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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劉祥道毫不遲疑的請辭去官,一旁的房俊、李勒、劉泊三人並不意外,事情鬧得這大且死了一個落第學子,稍後輿論必然發酵,也必然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
劉祥道看透了局勢,知道責無旁貸,半點沒有拖泥帶水。
當然,之所以如此幹脆果決,甚至連一字半語的辯解都無,也或許是想要以這種態度來宣讀心聲一一這件事的謀劃者本不是我,但我為此擔責卻毫無怨言、且心甘情願。
於是,三人目光都看向李承乾。
能讓劉祥道以辭官為代價主動擔責的,也就隻有這位陛下了……
李承乾眉頭緊蹙,進退維穀。
若是讓劉祥道擔責,豈不是等於他這個皇帝毫無擔當,出了事隻能讓大臣背鍋?一則,整件事本就出自他的謀劃,現在出了偏差卻讓劉祥道承擔責任,他於心不忍;再則,這種推卸責任的做法嚴重損害他的威望,哪個大臣願意對一個動輒將黑鍋丟過來的皇帝死心塌地、盡忠職守?
他知道劉祥道此舉是為了避免他這個皇帝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地,然而如此一來,卻是愈發令他為難……踟躕少許,李承乾看著房俊,緩緩道:“這件事,禦史台處置有誤,禦史大夫責無旁貸。但當下科舉考試攪動天下風雲,諸多世家門閥蠢蠢欲動,朝野上下非議不斷,卻是需要禦史大夫這樣剛正清廉之官員予以監察,數遍朝堂,無人可替代此職。或可予以警告,準其戴罪立功,如何?”
劉祥道跪伏於地,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憤慨。
感動於陛下為了他不得不放低身段、將帝王尊嚴拋在一旁,去向房俊討一個人情;憤慨於房俊身為臣子,居然在陛下麵前咄咄相逼,果然有奸佞之潛質啊……
一旁的劉泊也覺得房俊過分,出聲道:“學子叩闕請願之事固然影響甚大,但尚在可控範圍之內,真正導致局勢惡劣的是有學子喪命,而這件事未必就是那巧合,一經深挖,必定牽連甚廣。”不管學子喪命之事是否房俊暗中安排,但肯定另有隱情,絕不會是單純的“情殺”,你房俊身為太尉、宰相,難道當真想要看到朝野上下混亂一片?
此前“昭陵案”、“李神符謀逆案”已經將大批宗室牽連進去,太祖皇帝留下的幾支血脈幾乎凋零殆盡,若是再因為一樁“承天門下殺人案”將朝臣牽扯進去一批,朝堂之上站立者尚有幾人?作為宰執天下之重臣,首要的不是什真相、善惡,而是穩定局勢。
穩定,大於一切。
否則,你這個宰相就是不合格,或者,別有用心……
李承乾投去讚許之目光。
他也覺得那個學子喪命非是偶然,極大可能是房俊對於此次事件之反擊,一旦深究下去,即便牽扯不到房俊身上,也必然將其身邊之人卷入其中。
你不逼著劉祥道辭官,我就不追究學子之死,相互妥協如何?
然後又看了李韻一眼。
李勒無奈,他不想摻和,但陛下求助的目光看來,又豈能視如不見?
輕咳一聲,道:“這件事說到底是因為張子胄而引起,張子胄又是你引薦於閻立本,故此引發外界爭議。無論是你私下運作,亦或是閻立本愛才,都要審查清楚給予朝野上下一個交待,而負責審查之人自然是禦史大夫最合適。”
他覺得單隻是陛下不追究學子之死還不夠,加上張子胄之事,那就差不多了。
說白了,學子叩闕請願之事極有可能是一場針對房俊的行動,而學子之死就是房俊展開的反擊。這波反擊準確擊中劉祥道或者還有陛下之要害,雙方不得不各退一步、偃旗息鼓。
否則當真鬧起來,隻能兩敗俱傷……
由禦史台仔細“審查”,其後給予“一些符合規定”之公示,將房俊徹底摘出來。
一場風波自然不了了之。
不然真以為房俊隻弄死一個學子?
肯定還有後手,而且後果肯定比死一個學子更要嚴重……
劉祥道自然聽懂李勒言中之意,頓時搖頭:“如若審查結果乃是越國公私相授受,禦史台必然遵循國法予以彈劾,禦史台之立場不容置疑。”
房俊奇道:“那之前學子們糾集一處跑來承天門叩闕、請願之時,禦史台的立場是什?別說你事先毫不知情,你敢這說,信不信我將所有學子都抓起來,一個一個嚴刑拷問看看是否有人與禦史台外勾結、聽命行事?”
劉祥道麵孔漲紅,怒目而視。
他自是有原則的,可他之原則與皇命碰觸之時,卻要以皇命為先,這難道有錯?
隻不過若是此刻說出這樣的話,也就說明他所謂的原則不過如此,他的立場不是國法,而是皇帝。那豈不是明確告知我是聽命行事?
而且他也不敢賭房俊敢不敢那做,這棒槌當真發起瘋來不管不顧,怕是陛下也攔不住……李承乾頭痛,分明是自己主動出擊、仔細謀劃,結果卻是弄巧成拙、作繭自縛,怪得誰來?“行了,這件事就按照英公的意見去辦。”
這個時候他再是瞻前顧後,也不得不拿出果決之態度。
劉祥道無奈,隻得領命:“微臣遵旨。”
李承乾先是對劉祥道、李君羨二人道:“此事影響深遠,一定要密切關注那些學子背後的世家門閥,莫要趁機鬧事。”
待到二人領命,他又看向房俊,意有所指:“坊市之間最易孳生謠言,金吾衛要嚴陣以待,一旦有流言蜚語冒出來,指摘朝廷選官不公、法度不嚴,必須果斷鎮壓。科舉考試乃帝國掄才大典,更是千秋萬代不易之規則,絕不容許任何人詆毀!”
若所料不差,之後坊市之間就會有無數謠言興起,直指禦史台,之前學子如何指斥、謾罵於房俊,其後便有謠言如何詆毀、怒叱禦史台。
房俊點點頭:“陛下放心,長安城內絕無此等流言興起,六部官員敢散布謠言就抓六部官員,禦史台敢撒布謠言就抓禦史,禦史抓光了就抓禦史大夫!”
劉祥道:….”
李承乾:……”
這還真是個棒槌啊,頭痛。
回到禦史台的時候,雨已經停了,烏雲未散,院子那幾棵枝幹扭曲歪斜的老槐樹虯勁蒼翠,洗刷幹淨的樹葉鬱鬱蔥蔥、層層疊疊,微風一吹,葉尖的雨水便顫顫巍巍滴落下來,簌簌輕響。
劉祥道心底鬱結憤懣,越是看這幾棵老槐樹越是礙眼,莫非就是這幾棵樹壞了禦史台的風水,故而諸事不順?
孫處約從堂內迎出,見劉祥道負手站在老槐樹下仰頭望著樹梢,心中不解,快步上前,恭聲道:“啟稟亞台,人犯已經審問過了。”
劉祥道嗯了一聲,依舊看著那幾顆槐樹:“情況如何?”
“死者蔡本,雍州萬年人,參加本次科考落第不中,其家中原本優渥,隻是其父母相繼病故之後無人管教,沾染賭博,短短幾年時間便將家產變賣一空,房宅、田地盡皆典當,且負債數千貫之多,現今寄居於親戚家中,本以為此次考中之後可以授官,試圖東山再起,結果未遂人願。而其最大的債主,便是萬年縣衙役來操,來操貪圖蔡本之妻的美色,欲以千貫賭債買蔡本之妻……”
說到此處,劉祥道開口打斷:“所以來操買人不成,遂一怒之下趁機殺害蔡本?”
“亞台明察秋毫,正是如此。”
“唉~”
劉祥道歎了口氣,將目光從大槐樹收回,緩緩道:“看見沒有?環節縝密、一絲不苟,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玩了這一手,咱們卻半點漏洞都找不出。以你之見,此案如何斷定?”
孫處約猶豫一下,為難道:“若以普通誤殺案來斷案,則其中凶手與死者之間的糾葛難以說情,外界必然不服,認為其中別有隱情,是咱們禦史台袒護凶手。可若以情殺斷案,就意味著參加科考之學子品行不端,當初為他具保之保人就要遭受牽連,非但不能快速結案降低影響,反而會鬧得沸沸揚揚……屬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邊是禦史台的名譽,一邊是朝廷的影響,取舍兩難。
劉祥道拍拍孫處約肩膀,讚許道:“能夠想清楚其中的關聯,很不錯了,好好幹,禦史中丞絕非你仕途之終點。”
孫處約趕緊謙遜謝過,卻還是為難道:“此案究竟如何斷案?還請亞台指教。”
“就按照誤殺斷案吧。”
“這個……蔡本與來操之間的糾葛,知者甚多,尤其是蔡本之妻,恐流言四起、輿論紛紜,對咱們極為不利啊。”
“放心吧,此案斷定,再無後患。”
“……”
孫處約愣了一下,旋即醒悟過來,左右瞅瞅,小聲問道:“當真是那邊所為?”
所謂“那邊”,自然是房俊。
叩闕、請願,本就是針對房俊而起,而蔡本之死也應該是房俊的反擊,現在劉祥道說“再無後患”,顯然雙方已經就此事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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