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李追遠看見了站在麵的本體。
二人衣服不同,李追遠穿的是出門走江時的野外運動套裝,本體則是李追遠在家時會穿的休閑服。
柳老太太會給自己訂做衣服,雖然沒有像阿璃那般幾乎一天一套的頻繁,但也完全滿足了李追遠日常所需。
衣服都是與時下並不違和的款式,料子卻是極好的,穿在身上很舒服。
可是,李追遠記得自己前幾次來這找本體時,本體身上的衣服會和自己現在的形象一模一樣,眼下卻有了分化。
另外,之前幾次來,門都並未上鎖,自己能直接提著“垃圾”推門而入。
今天卻上了鎖,得敲門。
最重要的,是剛剛來自門的那聲回應:“幹嘛。”
這種語調,不應該是本體會發出來的。
因此,李追遠合理懷疑,本體是在準備著什,或者是在練習著什。
不過,現在本體表情,再度恢複絕對的淡漠,眼眸也沒有絲毫情緒。
李追遠走入房間,書桌上下本該堆積如山的書,全都不見了,反倒是書桌對麵牆壁下的畫桌上,攤開著很多張畫卷。
本體:“你不該進到這。”
李追遠走到畫桌前,欣賞著上麵的佳作,都是些傳統向的山水人物,細看之下處處都是精妙,但和李追遠以前跟阿璃學作畫時一樣,隻有純熟的技巧卻沒有感情。
腦袋的眩暈感還在持續加重,李追遠身形微微踉蹌,他清楚,這是記憶被進一步修改的表現。
李追遠明知故問道:“你這是在做什?”
本體:“學習。”
李追遠點點頭,本體沒說謊,他一直在學習。
是自己,把本體的“學習行為”,理解得太狹隘了。
大概率,是本體吸取了上次短暫控製身體後的教訓。
雖然未來的危機明顯加重了,但這和眼下的事並無幹係。
李追遠:“外麵的雨好大。”
本體:“我說了,你不應該進來。你在外麵,我在麵,它無論修改你多少次記憶,我都能幫你重置,隻要你自己能挺得住。
但你進到這,可能會把我也拉入它的視線,到時候,我們的記憶都會被修改,我們……會一起被毀掉。
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嗯,我明白。
“可你還是來了。”本體走到櫃子旁,彎腰,從旁邊箱子拿出一罐健力寶,“噗哧”一聲打開,他喝了一口,“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你的理性墮落,就像是我無法理解你為什喜歡喝這個一樣。”
“補充糖分。”
“有更好的補充方式,甚至比這個更便攜。”
“習慣吧。 ”
“是惰性。 ”
“。”
“你正在變得越來越愚蠢。”本體對著李追遠舉了舉手中的飲料罐,“你最好想辦法收斂一點,否則你這種品質
的心魔存在,會讓我很難堪。”
這時,有黑色的雨水開始拍打窗戶,天花板和四麵牆壁,也開始顏色變深,這是要滲水了。
本體:“你看,你快要把我一起害死了。”
“嗯。”李追遠應了一聲,也走到櫃子旁,彎腰拿起一罐健力寶,打開,喝了一口,“你複原的口感幾乎一模一樣。”
本體:“與我無關,是因為你喝過。”
李追遠端著飲料,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門窗在風中搖晃,外頭已徹底變得昏暗。
本體把飲料放了下來,走到李追遠麵前,問道:“目的。”
李追遠搖搖頭。
本體:“是敲詐,是勒索,是試探,都可以說,也都可以談。”
李追遠低頭,喝了口汽水。
本體:“你沒必要在我這做可笑的拿捏,我們之間,並不需要這樣,因為墮落變蠢的是你,而我,從未改變。”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開始滴落進房間。
李三江家以及四周的田野,是李追遠意識最深處的幻化。
而李追遠所住的二樓臥室,則是最具安全感和特殊意義的區域,同時,這也是本體被封印壓製的地方。
隻不過,本體並未改變這的環境,按照正常邏輯,打開這扇房間的門,麵的情景應該類似於監獄,一條條鎖鏈將本體捆鎖。
本體沒有去營造出這種氛圍,大概是懶得扯動鎖鏈每次見到李追遠時都歇斯底地咆哮、怒罵。
這種沒意義隻是單純宣泄情緒的事,對本體而言,才是最難以忍受的酷刑。
不僅這個房間,包括整個建築、壩子以及四周田野,也都被本體維係成原樣。
有時候,太爺家在現實添置了什以及哪處裝修了,包括送貨三輪車新停放的位置,本體也都會跟著李追遠的“視線”去進行同步。
“噠噠噠噠……”
水滲得越來越厲害了,地上逐漸凝聚出了好幾灘。
“當!”
窗戶上的玻璃破碎,風卷著黑色的雨水衝了進來,將房間內二人的頭發與衣服吹動。
本體:“它,快要看見我了。”
李追遠指了指桌上先前被本體放在那的飲料罐,示意對方拿起來。
本體將它再次拿起。
李追遠舉著自己手的健力寶,和對方碰杯。
“啪!”
輕輕一碰,彼此飲料罐都有液體蕩出。
本體喝了一口。
李追遠也喝了一口,然後,皺眉,吐了出來。
本體:“你記憶中健力寶的味道,也被修改了。”
李追遠:“嗯,變得好難喝,有一股屍水味兒。”
本體環視四周,道:“要來不及了,是打算一起死?”
李追遠放下飲料罐,下了床,徑直走到門口,停下。
“你一直問我的目的,我也思考到現在,如果硬要說目的的話,大概就是沒有目的也是一種目的?”
本體: “低級。”
“我隻是興致來了,就進來坐坐,串個門。”
本體:“幼稚。”
李追遠沒有反駁,推開門,走了出去。
伴隨著李追遠的離開,房間開始快速恢複原樣,破損的窗戶複原,滲進來的水消失。
本體走到窗戶邊,透過泛黃的淡白色窗簾,看向外麵。
這個房間外麵,到處是腐朽的痕跡,露台地麵坑坑窪窪,覆滿了黑色植物。
就連那兩張藤椅,此時也是破損不堪,到處是汙垢,還有蟲子的屍體和鳥類的糞便。
李追遠沒嫌棄,直接躺了下去。
前方的大片農田,在黑水的浸泡下已是一片荒蕪,一如他現在的記憶,亦是他過去的人生。
“嘩啦啦……”
黑色的雨水傾盆而下,捶打在李追遠身上。
李追遠眼睛睜著,借著雨幕,他能看見一段段屬於自己過去的記憶正在被快速篡改。
少年的眼眸,漸漸失去神采,眼睛最終也是緩緩閉起。
上方烏雲凝聚,形成一張扭曲猙獰的臉。
“我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在麵對不可抗的局麵時,你竟然能放棄得如此之快,連敷衍的掙紮都懶得做。
虞天南臨死前,還能打碎我的本體,將我鎮壓,以我作為他的人生終結點綴。
而我消亡前,卻隻能拉著你。
這讓我,很不甘心,也很遺憾。”
李追遠其實不僅沒做反抗,還特意放開了一切心防,這不是向上麵那張臉投降,而是為了方便本體幫自己重置記憶。
房間內,本體還站在那。
外麵,李追遠的記憶已經被徹底篡改,理論上來說,他已具備除了死亡外的一切死亡特征。
但本體是不會讓李追遠現在就死的,無論李追遠先前進不進房間,本體都會幫他。
因為伴隨著李追遠閉上眼,原本離開的黑色雨水,又開始侵襲進這個房間。
失去了外在心魔防護,本體這也遲早會暴露出來。
這也是本體無法理解,李追遠硬是要進個房間坐坐的原因,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不用多談的默契,幫他,也是幫自己。
本體閉上眼,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懂了李追遠先前這一係列行為的原因。
“你是怕了,怕在記憶不斷的修改與重置中,變得麻木……你甚至可能在這一過程中消亡,不用我親自動手,你就將不再是你,最終主動與我融合。”
這本該是個好消息,但好消息也得看時間,本體能看見外麵上方烏雲滾滾,在消耗完那些烏雲前,李追遠要是真徹底麻木崩潰了與自己融合,那自己依舊得暴露出來。
本體是個絕對理性的存在,他可以為了更好的局麵而推遲發難的時間,又怎可能會讓自己一蘇醒就成絕唱?
“這一次,你得挺住。”
以這具身體為載體的經曆記憶,本就是共享的,但理論上來說,本體可以借助幫李追遠重置記憶的機會,往麵做一些修改,為以後的發難提前布置。
但本體並未這做,當下情況,自己任何的紕漏都
可能導致李追遠的崩潰。
當本體的眼睛緩緩睜開時,外麵藤椅上,李追遠的眼睛也同樣在睜起。
本就是他的記憶,開始重新鋪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