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普蘭德消息報的價格是十二比索,相當於一份寒酸的早餐,或十字街區一份最便宜的甜點——報紙可以向路過的報童購買,也可以多走幾步路,到另一條街道盡頭的報刊亭買一份。
鄧肯懷中揣著幾個硬幣,在報刊亭購買了一份當地的報紙,報刊亭的老板是個正埋頭的中年人,他聽著鄧肯把硬幣投進盒子的動靜便擺了擺手示意報紙自取,全程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鄧肯探頭看了一眼對方正在看的東西,發現是一份往期彩票的分析文章,上麵用花花綠綠的線條勾勒著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剛買到的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便是他最感興趣的新聞:
可敬的教會守衛者部隊在審判官凡娜·韋恩的帶領下成功搗毀一處太陽神邪教聚會點,並在現場抓獲大批教徒,同時解救市民若幹……
那位“審判官閣下”的照片就印在這版新聞的一側,出乎鄧肯預料,是一位相當年輕的女子,其左眼位置有一道醒目的疤痕,但仍稱得上是一位美麗的女士——她與她的部下們站在一起,比周圍的每個男人都要平均高出半頭來。
審判官穿著貼身輕便的甲胄、戰裙,還帶了一把仿佛從冷兵器時代走出來的雙手大劍,如同中世紀畫風的颯爽女騎士一般——然而在這位女士和一群教會守衛者身後,卻可以看到一具龐大的蒸汽機關,那蒸汽機關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明顯的炮台結構……
奇妙而詭異的畫風,矛盾卻又融洽。
鄧肯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這幅照片上。
邪教徒集會點被剿滅的新聞對他而言算得上好消息,在不擔心自己身份暴露的情況下,他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見到那幫進行活人祭祀的惡棍被抓捕歸案,而另一方麵,他更關注這幅照片所透露出的種種情報。
專業對付邪教徒的女性審判官,全副武裝的蒸汽裝甲機器人,冷兵器與熱兵器兼備的教會武裝部隊……
在失鄉號上極難獲得的情報,在文明社會內部隻需要一份十二比索的報紙就能看個明明白白。
正如鄧肯之前所想的那樣——在失鄉號盲目漂流一個世紀的時候,時代已經變了。
哪怕不從“誰比誰更能打”這種粗淺的角度考量,普蘭德城邦所代表的凡人文明社會也已經發展到了一種……堪稱精彩的階段。
路口並不是看報的好地方,鄧肯隨手將報紙卷一卷之後夾了起來,他還記得古董店那邊有個叫妮娜的“侄女”在等著自己,於是邁步往回走去。
和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城市亂逛比起來,一個先天對自己有信任加成的當地人顯然是更好的情報來源。
至於失鄉號那邊,鄧肯並不擔心——即便是在靈界行走的狀態下,他也仍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失鄉號上的情況,感知到自己另一具身體的狀態,山羊頭在替自己掌舵,愛麗絲看起來也挺安分,他應該還可以在這邊多行動一段時間。
反正原本失鄉號的船員守則上就有“船長偶爾會離開船”的表述,船長一個靈界行走溜達兩天也不算什大事吧?
而且隨著靈界行走的持續,鄧肯感覺自己對這種特殊“精神投射”的控製也在逐漸熟練,或許不久之後他就可以嚐試著同時控製兩邊的身體活動——這就更不用擔心在自己靈界行走期間船上的情況了。
一股香甜的味道就在這時突然從旁邊飄了過來,鄧肯下意識停下腳步看向旁邊,他看到一間臨街的蛋糕店,新出爐的糕點正被擺在外麵。
這是普蘭德城邦的下城區,自然也不存在什高檔的甜點商店,但即便是一些最廉價的粗劣糕點,也讓鄧肯的腳步停了下來。
口袋還有幾個硬幣,加起來不到二十比索,但買塊蛋糕還是綽綽有餘的。
略作猶豫,他便來到那蛋糕店前,掏錢買了一塊最普通的蜂糖蛋糕——店家用來打包蛋糕的包裝材料是某種質地粗劣的厚紙,摸起來毛毛糙糙的。
鄧肯拿著報紙與蛋糕向古董店走去,心情卻莫名地愉快起來。
走在街頭,與人交談,購買東西,返回住處。
如此簡簡單單的事情,卻讓他產生了一種仿若隔世的感覺——他幾乎是細細品味地享受著這種在陸地上呼吸的感覺,並把這些普通的日常當成了某種寶貴的生活體驗看待。
失鄉號上的生活其實也還可以,山羊頭聒噪但可靠,愛麗絲也是個有趣的家夥,但能體驗一下陸地上的生活也不賴。
沒過多久,鄧肯便回到了古董店前,在推門進店之前,他還是先抬頭看了一眼店鋪上的招牌——鄧肯古董店一排字母仍然靜靜地印在上麵,帶著仿佛十幾年不曾改變的陳舊質感。
他推門進店,鈴鐺的碰撞聲清脆響起,緊接著,便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方向傳來。
褐色長發的年輕女孩急匆匆地跑了下來,又在樓梯口前一個急車站定,她扶著旁邊的柱子瞪大眼睛看著鄧肯,表情緊張又擔心。
“鄧肯叔叔,您去哪了?”她飛快地說著,“您說去門口看看,但一轉眼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您又跑去酒館或賭場……”
鄧肯有點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姑娘,他能聽得出來,對方是真的在緊張和擔心著什。
她在擔心一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世上僅存的親人——哪怕這個親人是個嗜酒嗜賭、頹廢暴躁的爛人,而且背地還沾染著邪教徒的血腥勾當。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淡淡湧現,但他臉上表情沒什變化:“我隻是出去走走,順便買了點東西。”
一邊說著,他一邊走向古董店的櫃台,準備把報紙和蛋糕放在上麵,妮娜則好像突然放下心來,又緊接著向樓上跑去,一邊跑一邊飛快地說著:“叔叔你等一會,我把早餐端下來——這個時間你肯定又沒吃早餐吧,我煮了玉米甜菜湯……”
鄧肯還沒來得及說話,妮娜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樓梯上,隨後又過了一會,她便端著大大的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了下來。
托盤上是兩人份的樸素早餐。
鄧肯表情有些呆滯地看著這個女孩忙上忙下,看著她熟練地將櫃台清理出一塊地方,把食物擺放好之後又去旁邊搬了把額外的椅子給自己……
她手腳格外麻利,而且透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高興勁。
鄧肯看著她忙碌,想要幫忙卻發現根本插不進手去。
他跟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打過不少交道,但他幾乎沒見過和她一樣勤快、麻利的孩子。
放在地球,她應該隻是高中生的年紀,哪怕放在這,她看上去也是一個學生。
鄧肯突然想到,和一個墮入邪教的“叔叔”共同生活,想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這個名叫妮娜的姑娘似乎已經完全適應了這種不管怎看都稱不上美滿的生活,而且還能在生活中找到支撐自己的東西。
“我們吃飯吧,”妮娜這時候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她看了鄧肯一眼,仿佛說過無數遍一樣開口說道,“阿爾伯特醫生說過,您如果能按規律吃早餐並保持良好的心情,長久來看那將比烈酒……比止疼片還管用。”
鄧肯卻一時間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妮娜,在對方表情就要變得局促緊張之前,他才把之前放在一旁的蛋糕拿了過來,並打開包裝放在妮娜麵前。
妮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困惑地看著眼前的東西:“這是……”
“蛋糕,從街角買的,”鄧肯隨口說道,“你在長身體,早餐吃些有營養的東西。”
妮娜卻愣住了,她隻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廉價糕點,過了半天才仿佛反應過來似的,近乎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您真的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鄧肯表情相當自然,“隻是突然想起來,很久沒給你買過甜點了。”
“確實,都一年多了……”妮娜嘀咕了一句,但緊接著便突然笑了起來,同時拿起餐刀,“那我們一人一半,阿爾伯特醫生說過,您也需要有營養的東西。”
鄧肯的感覺很古怪,但在沉默片刻之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