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塔達爾東境。
巴爾迪姆郡西部。
軍營延綿,無數旗幟在陰風中飄動,扛著長槍的士兵來回巡邏。
一場聯合了東部諸多領主家族的會議,正在後方的城堡中進行。
位於護城河後,屬於魯納夫伯爵的要塞堡壘內,東部大領附近大大小小的領主們匯聚於此。大廳長桌上,貴族們彼此進行著激烈的爭論。
一眼望去,大殿中三十歲以下的年輕領主非常之多,二十歲左右也占了相當一部分,他們身後還都是大家族的紋章。
就算有少數幾位中年貴族,但年長的他們,看起來都是話語權不高,隻是幾個小領主。
“為什不響應邊境伯的邀請?我們當中,還有誰的軍隊,能比瑪莫爾伯爵麾下的更強大?”更靠東境以北的年輕領主反問。
長桌對麵,又一個年輕的男爵冷哼:“瑪莫爾郡都丟了一半,他叫我們過去,無非想讓我們的士兵幫他奪回領土,怎會好心派兵助我們抵禦亡靈?”
這時,一個靠在椅子上的東南領主幽幽道:“要論軍隊強弱,那不如幹脆去投靠南部的阿伯勒公爵. ...我說,沒準很快,咱們就要叫他阿伯勒陛下了。”
“就憑那篡逆的狗賊,東邊的屍鬼大軍那多東征士兵,說不定就是他覬覦王位搞出的鬼東西,他一定是借巫術害死艾維烏特陛下和諸位大將,不然東征大軍怎可能聽他的?我父親的命必須他來償還!”最開始說話的年輕領主,怒從心中起。
“那是你的事,和我們有什關係?再說真要是阿伯勒公爵搞出的這些活死人,投靠了他,豈不是不用再擔心被那些魔鬼襲擊。”來自更靠南部地區的貴族嗤笑道。
.. ....聽著已經持續了好幾天的爭吵,坐在角落的伊文,揉揉額頭,十分頭疼。
東征退兵之後,東境諸領大量有聲望的大貴族失蹤多時,沒了領頭人,本就矛盾重重的各方家族組齲不斷,現今,眾多年輕的新領主們匆匆繼位當家後,麵對逼近的災難,始終無法達成任何像樣的共識和方略。大門推開,一名風塵仆仆的貴族信使衝進大廳,終於送來了烏薩托方麵的消息。
先前向阿伯勒軍隊求援的使者,對在場眾人講述南北兩國在烏薩托大戰的經過,領主們更加吵得不可開交了。
“我就說那卑鄙的老家夥成不了事!卡索殿下登基為王,擊退阿伯勒的叛軍,王國終於可以撥亂反正。”聽到阿伯勒大軍慘敗,從烏薩托領撤回了山南的公國,家族世代忠於王室的年輕領主,不禁幸災樂禍。
但桌上也不乏唱反調的人:“~忒!卡索殿下放奧蘭德人的軍隊南下,他拋下榮耀投靠外敵,還有什資格成為堪塔達爾的君王?”
“不過是操縱惡虎吞噬惡狼的權宜之計,不借奧蘭德人的兵,卡索殿下孤立無援困於烏薩托山關內,怎擊退阿伯勒的叛軍?你這有骨氣,為何不見你去打退萊德溫的軍隊?”
“你倒會給卡索殿下開脫,可我也沒看到你這條忠犬,率軍西去勤王啊?”
“我父親和他的士兵了無音訊,恐怕葬身阿伯勒之手,哪來的軍隊去烏薩托領?”
....原本的議論,演變為針鋒相對的謾罵,沸騰之聲愈演愈烈,幾個中年領主扶額,沒眼看這些位高權重的年輕人格外躁動的模樣。
一盞銀杯被狠狠砸在長桌上,叮當當滾過,酒水灑了一桌。
“這多天了,各位還沒吵夠?”
同樣不到三十歲的新任魯納夫伯爵,目光掃過爭執的幾人:“諸位看看自己的樣子,像不像一群酒鬼野漢,我召大家聚集於此,是為了一起保衛我們的領地,眼下巴爾迪姆郡三分之二都變成了永夜的死者之國,繼續內訌,那就是各位治下領地的未來!你們想一直吵到死人堆去嗎?”
幾個積怨的年輕人火氣未消,但依舊稍稍冷靜,沒有說話,重重的坐回椅子。
身處魯納夫家族的地盤,他們還不至於同東道主翻臉。
魯納夫伯爵望向那失去家族領土,帶著全部軍民和財富,前來投靠的沙泰城男爵,暗示道:“伊文閣下,是你最先發出消息警告大家,沙泰城也是唯一一座擊退過亡靈大軍的城市,何必始終沉默不語?說說你怎看。”
伊文聽到這話,隻好皺著眉頭起身,看著長桌上神態各異的領主們。
領地還沒有遭遇亡靈大軍的後方貴族,表情雖然凝重,可顯然仍未感受到迫在眉睫的滅頂之災。但桌上此刻,如今不乏和他一樣,已經丟失了家族統治多年土地的邊疆領主,以及窺見陰雲逼近的貴族。
“瑪莫爾伯爵不願派兵,阿伯勒公爵..他的公國在東南,同樣很快就會麵對亡靈大軍壓境,如今又在烏薩托遭遇大敗,損兵折將,更不會...也沒有餘力派兵支援我們。
卡索王子則自身難保,費爾康家族和西部貴族們山高水遠,難以指望。
所以我有個想法,大敵當前,不妨暫且放下和奧蘭德人的恩怨,也學卡索殿下,求援北方王國出兵,他們如今占領北境,亡靈的災禍蔓延開來,一樣會威脅到他們的利益,隻要開放前來的道路,保證他們的部隊安全抵達 .....”伊文照著和伯爵商量好的說辭,提出第三條方案。
可話還沒說完,桌上就響起了不屑的冷哼:“你讓我們也學卡索殿下,叛國投敵?”
“閣下,現在我等不見王影,大地上四處動蕩不安,內憂外患,朝不保夕,還談什叛國? . . .. .”伊文說完,露出苦笑。
“再說,叛的是誰的國?堪塔達爾如今在誰手上?我們的君主是誰?
是阿伯勒公爵?
還是瑪莫爾伯爵?
亦或者卡索王子?
甚至遙遠西部的那位費爾康伯爵?
他們現在,誰能代表堪塔達爾,集結力量來救援東部?”
隨著伊文的質問,桌上的貴族們陷入了沉默。
“諸位,自東征巨變,艾維烏特陛下與諸公失蹤以來,王國已經四分五裂!現在沒有國王能幫助我們,我們必須聯合在一起自尋生路。
求援奧蘭德人又如何?他們比烏利亞人更凶惡嗎?不久前,諸位當中有幾家的領地,沒遭到烏利亞人過境洗劫?
我們既然之前能雇傭烏利亞人,為何不能雇傭奧蘭德人?”
看著桌上明顯很多人仍放不下成見,伊文又勸道:“卡索王子登基為王,符合法理,既然現在我們的國王都可以請北方人的軍隊助戰,咱們憑什不行?誰又能說我們是背叛?”
“說的輕鬆,奧蘭德人憑什派兵?”
“憑我們給出的報酬。”伊文振聲道:“等我變成一具屍體,就算把那些黃金珠寶揣在口袋又有何用?從瑟瑞安中掠來的財寶,加上沙泰家族積累全部財富!我一家就能拿出四萬金幣雇傭奧蘭德人的軍隊作戰。”
如此財富讓桌上頓時一片吸氣聲響起。
在場都是知道,這個沙泰男爵,已經失去了所有領地,但沒想到手上竟然還握著這大一筆錢。更想不通,他居然願意傾家蕩產孤注一擲。
既然還有巨額財富,不如帶著護衛去往王國的西部,隻要投靠一位大領主,這大一筆資金,明明馬上就能給自己換來一片新的領地。
地都丟完了,還蹲在東部和那些死人死磕圖什?
“伊文閣下,你怎保證,奧蘭德人不會趁機背後捅刀,吞並我們的土地?”一位年紀不小的年長領主開口問道。
“他們還需要特地背後捅刀?閣下難道以為北方王國不知道我們所麵對的情況?我向各位說過很多次,沙泰城曾被一位奧蘭德的獅鷲領主所救,我都能通知到諸位,難道他不會將那消息告知北方的領主們?”伊文反問道。
“趁我們還有選擇的權力,不如盡快和值得建交的北方領主交涉,總比最後腹背受敵,無處可退要強。“誰說無處可退,大不了退回烏薩托領,亡靈還能攻破山關要塞不成?”一個年輕的東部領主反駁道。另一個領主冷笑出聲:“你傻了?烏薩托領不是也已經被奧蘭德人控製了嗎。”
”... ”那東部領主懊惱的皺眉,拍拍腦袋,一年前還蒸蒸日上的王國,怎一下子如此風雨飄搖“聽你這說,你已經有合適的求援對象了?”魯納夫伯爵適時的和伊文唱起雙簧。
“沒錯,曾拯救沙泰城的阿瓦隆男爵,其所效忠的荊棘花家族,與我有著不少書信來往,他們如今占據了王國北部的格萊德郡,一旦亡靈大軍西侵,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們。”伊文點頭。
“可以試試,你和他們談談,如果那荊棘花家願意出兵,我可以再出兩萬金幣助你談判。”魯納夫伯爵帶頭表明了意動的傾向。
看到巴爾迪姆郡最大的領主發話,大廳中,眾多東部貴族再次陷入了交頭接耳的議論。
“可是,瑪莫爾伯爵痛恨北方人,如果他派人來問我們為何勾結奧蘭德人,那要如何交待?”一人朝魯納夫伯爵問道。
魯納夫拍了椅臂,怒眉道:“瑪莫爾閣下要能派兵來救,我們還需要如此嗎?有什好向他交待的!”最終,除了部分幾位靠南部地區,更傾向於求助阿伯勒公爵的領主,退出會議帶人離開。
大多數東部貴族,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自然而然的,魯納夫順勢提出一份聯合東境各個家族的軍事同盟,接下來. . ...籌措雇傭援軍的巨資,集結各家軍隊、物資,一項項議題的商討也比先前順利許. …. .他無形中漸漸成為了眾人的領導者。待結束了漫長的會議,領主們暫時散去,伊文走出城堡大廳。
一身板甲披掛,已經被冊封騎士的羅恩,跟上主君的腳步,向伊文遞上了幹淨的水壺。
伊文接過潤潤喉嚨,在城堡後的庭院中,長舒了一聲。
像這樣的場合,他過去從未經曆過,尤其還是要配合著魯納夫伯爵,一唱一和的說服那些誰也不服的領主們聯合在一起,對於一個不久前純粹的武人而言,表現難免生澀。
好在麵對的,大部分也都是年紀差不多的貴族,伊文並未太怯場。
他已經不得不丟下先祖統治上百年的土地,如今絕不能再辜負數萬失去家園的領民。
“現在開始,東部將凝聚成一個整體。”成功拿下領導聯軍權力的魯納夫,迎麵走來,看上去,表情終於在不斷地失地噩耗中放鬆了一些。
“隻是就算如此,對抗災難,單靠我們的力量還是不夠。”伊文歎息道。
魯納夫伯爵對眼前這個足以信賴的盟友點了點頭:“但願與你聯係的荊棘花家族,能夠說到做到,我們也沒別的指望了。”
.. . . . ..烏薩托山。
除了萊德溫的軍隊,應征集結的奧蘭德領主們,逐步率領各自的部隊,從北部山關撤出了堪塔達爾王領,解散而歸。
烏薩托之戰,曆時沒有超出領主們的四十日服役義務,國王無需向諸臣發放金錢餉薪,但滿載而歸的賞賜和戰利品,依舊讓各家賺的盆滿缽滿。
真要論代價沉重的一方,卡索與烏薩托領承擔的損失,其實遠遠多於敗退的阿伯勒。
包括戰爭結束後的額外“消耗” ...指望北方軍隊,對烏薩托領內富饒的城鎮秋毫無犯,顯然癡人說夢,奧蘭德人不是來給卡索做慈善的。
但萊德溫也不想掌控在手中的堪塔達爾王庭化作白地,至少沒有允許奧蘭德軍隊像烏利亞人那般燒殺劫掠。
不過金錢、糧草、無數財貨 ..那成車成車運出山關的戰利品,自然不全是繳獲自南軍。從卡索手中勒索的巨額報酬,足以讓烏薩托王領傷筋痛骨。
失去了王城和王領各地倉庫中積累多年的存糧、財富、軍械等等一切,兩千王宮禁衛也在大戰後也十不存一,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堪塔達爾的新國王卡索,都將成為萊德溫手中的提線木偶,名副其實的附庸,沒有絲毫談條件的資格。
為了一頂王冠,這值得嗎?萊昂不知道,不過知曉南邊的烏利亞人過境製造的血腥後,他覺得卡索也算是壞心辦好事了,奧蘭德人的勒索搶劫,比起烏利亞人來,簡直堪稱文明之光,這個世界,眼下終究是比爛的。
跟著荊棘花家的軍隊緩緩離開烏薩托山區,萊昂於麾下騎士們的保衛下,坐在馬車上望天,想起了不久前與萊德溫達成的“合作”。
答應出任宮廷法師,某種程度上,雖然沒有黃昏血衛的頭銜那具有榮耀性,但依舊與其有著相仿的政治意義。
畢競都是國王身邊的近臣。
可為萊德溫培養法師的條件,事後想想,萊昂忽然意識到自己急於獲得月隕銀,仍然在談話中有些漏底了。
那老龍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自己,該如何找到擁有魔法天賦的學徒。
可既然自己答應了這份條件,意味著,他不打自招承認了有辦法找到學徒。
自己是有蘿拉幫忙識別出擁有天賦的人,可這個世上,其他人除了目睹天賦者無意表露的魔力異象外,遠沒有那份本事。
北方結社是借助魔法設備大海撈針,自己是借助蘿拉小姐“義眼丁真”。
萊德溫一直不聲不響,沒有出言探究,但萊昂明白,這家夥既想擁有效忠自身的法師團隊,肯定早已私下嚐試過,不可能不了解這意味著什。
然而,傳承數百年的北方結社,專業術士們在西大陸找學徒,都屬於撞大運,培養起來更是難上加難,才登基為王區區十幾年的萊德溫,當然不可能在這方麵有什進展。
萊昂摸著下巴,以後跟這老登交談,得留點心了,稍不留意就被對方摸到了一點底褲. . . .要避免將蘿拉的存在暴露給外人,他覺得,自己得盡快在阿瓦隆造一個,類似北方術士要塞中,那種檢測魔法天賦的設備當幌子。
還好,那東西雖在當世屬於高端魔法設備,但有著洛雷利特知識和蘿拉的指導,自己攢一台具備簡單功能的,應該不難... 隻要不是需要啥難以得到的關鍵材料。
萬一造不出來的話,幹脆像前世小說那樣搞個水晶球,弄點聲光效果裝模作樣也行,反正有蘿拉來看。
魔之氣,三段. . ..
想到可能會複刻出某種經典場景,萊昂微微笑出聲來。
他其實不急,盡管答應了萊德溫的條件,但培養施法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下還有東邊的危機需要麵對,對方也沒有催促自己。
何況國王許諾的資源,也遠遠沒有到齊,至少要先把月隕銀拿到手再說。
當這件事變成了,接受為王室建立“魔法機構”的任務後,他原本的戰功獎勵也被萊德溫換了種形式。俸金變成了教育投資,王領封地變成了今後對魔法材料和其他人力物力的支持。
萊昂倒不覺得虧,不隻拿到了月隕銀,國王的賞賜在未來也不過是換了個形式。
等資源到手....…身為奧蘭德王國,未來的魔法部部長,魔法校長,從麵藻點羊毛,小小的中飽私囊一下,好像也沒人能管得著?
這都是萊昂專員,對魔法研究和教育的消耗!
而萊德溫. ...若真幫助其組織出奧蘭德的官方法師團體,對方好像更不虧。
這頭老龍,如此急著在魔法事項上,擺脫對北方術士結社的依賴,萊昂也有幾分理解。
為君者,天生討厭不受自身掌控的強大力量,當世的法師雖然稀少,但隻要條件合適,造成的破壞仍難以想象,尤其從其他貴族那聽說,十幾年前的內戰,在承諾勝利後,解除對結社的限製和束縛,得到術士們的支持後。
瘟疫、死靈、暗. .………無數借助術士們的法術,對前“暴君”麾下軍隊殘酷而血腥的打擊,深深的震撼了諸地領主。
這也是後來,萊德溫頒布“反巫術法令”禁止術士介入貴族內部鬥爭的原因。
毫無意外的,他對北方術士們食言了,對於施法者們的限製,新王朝比之前王朝隻多不減。而關於這一點問題上,北方王國除了伯萊登領三郡以外,其他所有的領主們,態度出奇一致。王國貴族們,還從來沒這在一件事上團結過。
術士結社當然憤怒於貴族們的出爾反爾。
然而術士們並沒有選擇。
因為不遵守限製,等待他們的就是滅亡。
無論代價如何,這片大地上,能夠毀滅術士結社的,不隻是奧蘭德龐大的軍隊和強悍的騎士們。隻要王國稍微鬆鬆口允許,萊昂知道,聖陽教會八成非常樂意,去奧蘭德境內抓人,將這些未被監控的施法者,統統送進教會的法環中念經。
盡管如此限製和壓製,可眼下看來,萊德溫依舊不甘心在魔法問題上,隻有術士結社一個選擇。萊昂覺得,他或許也並未指望自己能有多忠誠,但至少可以讓其擁有另一個裝雞蛋的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