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霧不說話了。
因為他同樣調查過夜魔。
他知道,夜魔沒說謊,夜魔的處境的確是這樣。
方徹的臉上全是惡意和冷意,聲音淡漠,甚至有一種寒嗖嗖的味道。
或許是因為,他真的將封雲當做了朋友,對這種事的容忍度,就格外的低。
“若是霧少你一心求死,倒也罷了。但是你卻不舍得死,而你的身份,在我這,並不能給你提供安全!”
“當然,最讓我有利的是,你的腿。”
“我不歧視殘疾,但是,殘疾犯了罪還落在我手上的,那就另當別論!”
“不要說殺你,也不要說打你,就你的殘疾,足夠讓我羞辱死你!”
方徹冷冷道:“封霧!霧少!封家三少!你,可聽懂了?”
封霧咬著牙不說話。
“聽懂了就回話,說聽懂了!”
方徹眼中射出毫不掩飾的惡意:“我數到三,你若不說,我就開始跟你討論你的腿…”
“我聽懂了。”
封霧這句話,甚至帶著哽咽。
作為嬌生慣養的封家大少,封霧這輩子乃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待遇。
搞定了。
暗中的封雲心長長歎了一口氣。
從現在開始談話,封霧基本就可以正常進入夜魔的節奏了。
但是有一說一,夜魔這張嘴,那是真的損啊。
看著自己的弟弟被人如此收拾,封雲的心情是複雜的,而且還隱約有些心疼。
封雲很清楚,夜魔上來就沒打算好好談,直接就開始了最最低級最最惡毒最最卑劣的方式,揭開了封霧的遮羞布!
直接打擊封霧這個殘疾人從小到大最在乎的地方。
腿!
這是封霧的軟肋,封霧能有今天,也必然是因為這腿!
不得不說針對別人殘疾的地方專向打擊,手段著實有點卑劣。
但封雲捫心自問:若是將自己放在夜魔的位置,如何能在不搜魂的情況下,最快速度撬開封霧的嘴?封雲想了一圈。
若是換成自己的話,恐怕還真撬不開。
但是,若對麵的人不是封霧……封雲苦笑一下,那自己應該在迂回一段時間之後還是會采取與夜魔同樣的方法!
麵對封霧,封雲毫無辦法。
哪怕就用這招,也不成。
因人而異。
而封雲同樣清楚,麵對別人,夜魔如何審訊都沒事,但是麵對封霧,他不能拖延一點時間。夜魔在封霧身上,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拖延,越快越好!
這,才是能力。
但看到小弟果然還是因為腿,而被夜魔拿捏。
封雲心,說不出是什滋味。
這個弟弟自幼殘疾,所以封雲從自己懂事起,就一直細心護。經常抱著他出去玩。
到後來,練功需要時間更多時間,也總是一有時間就去看,並且囑咐下人照顧好。
時刻掛在心上。
包括在三方天地得到了九大靈藥,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弟弟。
他說什也不明白,封霧如何會變成了如此模樣?
室內。
方徹將椅子挪動了一下,距離封霧更近了一些,再次掏出來一塊雪白的毛巾,溫和的在封霧嘴上鼻子上擦了擦。
輕聲道:“霧少,說到底,我也隻是一個主審官。而且……我也挺樂意你們封家的八卦的。所以,我想要知道很多,您能懂嗎?”
封霧沒有修為,無法躲閃,但卻緊緊的閉著嘴唇,看著方徹的眼睛,全是厭惡。
終於毛巾離開嘴唇,封霧終於罵出聲:“夜魔,你這條雁北寒的狗!”
方徹都愣了一下。
這才想起來,自己在三方天地與封雲交好的時候,封霧在外麵已經抓起來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封雲現在的真正關係。
頓時笑道:“霧少這話說的,其實咱們是一家人,我在東南,也是在你大哥封雲的麾下。而且,在進入三方天地之後的事情你不知道,但總應該知道在進入之前,我是住在你們封家莊院的吧?”封霧一笑,輕蔑道:“封雲那個偽君子的手段而已。”
暗中的封雲隻感覺心中一疼。
這是我弟?
方徹淡淡笑笑:“好吧,被你識破了。但是我認為咱倆真的是同一戰線的,你看,你想要封家消失,想要讓封家醜聞傳遍天下,名聲掃地。而我,也是一樣,我也巴不得你們封家臭大街!”
方徹道:“所以咱們不妨合作。你懂得,我能做到的。現在通過你這個案子,整個神京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
“你有任何怨氣,都可以通過我發散出去。”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當做我是在審訊你。你可以當做是朋友聊天,也可以是合夥人密謀。”方徹歎口氣,說道:“因為你自己很清楚,自從你做了這件事並且被抓起來之後,你這一輩子,已經完了。”
“就算你是封家嫡係了,就算你是唯我正教大少爺,就算你最終還能保留一條命,但是……你這輩子,都完了。對不對?”
封霧冷笑道:“那又如何,起碼我的目的的一部分,已經達到了。”
“既然已經達到了,何不讓成果更擴大一些?”
方徹循循善誘道:“雖然你不信任我,但是我是主審官,所以你隻能選擇相信我。相信我在記錄完畢之後,不會就這交上去,然後所有東西石沉大海。”
“但是就算是石沉大海,你也沒辦法不是嗎?”
方徹道:“那你何不賭一賭?”
“隻要賭,就有贏的機會。”
“霧少。您是聰明人,也是個瘋子。正常人做不出這等拉著自己家族陪葬的事,既如此,何不盡情的瘋一次?”
“瘋……最後,也是,效果有可能……最大的一次!”
封霧前額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半邊臉。
他在沉思。
但是暗中的封雲,已經心中歎了口氣,掏出來一枚專門用來記錄的靈魂玉簡。
因為他知道,封霧已經完全墜入了夜魔的語言陷阱。
如果現在封霧不被抓,那他不會中招,但是他已經被抓了。
那麵對夜魔如此軟硬兼施,封霧已經是隻剩下了一條路。
要,自己被羞辱。
要,家族被羞辱。
而一同起事的人很多。
醜聞是瞞不住的,遲早有一天所有人審訊一遍之後,無論如何也能湊個大概出來。
就算是封霧自己捂著最後的蓋子,但那已經無關緊要。
而且那樣對於封霧來說反而不甘心,因為埋在心的事情,就將永遠不見天日。
就算他活著出去,封家也能封死一切外傳渠道。
封霧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終於抬頭,淡淡道:“既然是朋友聊天,合夥人密謀,我的待遇,有些太低了。”
方徹溫和的笑了起來:“屬下夜魔,雖然地位不高,但是今日自告奮勇,為霧少沏茶如何?”封霧淡淡冷笑:“也好。”
茶桌迅速擺好。
方徹也拿出來了最高規格的茶具,並且拿出來了真正的好茶。
“我為霧少準備了三種茶葉。”
方徹和煦微笑:“無論如何也應該有一種能符合霧少的口味的。”
“都可。我現在不挑。”
封霧也淡淡笑了笑,坐在茶桌前麵,兩隻手肘放在茶桌上,淡淡道:“你若是想要聽,故事會很長。”“越長越好。”
方徹微笑道:“霧少,這也同樣是我的工作,哈哈,這一說,我還真感覺自己成了兩麵臥底了。”封霧哼了一聲,突然問道:“你對封雲這個人怎看?”
方徹頓時沉吟起來。
他很明白,這是封霧的開場白,也是封霧的敲門磚。
自己接住了,後續就會滔滔不絕。
封霧真的會說。
但是若回答不好這個問題,那恐怕就憑空增加幾多波折。
“雲少這個人,能力強,武道前途遠大,手腕夠強,胸襟博大,領袖藝術精通,領袖魅力足夠。”方徹道:“對上不卑不亢,足夠恭謹的同時,卻不會盲目服從;對下虛懷若穀,禮賢下士;乃是這人世間,數一數二的人才。”
封霧點頭,臉色發冷:“不錯。”
“不過雲少這個人吧……怎說呢,並不是說他假,而是有些時候吧,感覺不像是唯我正教的人,倒像是守護者的臥底。有一些在我們唯我正教人來說不必要守的所謂底線,雲少都很注意,而且要求其他人也注意。”
方徹道:“簡單來說,就是他心那所謂是正義正統的一麵,還是占據了大頭。當然我並非說這樣是壞事;但是在雲少身上出現,多少有些……違和。讓人感覺,有點裝了。”
“有點裝了,哈哈哈哈有點裝了……這個評價好!”
封霧突然哈哈大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拍著大腿笑道:“夜魔,你說了這一大堆,隻有這四個字,我深有同感,深得我心!”
方徹愕然道:“霧少也這覺得?”
封霧道:“他何止是有點裝了?”
他淡淡道:“封雲,武道強而不到頂,胸襟大而無節製,手腕強而不硬,多情卻又寡情;重情卻又薄情;整個人便是一個矛盾體。從來沒有統一過!”
暗中的封雲臉上掠過一縷茫然。
我是這樣嗎?
方徹搖頭道:“霧少這說的話,我就有些不敢苟同了。雲少身上固然有缺點,但卻沒這嚴重。”“而且據我所知,雲少對你這個弟弟,也是始終放在心上的。”
封霧冷笑道:“你懂什?你才和他認識多久?對待下屬,他當然展現的是他的另一麵,不會觸及內心,但是真正的封雲,你能了解多少?你又如何比得上我了解?”
“願聞其詳。”
“從我三歲起,封雲那時候就對我關懷備至。對我這個弟弟很照顧,好吃的好玩的先給我。”封霧淡淡道:“全家人都誇他懂事。”
“於是他大哥的形象,就從那個時候樹立起來。”
“懂了嗎?”
封霧道:“我隻不過是他的一個工具,用照顧我,護我的方式,來為他自己家族地位一次次地添磚加瓦。”
“博得一致好評。”
“每次來,總要摸摸我的腿,還想要他微薄的靈氣來為我疏通經脈。多年來,一直如此。……”封霧的臉突然猙獰了:“聖君都沒辦法,封雲來做?他憑什?明知無用,卻還要費力氣,為什?每次把他自己累的臉色慘白氣喘籲籲,所有人都在安慰他!我呢!我呢?!”
“我特就活該是個工具!?”
“每次外出回來,總給我帶回一些所謂的天材地寶,對我的腿沒用,他就會很失望,很自責,於是大家又在安慰他!我呢!?”
“夜魔你懂不懂這種大家族?就算你不懂大家族,也該懂人心吧?你天天安慰一個殘疾弱勢的人,給你自己造成的後果是什?你不會不懂吧?別人會越來越喜歡,越來越欣賞他!尤其是家族長輩們!”“而這,乃是上位者上位的路!這多人欣賞他,喜歡他,他的地位,越來越是不可撼動。”“他每次來給我按摩腿,按摩完了之後,還要假惺惺的發布命令:小霧的腿是他的忌諱,我可以為他按摩一下無所謂,我畢竟是他親哥。但是其他人等,一律不準,連說都不能說。”
封霧憤恨的道:“這番話,看似體諒,看似周到吧?但是,你是親哥又如何?又怎樣?有用嗎?有用嗎?”
“沒用!所有人來都沒用!但是別人不能動,我的腿,就成了他自己的工具!”
“我的腿,已經不是我自己的。而是封雲的,博取名望的工具!”
“每次家族開會,他總要最後補充一點:封家外出人員,都留心找找各種天材地寶,尤其是通脈,生肌,壯先天、補天損的天材地寶,若是找到,回來給小霧。”
封霧嘿嘿冷笑:“我每次聽到有人說,你哥又在為你操心了,又在為你找寶貝了,這種話的時候,你知道,每次我都想吐!”
“從小我就知道,無論我如何不爽,無論我如何委屈,我都不能說他壞話,一個字也不能說!因為說了我就是忘恩負義!說了我就是心靈扭曲!”
“你哥對你這好你還這說他,你還是個人嗎?這種話,就會將我牢牢的釘在恥辱柱上!”“所以我隻能忍著,不僅要忍著,還要對他特別親熱,特別盼望,他不回家我還必須要問伺候我的人:我大哥啥時候回來啊?”
“我呸!你懂這種惡心嗎?你懂嗎?”
“而封雲就這心安理得的,拿著我一個天生殘疾的弟弟刷名望,從小一直刷到大,一直刷一直刷從不間斷地刷幾十年!”
“九大家族都紛紛稱讚,封雲真的是有大哥風範,真的是有領袖氣質。”
“夜魔你知道?這特有一大半,是我貢獻的!是我的腿給他貢獻的!”
“你現在說我這說封雲有些過了,我告訴你!沒有過!而且還不夠!封雲他虛偽!無恥!下流!卑劣!心機深沉!天生壞種!善於偽裝!擅長演戲!他連心腸都是黑的,臭的!”
“他就是一個應該被千刀萬剮的絕世小人!就是一個喪盡天良的卑劣之徒!就是一個毫無人性的畜生!封霧罵的酣暢淋漓。
罵的整個的眼珠都充滿了血絲。
看得出來,他很憤慨!
憤慨到了極點,而且這段話,他不知道在心埋藏了多久,已經憋悶到了要爆炸的地步,此番說出來,真正是心胸暢快。
此生,他是第一次完完整整說出來心的感受。
這種感覺,讓他突然間那種不吐不快的感覺陡然湧起,滔滔不絕。
他的臉都興奮的通紅。
說到酣暢淋漓處,封霧挺直了身體,伸出手指著外麵,厲聲道:“封雲!小人!封雲!畜生!封雲!垃圾!封雲!禽獸!!封雲你禽獸不如啊你!!”
暗處。
封雲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甚至連悲切憤怒都生不起來。
渾身都在輕微的顫抖。
這一刻,他甚至在懷疑人生!
這就是我弟弟,我如珠似寶護的弟弟,我拚了命的想辦法為他治療的弟弟。
無數的天材地寶,有些都代表了我對別人的妥協,我想盡辦法,哪怕付出自己更重要的天材地寶和各種資源去交換,也要淘換來給他吃的弟弟!
我在三方天地,拚命地搶九大靈藥拚著自己數次瀕死都要搶來給他服用的弟弟!
我在和辰雪結婚後還一次次欣慰的說:我最放心心不下的是封霧,以後你主掌內宅,以你的性格脾氣,封霧在家我就放心了。他很孤獨……
出去後,你在麵對封霧的時候要平常心,不要表露憐憫之類的情緒,我弟弟很敏感………
在得到七星萃心莓之後,封雲欣喜如狂。他有一種清晰的感覺:自己的弟弟的腿,這一次應該是有救了他最想得到的,便是這種,可以供應幾個人吃的天材地寶。
因為單獨一顆的話,封雲怕自己會舍不得。
他知道自己也有自私的那一麵,也曾經開玩笑的跟封雪辰雪甚至夜魔都說過:如果隻有一株,我就自己用了。
但是捫心自問,真的會自己用嗎?如果是真的自己用,那自己就不會說。
大概率還是會帶回來給封霧!
哪怕是蒼天崩塌了,封雲都不會意外。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傾注心血最多,也最最掛在心上的親弟弟眼,自己居然是如此不堪!
虛偽!無恥!下流!卑劣!心機深沉!天生壞種!善於偽裝!擅長演戲!連心腸都是黑的,臭的!應該被千刀萬剮的絕世小人!一個喪盡天良的卑劣之徒!一個毫無人性的畜生!
這就是他對自己的評價!
如果是別人這評價,封雲隻會笑一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但是封霧這說,卻是如此殘忍地在封雲毫無防備的心上,狠狠地一刀一刀的捅!
這一刻,封雲隻感覺自己的心都在粉碎。
自己的世界都在崩塌。
他一隻手狠狠地抓在自己的大腿上,抓破了衣服,抓破了皮肉,抓進了血肉。
任憑自己的鮮血在靜靜地流出。
一滴眼淚,也無聲滑落。
封霧在哈哈狂笑,暢快淋漓:“痛快!痛快!原來,揭露這個卑鄙小人的真麵目,能讓我如此舒爽!”方徹蹙眉道:“霧少你這說雖然有些主觀,但我也的確沒想到,雲少竟然是這樣的人。”封霧冷冷道:“你就是一個屬下,而且是底層的人,你懂得多少大家族?你又能看得清什人?”“哎……”
方徹輕輕歎息一聲,道:“不得不說,這真是讓人意外。用自己親弟弟的殘疾,來養成自己如日中天的名望,這條路也真是……匪夷所思。”
“這就是人!”
封霧譏誚的笑著:“這就是人性!人,天生就是壞種!什仁義道德,都不過是工具罷了。什喪心病狂,都不過是本性罷了!”
“此言有理!”
方徹端起茶壺,隨即放下,取出酒來:“值得浮一大白!”
“懂事!”
封霧欣賞的看了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道:“夜魔,你也不是什好東西!你也是個利用人的高手,比封雲強不到哪去。”
“屬下從沒認為自己是什好東西。”方徹笑道。
“你以為我沒調查過你?你一副赤膽忠心的樣子扒著你師父印神宮往上爬,你將你那位教主師父一直利用到了死!”
封霧道:“然後現在你又靠上了雁北寒,沿著雁北寒這條線,靠上了雁副總教主。夜魔,你這番操作,真是讓我嘖嘖嘖,還能要點臉嗎?”
他突然很怪異的笑了起來,道:“說不定,你還在指望走裙帶路線,如果你能爬上雁北寒的床,那可就更妙了。”
“夜魔,雁北寒那丫頭是個尤物,到時候你若是能草她,可一定要來跟我說說滋味。”
方徹深吸一口氣,垂下頭,掩飾住眼底的冰寒,道:“這點霧少放心,我不敢的。”
“哈哈哈哈……諒你也不敢。你若是草了她,你有十萬條命,你都不夠死!”
封霧的言辭惡毒,卑劣,而且居然粗俗起來,他似乎覺得很過癮,突然瘋狂的大笑起來。
端酒杯喝酒。
但方徹卻已經將酒杯收了起來。
忍不住一愣:“夜魔,這小氣?就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