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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必生火,裴液把抱回來的瓦罐放在桌子上,解開層層棉布,將手往上一貼,豐沛的真氣很快令骨湯重新沸騰起來,濃鬱的香氣飄飛出來。

    許綽倚在旁邊燭火旁的椅上翻著書,這時合冊抬起頭來:“拿去外麵吃吧,弄得書樓都是牛湯味兒。”

    “沒事兒,過後我拿真氣一掃就好了。”

    許綽點點頭。

    “你不是怕冷嗎,怎一點兒不避著。”裴液瞧她一眼。

    “是啊,但沒辦法,我偏偏喜歡涼的。”許綽把書放回桌角,倚在椅上看著少年盛湯,“雨、雪、風、水,我都喜歡接近,倒是溫暖如春的室內我總待不住,一兩個時辰就得出去逛逛,就跟鯨浮上海麵換氣一樣……你把窗子打開吧。”

    裴液頭也沒抬,屈指彈出一道真氣便撞開了窗子,許綽輕歎一聲笑道:“若我有了真氣,一定懶成個癱子。”

    “用真氣代勞要眼力覷準,真氣控好,經脈樹還要調度……一套下來其實比走過去抬手耗費更多精力。”裴液道,“像下雨時我也喜歡打傘,反而懶得撐起真氣。”

    “原來如此。”

    裴液把牛湯並饃捧給她,自己端了一碗坐在對麵,冷冽的風果然飛湧進來,窗子正框住一方夜景,是月色之下一株冷霜,後方天邊一綹隱約的淡雲。

    “仙人台說,這兩天要下雪了。”許綽道。

    兩天過去了。

    天理院深夜的後院,裴液獨自坐在簷下,抱劍看著窗外的星天。

    已經八天了,事情傳遍了整個神京,各色劍報、酒樓說書,街頭巷尾,乃至肅然的南衙與權貴宅邸,到處都在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日子。

    裴液一直和許綽待在一起,兩人都沒提過壓力的事,即便日子近在眼前,即便他們仍未拿到令人安心的答案,但兩人臉上都看不出焦躁。崔照夜都過來暗暗問過幾次了,顯然回去後長孫玦也會問她,還有修劍院的許多同學,太多人在關心這件事,而這不是武比和玉劍會那樣的揚名之會,輸了隻丟麵子,其背後是兩道勢必要壓死對方的滔天之浪。

    裴液不知道許綽深夜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安靜望著窗外發一會兒呆。

    他此時把目光落回到眼下的書上,已是女子全篇批完的《儀禮》,注解的風格來說確實與朱先生迥異,朱先生是全然的學究做派,每處細節必求精準,不避僻字奧詞,很多時候注解並不比原文好懂,你若要學,就得自己去下苦功;許綽則是全然以少年為中心,通暢明白,也不涉及考據,注這本書隻是為了他能學懂,倒不在乎《儀禮》本身了。

    這也正是她一貫的態度,正如裴液問她“我是為了什而出劍”時,她似乎並不把那很嚴肅的問題看作少年的人生抉擇,真隻將它作為學得【劍態】的工具,這種態度也令裴液輕鬆許多。

    裴液現在讀完這最後一頁,合上了這本書。

    【心簡】就在這時完成,裴液合上眼睛,再睜開時,麵前已是白霧紫林。

    靜謐的後院,小池已全然冰凍,闔眸的少年額發輕揚,寂寥的天地朝他籠罩過來,也向他滲入進去。當【心簡】在心神境刻成,當天地在身外籠罩,內外聯係如一,少年的身心便全然融化入其中,與天地並生。裴液在這一瞬間明白朱先生留給他的是什了……這是一場試煉。

    每個人都說你的劍能夠告訴所有人,它不在昊天之中,但你真的知道要怎超離它嗎?

    你手中真的握有那種力量嗎?

    如今天地將你淹沒,試著走出來吧。

    少年雕像般坐在簷下,月與夜都很安靜,而在夜幕之下,一點點的細白忽然開始飄現……那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臘月十八,大雪蓋滿了神京城。

    縱然這些天氣氛緊繃又隱隱湧動,為將至的劇變蓄積著力量,人們目光也都投在一天之後,但每年一度的長安冬劍集還是如期展開了。

    不是所有的劍者都有挑戰那位天命儒子的實力,優秀的劍者們在兩個月乃至半年之前來到神京,交遊造勢,實際都是為了這一約定的盛會。

    不少門派會帶著優秀弟子們專門來觀看這場劍集,見一見劍道真正的俊才,那些神京修劍院的劍生們也會在這時大量地出現,他們穿著那墨染般的純樸劍服,安靜地聚集在劍台的角落,因為弈劍修業中要求這種劍集的名次。

    而與往常不同的,是這場冬劍會上出現了許多青緋官衣,又有不少士人,而在最高首的兩頭,兩襲朱紫隱約在風雪之中。

    尚書與宰相。

    冬劍集並不是武比那樣開放的比試,大約和詩詞雅集一致,入內需持函。縱然發函並不嚴苛,能來參與和觀看的人也並不太多,都是神京的上層人物或者修者門派。

    而其他無數關注的人們則隻能從劍報中獲知比試的內容與消息。

    須得說這場劍道盛會是被大大奪去了風頭,雖然來看的人甚至多於去年,但人們明顯是審視多過期待,可以預見劍集後的種種結果也難以在坊間激起太熱烈的討論,恐怕大多隻會是“此人和彼人誰更適合站在那位四殿下麵前”。

    正如此時場上飄蕩最多的討論一樣。

    “顏非卿還是沒來嗎?”少女踮著腳望去,蹙眉找著。

    “他確實沒聲音挺久了。”另一位師弟道,“不過我看見楊真冰來了,那邊還有寧紅樹、左丘……那個是誰?”

    “薑銀兒吧。”

    “……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

    “你說會不會真是顏非卿去打啊。”少女托腮,“好像也真是隻能他了……可是那是天樓才能觸摸的力量啊……

    旁邊卻有個士子轉過頭來:“咦,幾位少俠還沒聽說嗎?”

    “什?”不止這門派幾人茫然,旁邊也有人投目過來。

    士子笑道:“本回要上場的人選,不是顏非卿也不是楊真冰。”

    “……那是誰?”

    “好像說是裴液。”

    幾人茫然一下:“裴液是誰?”

    旁邊神京本地的看客倒有些反應過來:“啊,是《長安劍報》上刊過一回劍評的那個嗎?滅了太平漕幫的。”

    “對對對,我聽說是他。”

    然而幾位劍派之人仍是茫然一一天下間偶然在哪處闖出聲名的少俠實在太多了……然而俊傑是俊傑,劍賭是劍賭。

    這樣的事,不上顏非卿這樣的“完美之劍”,至少該令楊真冰上場……怎會從哪找出個裴液?“你這是假消息吧,借著機會揚自己聲名的人太多了。”

    “不會不會,”又一人溫雅道,“我聽說大概也是此人,那邊也沒遮掩消息的。”

    這多半是位官宦公子了,案桌離得近,其人便遞了個條子過來:“你們看,這是我遣人搜尋來的,倒確實是個新人呢。”

    【裴液者,少隴人氏,年十七,九到十月間入京,今年修劍院劍生。十一月上於西池與顏非卿雙劍覆滅太平漕幫,十一月曾入幻樓,其後在極上層頗有聲名,人言所謂“七步之內,天樓有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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