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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德如薄紗般在遺落的島嶼之間流淌,船舷之外的大海仍如來時那般平靜,而那座佇立在霧德深處的古老神殿已經完全消失在大海盡頭,它被霧盂遮掩,仿佛-個從一開始便不曾出現過的夢。

水手坐在船尾甲板的一個木桶上,有些發呆地望著遠方那漂浮的霧,在很長時間都保持著這個姿勢動不動。

腳步聲從附近傳來,終於將這具幹屍從出神中喚醒,他身體晃了一下,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又往上抬頭。

“凡娜小姐,下午好,”水手咕噥著,算是無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緊接著語氣又有些感歎,"哎 ,您還真高。”

"經常有人這說,”凡娜淡淡說道,很隨意地在旁邊的另一個木桶上坐了下來,也看了一眼水手剛才眺望的方向,“阿加莎說你在這兒呆一 天了,想什呢?"

“我也不知道”水手想了想,搖搖頭,“大概就是單純地走神吧,您知道的,反正具屍體平常也沒什事可幹,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 而這艘船上還基本不用人幹活。您看,這艘船自己就能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船上物件最忙碌的也就是把愛麗絲小姐弄亂的東西給重新整理好..

凡娜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聽著這具幹屍的叨叨一在來到失鄉號之後,水手很少開口,但偶爾開口的時候就會變成這樣的絮絮叨叨,甚至讓人懷疑他曾經作為人類的時候或許就是這樣絮絮叨叨的性子。

過了好一會,等水手終於絮叨完了,凡娜才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這些話可不要 跟愛麗絲說,她會很傷心的。

"哎,我知道,我肯定不說,”水手擺了下手,表情忽然又有些複雜,"反正....我以後應該也沒機會說了。

凡娜聞言挑了挑眉毛,隻是在猶豫中沒有說什。

水手則又拾起頭,看向了那片濃霧,看向那座神殿佇立的方向。

...您也能聽到吧,那隱隱約約的海浪聲。”他突然說道。

凡娜臉上露出略有些意外的表情,而水手則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回應,在她開口之前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能聽到 ,從決定出發的那時候起,就時不時能聽到那個聲音,而且海浪聲中還有人低聲對我說話,盡管我並不能理解那些話語。袖總是對我說話,就像我現在跟您念叨這些.... .念念叨叨的。我這樣說是不是有些.....冒犯神明?"

“那是女神在庇佑著你,”凡娜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能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這說道,“他知道你來了 ,袖的聲音便自然會出現在袖的信徒耳中。

.....可我卻不記得他,”水手嘀咕道

”我隻記得我來過這個地方,記得在這發生了些事情,但除此之外 ,那些作為深海教會 神官的日子,在教堂中祈禱的日子 ,對我而言都已經是另一個人的人生。我想我已經不算是他的信徒了一在過去的兩個多世紀 , 我一次都不 曾對袖禱告過。

“你不記得袖了,但袖記得你,”凡娜平靜而堅定地說道,唯有在這一點上,她從未對她的信仰動搖過,“女神會 記得袖每一個孩子,哪怕是像你這樣迷失了兩個世紀的。《風暴原

典》中也如此描述:禱告隻是種形式,我們和女神的聯係建立在更深一層。

水手有些意外地扭過頭看了凡娜一眼:“您真是一 位虔誠的信徒。”

凡娜表情有些怪異:“我平 常表現的不夠虔誠嗎?"

水手想了想,沒敢繼續想。

“我的使命就要結束了,”他突然說道,仿佛是在轉移話題,”船長已經得到一 份新的°航線’ , 或許之後他就不需要我了。”

凡娜表情微微變化了一下,張張嘴想要說些什,卻什都沒說出來,隻是聽到那幹屍在平靜地繼續說道:“完成這最後的任務之後 ,我就該從船上退役了,我沒什可帶走的東西

那些破爛的裹屍布,水手罩衫,它們都是早已不該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東西,大概會跟我一並消失掉,所以你們也不用幫我處理什事情,隻是.....

一個平靜而威嚴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 “隻是什?”

水手頓時一驚,瞬間回頭,旁邊的凡娜也立刻從木桶上下來,轉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船長,您回來了,”凡娜臉上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笑著對鄧肯說道,緊接著神色卻又複雜起來,抬手指了指旁邊的異常077,"船長 ,水手他....

鄧肯抬起手,示意他已知道情況,並將目光落在了異常077身上:“我都聽到了 ,現在繼續說吧,'隻是’ 什?”

水手張了張嘴,似乎突然又猶豫起來,但在鄧肯平靜的注視下,他的猶豫終於漸漸化作了坦然,他攤開手,感覺自己從未像今天這樣在鄧肯船長麵前如此放鬆地開口:”隻是感 覺對不起勞倫斯船長

我離開得很匆忙,並沒有好好與他道別,甚至沒有告訴他我可能不會回去,這時候白橡木號上的船員們大概還等著..

他頓了頓,略帶遺憾卻又釋然地笑著。

”請您幫我捎句話,就說‘水手很榮幸能在白橡木號服役了那一段時間,雖然時間不長,而且在船上的時候總是吵吵鬧鬧,但那確實是我記憶中最愉快的一段日子。

“我沒有任何個人財產,所以請您替我向白橡木號的大副格斯道個歉,我打賭欠他的兩磅上好煙草大概是還不上了, 還有欠二副的,欠水手長的,欠司爐的,欠機械師和牧師的.....

他掰著手指頭數了幾個人名,隨後攤了攤手:“您看 ,賭博沒有好下場是吧,包括跟人打賭。

“最後,還有給您的話,我原本其實是打算偷偷給您寫一封信 ,然後自己找個地方靜靜離開的,因為有些話我總覺得當麵講會很尷尬,但您看,情況總會出乎預料....

水手絮絮叨叨地說著在鄧肯平靜而溫和的注視中,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寒冷的氣流從他那已經不 需要呼吸的肺中慢慢逸散,匯入無處不在的霧中。

他看著鄧肯,枯菱的雙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與鄭重。

“我很榮幸,雖然一開始我感到恐懼 ,但我仍然很榮幸能短暫成為失鄉號上的一名成員。

“您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探險家和船長,您要做的事情一定 會成的,我沒什依據,我也不懂預言之類的玩意兒,但我就是這覺得....您要做的事情, 一定會成。

“所以,如果之後真的有個新世界,希望您仍然能記得海歌號的故事,能把它的故事講給之後的人,讓那時候的人知道,在世界漸漸抵達盡頭的日子,曾有這一群人...竭盡所能地努力過。

“最後,謝謝您,感謝您至今的努力,感謝您到現在還在嚐試拯救這個世....雖然它對現在的我而言是個寒冷而扭曲的地方,但我依稀記得,它是個好地方。”

水手平靜地說完,他至今為止所有的猶豫和遺憾終於消弭在這片無盡的迷霧中。

而後他鄭重其事地彎下腰,在鄧肯麵前深深鞠了一躬,隨後又直起身子,在凡娜麵前抬起右手,在胸口勾勒出海浪的符號。

凡娜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半步,就好像想要伸手挽留什,卻在手抬到一半的時候停了下來,隨後在沉默中回以同樣的禮節。

“確定要離開了嗎?”鄧肯則在一旁注視著水手 的眼睛問道。

“您回來了,我也就該離開了,”水手微笑著,慢慢向後退了兩步,“我會找個安靜的地方一 讓我安靜地待會吧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睡覺了。 ”

鄧肯點了點頭,什都沒說。

水手走向了那片不知何時漫上甲板,並在甲板上漸漸濃鬱起來的灰白迷霧,他的身影在霧中搖晃著,終於漸漸消失在鄧肯和凡娜的視野中。

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凡娜終於忍不住轉過頭,輕聲打破沉默:船長.... 

鄧肯卻隻是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凡娜 ,你知道一一個人會經曆幾次死亡嗎?”

凡娜怔了一下,似乎隱約明白了什,她沒有再開口,隻是不由自主地又回頭看了-眼水手離開的方向,在沉默注視了那邊幾秒鍾後,她才收回視線看向鄧肯: "船長 ,接下來我們做

什?"

鄧肯點點頭,轉身走向船尾甲板的駕駛台方向,頭也不回地開口:“路還很遠,失鄉號該起程了一愛麗絲已經做好準備 ,接下來我們對她的'導航能力進行第次測試。

凡娜愣,立刻邁步跟上。

而在同一時間,船尾的駕駛台上,愛麗絲已經一臉緊張地站在舵輪旁。

她在等待著船長的進步指令。

甲板上的拖把,水桶,搖晃的纜繩與備用的鐵鉤,許多東西聞訊趕了過來,擠在駕駛台周圍,似乎在等著看熱鬧。

根繩索蜿蜒爬行,來到人偶腳邊,用繩子頭撞了撞後者的小腿。

”我有點緊張.....愛麗絲小聲說道雖然船長說沒事 ,但我還是很緊張....

周圍的繩索與水桶等雜物搖晃著,發出一連串有些混亂的動靜。

愛麗絲從那些混亂的聲音中聽出了“朋友” 們的回應。

它們比她還緊張。

整艘船都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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