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恙本人,肯定是不想留後患的,但他也的確沒什更好的方法,況且那會兒他也快隕落了。
而這,也恰恰給了後人動歪心思的機會,因為鎮壓黑蛟的布置,權限一開始就下放了。
九江金家鎮壓蛟皮,本就是耗時最長部分,對此,金家早有心理準備。
其它家,應該早就鎮殺完了,要不然趙璐海再蠢也不敢放著黑蛟之首在那,把自家先祖的頭顱拿回來。
在當時的趙璐海看來,曾經的那頭黑蛟早已徹底煙消雲散,先祖的頭顱繼續放在鎖江樓塔下實在浪費,不如搬回家,為子孫蔭庇。
可正是因為此舉,破壞了整個布置的完整性,趙無恙的頭顱在鎖江樓塔下,可以繼續維持九江地界上對那條黑蛟殘存的持續鎮壓。
這就有點像現在南通的那片桃林,隻不過清安還沒死。
總之,負責鎮殺蛟皮的金家,因為當年趙璐海的行為,倒了大黴。
原本雖然時間長卻也能見得到頭的活兒,硬生生變成了生生世世。
趙家先人們在祖宅地下“死後”享了多少年的福,金家人就在活著的時候,吃了多少的罪。
李追遠走回床邊,問道:“甚至不敢去問一下趙家,為什這做?”
老人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幹脆將話給說開了:“能去那座塔樓下取龍王首級的,隻有趙家人。我家那一代先人不僅不敢去問,甚至馬上安排好了家族‘衰落’戲碼,就此在九江……隱沒。”
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趙家人可以做,可你但凡敢去問,趙家人就會立刻封殺你的口。
金家那位先人也確實明智,趙家人是覺得,對黑蛟的鎮壓已經結束了。
可若是讓趙家人知道,你金家這還沒完,還保留著部分黑蛟之皮,那就是懷璧其罪了。
誠然,金家人倒也可以將這黑蛟之皮給獻出去,誰想要誰拿走,但人家並未那做,依舊想的是繼續完成先祖與龍王的承諾,繼續將責任給承擔下去。
這種大義與覺悟,和趙家那群地下臭老鼠,形成了鮮明對比。
老人:“如果是力有不逮的話,那也就罷了,可偏偏自那之後,我金家人身上,會出現……”
絲線纏繞,老人的身體轉動過去,將後背袒露給了二人。
後背上,滿是黑白色的鱗皮,它們似乎具備著某種活性,還在不斷晃動。
李追遠走上前,將手掌置於鱗皮之上,血霧慢慢散開,進行探查。
這鱗皮可不僅僅是像牛皮鮮那樣隻在皮膚表麵,實則老人體內,到處充斥著這種。
可以說,老人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這種酷刑折磨。
老人:“我這樣,我父親這樣,凡是我金家血脈,都會如此,成年後,即開始長出這種鱗皮,越來越嚴重,直至生不如死。”
李追遠:“這是被邪物浸染了。”
也可以理解成,是來自那條黑蛟的詛咒。
原本,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趙無恙的布置,就有著對金家的庇護,可在那庇護消失後,金家繼續鎮殺黑蛟皮,就等於單獨與黑蛟凶念開展搏殺。
坐在輪椅上的趙毅,已經撇過了頭。
一直以來,趙毅的善惡觀比李追遠都要模糊,李追遠是有一套明晰的規則,趙毅更偏向於自由心證。
但麵對這種情況,你是沒辦法去安慰與欺騙自己的,更不可能不把它當一回事。
老人:“所以,我金家,不是偽裝,是真沒落了。”
誰家血脈,代代都生出這樣的病,都會稀薄。
況且金家,還未放棄對先祖和龍王的誓言。
李追遠走到書房,在書桌前站定,拿起筆。
“她身上沒有。”
“尊駕指的是阿萍?”
“嗯。”
“阿萍是我在冬天撿來的孩子,在鎖江樓塔下麵的場子上,阿萍被她爹媽遺棄在一個籃子,我走過去揭開被子時阿萍的臉都凍得發紫了。
她不是我的血脈,自然就不受這侵襲。
另外就是,阿萍雖然生活能自理,但阿萍的腦子不太好,別看她現在年紀很大了,放在其他家都是做奶奶的人,可她的心智,永遠都隻有八歲。”
“八歲?”
趙毅眨了眨眼,為什阿友和那位老婆婆接觸過,還聊過天,卻沒發現?
可轉念一想,阿友沒發現……也挺正常。
李追遠:“你現在家,隻有這個養女。”
老人:??“嗯。”
李追遠:“沒別人了?”
老人:“沒有了,這個家,隻有我和阿萍兩個人。”
李追遠點了點頭。
老人:“我愧對列祖列宗。”
李追遠:“你們金家,已經為此付出夠多的了,是趙家愧對你們。”
老人:“可我終究是退縮了,太痛苦了,這擔子也太重了,我不希望我的後代,還要繼續受一樣的折磨,看
不到盡頭的折磨。”
李追遠:“阿萍會畫畫和寫字?”
老人:“她會的我們家阿萍,從小都是個神童。”
書桌上有字帖還有畫卷,很多都是新寫新畫的。
老人都那個樣子了,自然不可能再有閑情逸致寫字畫畫,那這些就是阿萍的作品。
如此看來,老人對這個養女,確實傾注了極大的愛。
在老婆婆小時候,老人肯定花費了更多的精力與耐心,教她生活,教她把自己打理得體麵,教她寫字畫畫。
李追遠將自己剛剛畫好的作品拿起來,吹了吹,走到床邊,呈現在老人麵前。
老人隻是看了一眼,隨即,琴弦那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李追遠畫的,是老婆婆貼在告示牌尋人啟事處的畫。
老人:“這……這是?”
李追遠:“阿萍在鎖江樓塔下賣酥糖,是她將這畫貼在告示牌上的。”
怪不得畫得這好,字跡也很好看,可下麵的介紹很模糊,而且連最重要的聯係方式都沒留。
考慮到阿萍的心智隻有八歲,那她疏忽掉這關鍵的信息,就能理解了。
“嘎吱……嘎吱……嘎吱……”
房間的絲線,開始全體顫抖。
老人看著李追遠的目光,透出一股深深的防備。
而且,他做好了對李追遠動手的準備。
趙毅知道,他誤會了,就開口道:
“趙家的祖宅已經被燒幹淨了,外宅過兩天也會解散,總而言之,趙家已經亡了。”
老人眼再次流露出震驚。
隻有九江地界的玄門,才清楚九江趙的恐怖,那可是出過龍王的家族。
老人:“誰……誰對趙家……出手了?”
趙毅看了一眼少年,回答道:“我。”
老人:“尊駕……是?”
趙毅:“我姓趙。”
“嗡……嗡……嗡……”
琴弦聲音拉長。
許久,才重新組合出說話:
“哪個……趙?”
“九江趙的趙,我把我頭頂上的祖宗們,都送去陰曹地府了。”
“嗡!嗡。嗡!嗡!”
老人內心,正掀起驚濤駭浪,但那種戒備感,卻消失了。
李追遠開口問道:“阿萍為什會畫出這幅畫?”
老人沒回答。
李追遠:“一個八歲心智的人應該沒辦法畫出自己沒見過的事物。”
老人:“阿萍畫的,是她的小時候。”
李追遠抬起左手,打了個響指。
“啪!”
老人隻覺指尖一顫,一條絲線不受自己控製拉扯,其頭頂上方,也就是床頂上,一幅畫被攤開。
畫中人,就是阿萍畫的,但老人的畫功更優秀,雖
然畫的是一個人,但老人床頂這一幅,明顯更栩栩如生。
這幅畫,不僅年代久遠,而且四角邊側深淺斑駁,是眼淚不斷打濕後留下的痕跡。
老人抬起頭,說道:“我們家阿萍……小時候,好看吧?”
李追遠:“嗯,很難看出來,這是她小時候。”
老人:“怎會看不出來,即使是現在,我們家阿萍出門時,依舊是爽利幹淨的,和那些同齡老太太,完全不一樣的。”
李追遠:“沒辦法,老是裝神弄鬼的,還得扮演神神叨叨,就很難好看起來了。”
老人:“什?”
李追遠:“不過她女兒很好看,因為她努力掙錢,讓自己女兒不用下地幹農活。”
老人:“你說的是……”
李追遠:“她的孫女更好看,喜歡穿綠色的裙子,雖然朋友少了點,但還是過得挺無憂無慮的,現在跳級上學了,同學和朋友也多了。”
老人:“你認識她?”
李追遠:“嗯。”
老人看著李追遠,不敢置信道:“她是……你奶奶?”
趙毅:“我奶奶。”
老人懵了。
李追遠:“你沒必要對我們設防和遮掩,我們沒有興趣拿你的血脈做文章。”
趙毅:“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你所見,以我們的實力,想對你,想對金家做什,沒必要和你在這費這多話。”
老人:“我有一個女兒……當我的女兒降生,我看到
她第一眼時,我就萌生出了要背叛家族祖訓的想法。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無法想象,我的女兒承受這樣痛苦時的畫麵。
最終,我做了一個決斷,我要把她送走。”
“你把她,交給了一個人販子?”
“嗯,因為我不能知道她被販去了哪,但我女兒的命格很堅挺,不是早夭之命,我金家世代,都很長壽。
越是痛苦,就越是長壽,我覺得,這是它的報複。”
趙毅:“也不夠保險。”
老人:“人販子再回九江時,我就把他殺了,把我女兒身處何方的秘密,徹底埋葬。”
趙毅:“這個好,保險了。”
老人:“我當時還能下床,我怕我哪天會忍不住思念,去把她尋回來,可我如果把她帶回來,留在這個家,我……她……
她,現在還好?
你,不,您剛剛說,她有女兒,還有孫女了?應該…過得還可以吧?”
“起初日子還是挺難的,因為丈夫走得早,女婿也走得早,但現在,在村,日子過得算獨一檔了。”
兩年前,自己剛回南通時,翠翠的房間就有電視機了,零食汽水管夠。
老人:“苦了她了……我的女兒…………”
李追遠:“我看你背上的鱗片開始躁動了,你先平複一下情緒,待會兒我們再好好說話。”
這種事,得讓老人緩緩,李追遠擔心他一個激動過去,就閉眼了。
李追遠推著輪椅,與趙毅離開了臥室。
來到廳屋門口,看見阿萍回來了。
林書友正一口一個“婆婆”叫著,與阿萍一起坐在院子的板凳上聊天,畫風,正常得很,一點都不違和。
李追遠與趙毅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口井上。
趙毅:“我的皮,找到了,小遠哥。”
李追遠:“嗯,皮給你。”
趙毅:“那個殘靈,我覺得也與我有緣,很適合我,你覺得呢,小遠哥哥?”
論價值,黑蛟殘靈必然更珍貴。
李追遠:“嗯,也給你。”
趙毅:“真的,祖宗?”
李追遠:“嗯,皮的話,你讓梁家姐妹幫你縫補和融合,她們的手藝肯定更精巧。”
將蛟皮縫補到自己身上可不僅僅是針線活兒那簡單,這還涉及到融合與排斥,成功率非常低,失敗就意味著死亡。
莫說梁家姐妹沒那個本事了……就是有,她倆現在還昏迷著,也不知道什時候能醒。
“,小遠,我剛開玩笑的。”
“我也是。”
“殘靈當然是你的啦,姓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