關著門,應是不常有人住的。紅牆有些斑駁,房頂幾棵瓦鬆。
“如今這條路上,每日來借宿的人還多嗎?”林覺問道。
“少得多了。”老和尚歎息著道,“以前多的是從徽州到江南、到京城去的客商,現在還有多少?人都比以前少多了!偶爾有行商經過,人也根本不愛在這半道上住,早早出門,冒雨也要趕到前麵城中去,一天到頭,能有兩三個人來借宿就不錯了。”
“原來如此。”
林覺知道,這間寺廟建在路旁,借宿既是僧侶們為來往路人提供的方便,也是他們的謀生之道。“我看寺院中的師父們也少了很多?”
“沒法,世道不好,大家都想出家做和尚,可寺院也養不起這多人,就隻好讓年輕些的僧人出去化緣了。”
說是化緣,其實就是流浪乞討。
被打發出寺院做叫花子的好聽說法。
“王朝末年啊………”
林覺歎息一聲,看向了後院閣樓。
“我們還是住閣樓吧。”
“道長不怕?”
“我曾聽聞,有膽大的俗家人,問心無愧,尚且不怕鬼魂,我們乃是修道之人,又有什好怕的呢?”“那便隨道長吧。”老和尚說道,“中午煮點野菜雜粥,道長不嫌棄的話,就一起來吃一點。”“好。”
林覺帶著師妹,走向那間閣樓。
閣樓房門久鎖,落滿灰塵。
剛一推門,就見一樓堆著許多雜物,門口結了許多蛛網,一股灰塵味道撲麵而來。
“且容老僧為道長打掃一遍。”
“閣樓塵封已久,如果特地為我們打開,自然不該讓師父為我打掃,給我們一把掃帚、一個雞毛撣子就行了。”
老和尚忽然眉頭緊皺。
總覺得這番話語,似是有些耳熟。
想不起來了,隻得點頭應一聲:
“也好。”
很快,兩人一人拿了掃帚,一人拿了雞毛撣子,開始清掃閣樓。
和當初一樣,這間閣樓樓下還一片亂糟糟,灰塵蛛網遍布,可是樓上卻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陳設也整齊有序。
而且還不光是如此一
“師兄你看!”
小師妹指著樓上地麵牆壁。
林覺上來一看,隻見地板上竟然畫了不少圖畫,多是些竹荷鬆柳等雅物,牆壁上則寫滿了詩詞,一層一層堆積。
“這果然鬧鬼。”小師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看著地上牆上。
詩詞一重疊了一重,好多都看不清了。
狐狸和彩狸也跳了出來,都變作貓兒大小,在屋中來回跑,左看右看,到處嗅嗅。
“寫的什?”
小師妹滿臉好奇,湊近牆邊念道:
“君為寒山客,我抱霜雪襟。
“夜壑墜青磷,荒墳埋素心。
“初聞一夜話,疑是覓知音。
“笑托三更骨,報以十兩金。
“豈料偽麵鬼,暗作豺聲吟。
“若化泉台土,斬肉飼獸禽。
“還有什……
“泣血托身非所願,剖心贈壁豈無憑?
小師妹轉過了頭:
“師兄,好像是我們當初聽說過的,那兩隻鬼寫來罵你的詩!
“還有詛咒你的呢。
“喏,什什九泉若化青磷火,夜夜焚君到黎明,被蓋在下麵看不清了。”
林覺走了過去,細細的看。
再將目光往旁邊轉去,便又在一片空蕩之處看見了他們發現自己冤枉誤解了那位少年書生時,悔恨作下的詩。
有什“夜雨敲窗翻舊賬,方知恩義壓山重”,又有什“曾將白燭當磷火,錯把藥箱認棺籠”、“悔字磨穿三寸掌,羞痕烙透五更鍾”之類的詩句都因年生太久,看不清了。
不過林覺仍然認真辨別。
當初夜宿在此,遇到兩隻前去邊塞參軍又埋骨他鄉的文人鬼魂,暢聊一夜,頗為盡興。二鬼覺得那個少年書生是個正直的人,因此將自己埋藏在寺院後麵的屍骨還有從軍攢下的銀錢都告知他,讓他幫忙前去報知家人,讓家人前來接回屍骨,好平息落葉歸根的執念。
報酬則是十兩銀子,任他從罐中取。
少年書生則因為自己去後山挖了銀子,怕會被人看見、發現,為防止他們的家人來到這時,剩餘的銀子已經被別人挖走,於是折回來將剩下的銀子一並帶走,交還給了他們的家人,並讓他們的家人前來接回屍骨。
當初榔頭山千日酒會,一醉一夜,醒來聽師父說,自己走後,那兩隻鬼誤以為自己背信棄義,偷走了所有銀錢,於是在閣樓破口大罵,寺廟的僧侶也好,借宿的行人也罷,都能聽得見。
而這牆上寫的,便是他離去之後的事了。
林覺已知道了一
如今這的鬼,還是那兩位。
恰逢此時正是夏日,雖比當年更晚一些,可窗外的陽光竹林,空無一人的山路官道,窗外一點綠意,窗台一點金芒,都和當初好像啊。
“我要眯一會兒。”林覺走到長榻之上,坐下試了試它的腐朽,“你們兩個,別到處聞到處嗅了,就算這有鬼,也定然是好鬼。”
狐狸和彩狸都扭頭看向他。
隨即狐狸果斷放棄尋找,邁著滴溜溜的小碎步跑了回來,輕巧一跳,跳到長榻旁邊趴下來。彩狸則是又一扭頭,看向小師妹。
見小師妹站在牆邊認真看詩,完全沒有任何尋找這的鬼的意思,它也明了了,同樣邁著小碎步滴溜溜的跑回來,站在小師妹的腳邊,仰著腦袋讀著牆上那些它看不太懂的詩。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
寺院中又有了三個住客。
兩個年輕人,一個老者。
林覺坐在閣樓窗邊,而那三人就在下方,老者正對兩個年輕人講著這條路上的事。
“你們還說往前,難道不知道這條路一直不太平嗎?”
“怎不太平了?”
年輕人明顯很想聽這類故事。
“以前老子年輕的時候,這條官道晚上就有一隻妖怪,會變成人的樣子,裝作路人一樣,和你講話,騙你相信他,等你完全相信的時候,它就忽然變成妖怪,把你嚇都嚇死。”老者說道,“據說那妖怪現在都還在,隻是當初有高人收拾過它,它不敢再嚇人,但也經常在晚上跑出來變成是尋常路人,來和你搭話,和你聊天。”
“萬一就是尋常路人呢?”
“哪那多走夜路的人?以前分不出來也就算了,到這幾年,白天路上都沒多少人,動動你的腦子,晚上哪來別的路人?還每天都有!”
“這……”
“這就算了!這妖怪好歹隻是嚇人,還不害人,如今在這路上,害人的妖精鬼怪也不少!”老者說道,“別的不說,就是這寺廟,據說後麵這間閣樓也鬧鬼哩!”
“那我們還住這?”
“亂世哪條路沒有山賊?哪個晚上不遇到妖鬼?不害人的鬼總好過害人的鬼!這間寺廟很多年了,你就放心的住!”
“講講這間閣樓鬧鬼的故事!”
“那可不能隨便講!”
“講一講吧!講來聽聽!”
“不行·……”
“回房間講!”
“你哪那多話……”
與此同時,林覺目光一動。
屋中狐狸彩狸也瞬間低頭,似乎目光能穿過木地板、看向樓下一樣。
樓下已出現了兩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