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大婚的日子終於到來,積雪初融的阿瓦隆堡內外呈現出節日慶典的氣氛,堡鎮的街道被掃得鋰亮,裹著鬥篷看熱鬧的民眾在街頭巷尾翹首以盼,當綴著銅鈴的騎士馬隊踏過城門時,雜耍藝人拋灑的冬青果在寒空中劃出弧線,引得孩童們踮腳爭搶。
人們都習慣了這一年阿瓦隆內外接連不斷的婚慶鍾聲。
洛哈克與賽莉小姐的婚禮、拉瑞安與瑪格麗娜小姐的婚禮,乃至騎士團和民間大大小小排著日子辦的婚禮,阿瓦隆堡增加了無數個喜結連枝的新人。
相比起來,萊昂特意選擇今日的伊拉利爾升天節,反倒並未太為領地上的人們所知,畢競這是聖陽教徒的傳統,並非奧蘭德和堪塔達爾人的節日。
甚至於除阿瓦隆堡內少數幾個瑟瑞安人以外,連來自聖湖的伊拉利爾騎士團也不過這個節。據聖堂的聖湖祭司說,聖湖信徒與聖陽信徒,雖然對伊拉利爾逝世於羅蘭納爾城沒有爭議,可對伊拉利爾升天的具體日期,卻各執一詞,至少這一天在聖湖派看來並非伊拉利爾安息的日子。
不過聖湖派並不介意他人在哪天紀念伊拉利爾,不管這天是不是升天節,都願意為萊昂提供場地舉辦儀式。
不多時太陽終於攀到了頂峰。
聖堂塔頂的鍾聲,也準時敲響。
萊昂筆挺的立於聖壇前,那漆黑的發絲,被伊蓮娜女士仔細打理的一絲不苟整整齊齊,一頂金色桂冠戴在頭頂作為裝飾,他倒沒有按騎士傳統穿戴盔甲,而是選擇了一身禮服。
銀絨鑲邊的綬帶扣在左肩,黑色的禮服緊貼身軀,在陽光下泛著如鐵的冷澤,二十枚精鋼鍛造的獅鷲扣從鎖骨下方咬合,每顆都蟹刻著代表潘德拉貢的劍翼紋章。
垂至膝下的罩袍前襟敞開著,露出內襯的銀線刺繡,雙色牛皮束腰緊綁著禮服與開領罩袍的腰部,外側猩紅,內側墨黑,一枚枚鍍銀搭扣在腰腹位置收束出淩厲的弧度,懸掛著獅鷲雕飾的儀式長劍。穿著有生以來最為鄭重的打扮,萊昂目光越過坐滿賓客的一排排長椅,看著大廳盡頭,那即將被開啟的大門。
鍾聲之下,柔和的樂曲緩緩奏響,大門輕啟,明媚的日光灑落進來,眾人側目望去。
落下的金輝,為奧莉薇婭鍍上了流動的光暈。
燦若晨光的金發盤束上,素緞的頭紗拂過白玉般的耳垂,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朦朧而迷人。宛如降臨人間的天使,亦如高貴的公主,雪白的婚紗貼合少女的身姿,長裙上鑲嵌細膩的繡紋,仿若綻放的薔薇,雙肩在薄紗下露出白皙如羊脂玉般細膩的肌膚,淡淡的紅暈仿佛初綻的玫瑰。
寶石般美麗的眸子,遠遠望著萊昂,清澈而明亮,閃爍著幸福甜蜜的光芒。
一對當初在塞爾瓦之難幸存的男孩和女孩作為花童,為新娘在前方拋灑風幹的花瓣。
一旁的老布萊恩穿著錚亮的騎士盔甲,抬起纏繞紋章綬帶的左臂。
看起來,那綬帶正麵是老騎士的新紋章,但隻有布萊恩自己知道,緞帶反麵,壓著已逝先王的標誌。此舉,隻為讓先主在冥府沉睡的靈魂,能與自己一同見證,女兒出嫁的時刻。
找到了真正能夠守護奧莉薇婭的人,老布萊恩目光中透著死而無憾的欣慰。
他未曾想到,那日差點被自己趕出塞爾瓦的小子,竟能成為一位可以庇護所有人的大人物。看著遠處等待的萊昂,奧莉薇婭有些緊張的心情平靜下來,於是抬起右手搭著父親平舉的綬帶,由父親引路,走進坐滿證婚者的大廳。
漫步的新娘,於無數人的矚目下,邁過鋪灑花瓣的地毯,來到戀人身前。
萊昂牽起奧莉薇婭包裹絲絨臂套的手,正式接過自己的愛人。
“你就像從我夢中走出來的一樣。”
萊昂微笑,眼前戀人這身,由自己設計,拉雅小姐定稿,再邀請裁縫大師定做的潔白婚紗,有著超出時代的聖潔和美感。
穿上一身白裙的奧莉薇婭,比任何人都符合公主這個描述。
盡管無論在哪種意義上,她都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奧莉薇婭為對方的讚美而臉頰泛紅,但卻沒有了試穿這露肩禮裙時的那份怯意。
她的眼中,此刻除了萊昂以外,已經沒有其他任何存在. . . .
.....台下的首席。
身為受邀貴賓的伊妮絲,忽然微怔的望著台上的二人。
她亦能欣賞到那露出雙肩卻又不失純潔的大膽設計,獨特的婚紗之美,或許此刻自己就算還穿著華麗的宮裙出席,也無法對新娘的美麗喧賓奪主。
隻是,見證了盛裝的小雌獅挽著萊昂走上聖壇,伊妮絲有些心空落落的。
她自覺不是花癡,雖對阿瓦隆的獅鷲略有好感. . . ..和一點點遺憾,可那還不至於上升到對其婚約者嫉妒的程度。
但內心深處,此時此刻,猶如被剜走了一塊的失落感. ...讓她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這油然而生的錯失感觸?不知從何而來. . .,
作為伴郎的阿澤瑞恩、洛哈克、考維斯,已經整齊的站在萊昂身後的聖壇一側。
而另一邊,則是作為伴娘的特蕾婭、伊蓮娜以及奧莉薇婭在塞爾瓦的童年好友們。
牽著少女立於締結婚姻的聖壇,萊昂見一切就緒,便向祭司點頭,示意儀式開始。
主持婚禮的祭司,在祭台上手捧盛放聖湖之水的聖杯,先看向了新郎。
“萊昂·潘德拉貢一
你可願起誓?
無論麵對光明還是黑暗。
無論麵對榮耀還是屈辱。
都將以此身守護眼前之人,直至生命之光熄滅?”
“我發誓!奧莉薇婭,便是我的生命。”
萊昂緊盯著麵前的少女,黑色的眸子一秒都不舍得眨。
祭司點頭,轉而望向新娘。
“奧莉薇婭·塞爾瓦一
你可願承諾?
無論盛夏與凜冬。
無論麵對幸福還是苦難。
都將陪伴眼前之人,直至星月不再輪轉?”
奧莉薇婭勾起淡淡的微笑,目光褪去羞澀,坦然看向那將要陪伴一生的摯愛:
“我承諾搓 . 齲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劍,永遠不會離開萊昂的身邊。”
祭司莊重的頷首,望向台下的小莉娜。
潘德拉貢家的小女仆長,雖然已經十三歲,擔當戒童有些超齡,但依舊被萊昂委托了這個重任。小姑娘眼閃著祝福和羨慕的神采,捧著那盛放對戒的絨毯,來到萊昂哥哥和奧莉薇婭姐姐的身邊。萊昂拾起銘刻彼此姓名的締約之戒,親手戴在了奧莉薇婭的無名指上,盡管這個世界並沒有這講究,但萊昂還是喜歡戴在這個位置,無他,那份象征擁有對方的滿足感,是無法言喻的。
奧莉薇婭學著萊昂的動作,也為自己的丈夫,戴上了印證婚姻的戒指。
待新人們完成了儀式,聖湖祭司麵帶笑意,高聲宣布:
“以伊拉利爾的名義,在她的見證下,你們正式結為夫妻,隻要依舊彼此相愛,世上便沒有任何人能將你們拆散..”
隨著祭司的宣告,聖堂塔樓上的鍾聲再次響起。
.. ....阿瓦隆的慶典,婚宴,舞會. ..在歡聲笑語中一點點拉下帷幕。
夜晚漸漸降臨。
萊昂慶幸過去在阿澤瑞恩婚禮安排上的先見之明,此刻裝點奢華的婚房外,並沒有那長輩和親朋好友聽牆根,所謂見證家族融合的古怪貴族傳統。
已然成為正式夫妻的二人,今晚得以享受獨屬於彼此的浪漫之夜。
月光為婚房的窗戶鍍上銀霜,銀杯酒盞在窗台凝出露珠。
燭光搖曳的房間中,奧莉薇婭的頭紗已經被取下,萊昂的佩劍依靠在桌前。
男人的指尖懸在少女腦後的發髻上,輕輕撫摸,溫柔的好像在觸碰初融之雪。
手指撩起遮擋藍色發帶的綢飾,略一用力,便將束縛少女終身的定情之物解開。
金色的長發如瀑般滑落,冰冷絲柔的秀發,令人愛不釋手。
腦後絕不允許除萊昂以外之人觸碰的婚約發式得到解放,奧莉薇婭為心中升起的顫動,有些氣息緊蹙。即使已經被欺負到快習慣了,可這一次,和過去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她現在有些懵懂的意識到,萊昂一直的克製和忍耐,直到今天來臨,奧莉薇婭才真切明白將彼此純潔保留到現在的意義. ....
萊昂忽然低頭湊過去。
“我得給你道歉。”
奧莉薇婭臉頰在燭火掩飾下暈開粉色,少女有些微微恍惚:. . ..什?”
“其實. . .我不是那正直的人,奧莉薇婭,當初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在幻想這一天. …甚至連我們的孩子該叫什都想好了。”萊昂毫不知恥的向最親密的人,展示自己初會對方時藏在心底的下頭期盼。
奧莉薇婭眨眨眼,隨即被逗得失笑。
“好呀~!當初被你表麵的正經騙了,沒想到你一開始就是個無禮的壞家夥,就不該管你的~”少女轉過腦袋,眼假裝嗔色。
萊昂卻一低頭,不客氣的吻上奧莉薇婭的雙唇,將自己的小妻子從椅子上輕輕摟起。
... . ..不怪我,和一位美麗又善良的姑娘相遇相識,得多榆木腦袋才能讓我止住對你的喜愛?畢竟我可不像塞爾瓦的那些倒黴蛋一樣,被你從小揍到大。”
他壞笑著,但隨即又露出正色。
“我隻是想告訴你,從見到你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你,不過我很好奇,在我誤打誤撞送給你發帶前,你又是什時候,擁有了能在那晚接受我求婚的情感?”
被萊昂的直抒己見給惹得腦袋發熱,奧莉薇婭緩緩撫平呼吸,俏臉微微偏開,小聲嘟囔:“我可沒你這壞家夥這快,最早隻是直覺感到你們不壞,所以才幫你們...原來.還是看走眼了,居然有你這居心叵測的壞蛋藏在其中..”
說到這,少女偷眼,看看表情不以為恥的萊昂,咬咬下唇,猶豫了一下,身處婚房和丈夫懷抱的安全感,還是讓奧莉薇婭有了坦白的勇氣。
“其實,在你救我的那天,當你打開麵甲的時候....我就. . .”
少女躲閃雙眼,小聲嘀咕。
如果不是心蒙生好感,又怎會帶對方回自己房間,還讓出自己的臥床。
不過,奧莉薇婭還是決定,要把那天將他抱回房間後,忍不住趁對方昏睡時偷偷捏臉的犯傻舉動,永遠藏在心。
“.那個時候就... ?...”
萊昂有些驚訝,隨即又有些疑惑:“可那天舍命回來救你 ...阿澤瑞恩和洛哈克也來了,為什你後來看上的唯獨是我?”
奧莉薇婭聞言,從對方懷抬起眸子,無語的看著忽然有些笨笨的萊昂。
“在那天之前,我和阿澤瑞恩、洛哈克一共都沒說過超過十幾句話,他倆雖然也很禮貌,但眼神藏著的陰沉仿佛能蜇人,不像你那幾天,能說會道,有講不完的古怪見聞間...還會開玩笑逗我開心. ....你們那天救我以後,我的確也將他倆視為最重要的朋友和恩人,但說實話,哪怕是塞爾瓦的災難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對阿澤瑞恩和洛哈克的過去與心事一無所知,隻有你這假正經的家夥,什話都倒豆子一樣對我說。”
. ....原來如此。”萊昂恍然。
是啊,自己雖繼承了原主遺留的記憶,也同情那獵戶之子的遭遇,但畢競親身體驗那悲劇的不是他,脫險後,心情自然比那時遠未擺脫痛苦的兩位夥伴開朗許多。
洛哈克在救回伊蓮娜前,一直有嚴重的自毀傾向。
阿澤瑞恩的心思則一直很深沉,除了對自己信賴和坦誠,根本不會輕易如自己這樣,沒心沒肺的與人交... ..沒想到,短短幾日羅吧嗦天南地北的瞎聊,反而讓奧莉薇婭印象深刻。
“我記得你說過...亞瑟. ..或者. ..阿爾托莉雅 ...對吧?”奧莉薇婭臉頰感到滾燙的問道。“嗯?”
萊昂擺脫回憶,看向懷的少女。
奧莉薇婭臉頰像是被火燒了一樣,或者,就算是真的火燒,都沒有她現在所感受到的灼人之熱。...我們的. ..孩子。”
少女低頭,趴在丈夫懷中,小臉悶悶的埋在對方胸前。
萊昂臉上,止不住的勾起了弧度。
這弧度有滿滿的貪婪與壞笑。
卻也是彼此甜蜜的象征。
“是啊,我們的孩子。”
.. . ...月光在帷幔間暈出銀斑。
指節陷入薄紗,如捧起初融的春泉。
烏木敲出潮汐的韻律,散開的金瀑像麥浪,覆住那交疊緊扣的指節。
窗邊銅鈴輕顫。
驚落妝點羅帳的鳶尾花瓣。
當初陽再次泛起朦朧的光芒. ..。
晨霧灑入房間。
一夜的啼歌,才逐漸隱去。
萊昂掌心貼著奧莉薇婭汗濕的後腰,指尖無意識描摹她脊椎凹陷的弧度。
奧莉薇婭捉住那讓身後癢癢的大手,拉到身前環住自己,接著向後靠靠,身子貼上萊昂的胸膛。萊昂抱住假寐的少女,目光隨之看向窗外,忽然,他輕聲問道:
“奧莉薇亞. . ..若有機會,你想報仇嗎?”
雖然他知道女孩的態度,但這個問題,在沒有力量的時候,他從未問過。
可眼下,他已經日漸有了做到某些事的能力。
慵懶的少女,睜開雙眼,那反扣著丈夫手背的小手緊了緊,但她依舊清醒。
兩人都是強大的武勳騎士,隻是一晚而已,還不至於叫二人疲憊。
. . .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也還無法分辨對錯,我現在隻知道,那場內戰,聽說殺死了許多許多人。”
奧莉薇婭轉過身來,腳背貼上萊昂的小腿,依偎在對方的臂彎中。
“去年...奧蘭德和堪塔達爾戰爭,還有亡靈的戰爭,奪走了很多生命,這世上已經死掉太多人了,萊昂,或許去年死去的人,比過去百年都多。”少女抬起頭,看向丈夫。
“如果萊德溫三世以後,如他們說我那未曾謀麵的父親那樣,昏庸無道,行暴君之事,那我會對他舉起劍,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幫大家撥亂反正。
但如果他能夠盡到國王的職責,將奧蘭德治理得安寧繁榮,那我不希望有更多人,為了沒有意義的事死去。
一個孩子需要十幾年才能長大,數十年才能渡過一生,而成千上萬的人亡於戰火,卻隻需要一瞬的一個決定而已,而為我的家族複...我認為對那些英勇的戰士們而言,就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看著麵前碧眸飽含鄭重的少女,萊昂不由心中湧出一股無比的自豪。
他也知道,現在的奧莉薇婭,已經擁有了能夠接受一切的強大內心。
有些事,她注定要知道,也必然會知道. . .……
“開春以後,這次前往奧蘭頓,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