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夷海峽。
群夷礁石密布,波濤洶湧,越過細碎的小礁,便見了大一些的海島,連綿一片,時不時有修士起落,在島上駐足。
李曦明在北岸見了見李周巍,交代了一些事情,很快踏破太虛而走,佯裝尋找靈火的蹤跡,在東海閑逛好一陣,確保無人察覺,這才按圖索驥,一路找到此處。
眼前的這一對島嶼一小一大,小的如鹿首,大的如鹿身,偏偏長出幾分,怪石嶙峋,如同戴了盔。
這一對島嶼,小的叫作鹿萊,大的叫作長胄,麵積在群夷之中不算小,可地勢偏僻,靈機不顯,故而毫無名氣,可李家並不陌生,族史中提過這對島嶼的名字,李玄鋒與李清虹來過此地。
可李曦明隔著太虛一看,心頭便多了幾分訝異:
‘此地居然還有不少人跡。’
他轉過頭去看,島上廟宇頗多,僧侶行走,雖然修為不濟,卻頗有些生機勃勃的模樣,自稱作【地舍宮】,可惜靈機稀薄,隻有一個胎息修士在主持。
這群人明顯與世隔絕,取了個宮的名號,卻隻有胎息修士,李曦明掃了一眼,踏空下去,發覺整個【地舍宮】的功法一共三本,疊起來還沒有被褥厚,至於質量,墊桌腳都嫌不穩。
更為奇特的是,【地舍宮】供奉著個不倫不類的和尚,明明修行的是紫金之法,卻自稱是釋法,把胎息當做護法來叫。
李曦明不欲暴露行蹤,大略看了一眼,挑了本傳書來,隨意掃了兩頁,便知道緣由。
‘當年姑姑與叔公來過此地,叔公還曾經射殺過一法師,叫什堊無,當時的百姓供奉過和尚,一直流傳下來,成了這模樣。’
‘本是地養子居多,一同馴養凡人修行,可起過幾次動亂,差不多都死盡了,靈物越來越少,慢慢被凡人修士占據。’
看起來並不像是釋修在此地落了子,隻是巧合而已,他默默鬆了口氣,踏入太虛,穿梭地脈,一直往深處行去。
深入地底一小陣,水脈與地脈交織,李曦明隻覺得太虛之中突然波動,往前後探了兩下,都覺得有些不對,心中便有明悟:
“此地必然靈機有異,太虛之中不能落足!”
於是稍稍一估,踏破太虛而出,在地脈之中顯身,身邊天光閃爍,黑石立刻消弭,融化出一處可供他一人站立的小洞。
此處正對著地脈,一時間煞氣滾滾,李曦明定睛一覷,上下左右皆是黑石,當下掐了訣,化為一道明光,順著地脈不斷往下,很快豁然開朗,竟然見了一片暗沉無光的溶洞。
此洞空曠寬廣,頂上懸著無數根漆黑如同犬牙一般的鍾乳石,地麵上是浩浩蕩蕩的黑水,一點點纖細的石尖破水而出,湖水之中更不知多少石筍。
此地充斥著濃鬱至極的煞氣,空中竟然沒有半點靈機,整座洞府之中的地煞形成了完整的循環,時不時有滴水之聲響起。
‘難怪太虛不見此處。’
這煞氣之湖圍繞著一片石台,深藍色的光暈環繞其上,洞府之門緊閉,在暗沉沉的煞氣之中顯得格外幽深。
李曦明收斂神通,低眉細看,眼中立刻有了喜色:
‘這一湖是【幽鈐煞液】…乃是【地煞冷泉】遇見了坎水之氣,稀釋變化之後的次一級靈物…那這湖底必有【地煞冷泉】的泉眼…’
【地煞冷泉】也是築基級別的靈水了,可泉眼這東西比不得他物,隻要此地的泉眼不被破壞,必然有源源不斷的【地煞冷泉】產出,哪怕要不少時間才能產出一份,那也是極好的事情!
他並沒有急著沉入湖中,而是踏空而入,伸出一隻手來,往湖中的深藍色光輝上輕輕一搭,見一片黑蒙蒙的氣息湧現,顯然是陣法的波動。
‘紫府靈陣!’
這一處靈陣不比李家湖上的【昭廣玄紫大陣】,本就不是朝著護山大陣的方向建立,顯得小巧玲瓏,古意盎然。
“果然還在…”
他心中一喜,伸出一指來,輕輕勾出一縷深藍色的光輝,在手中一琢磨,暗暗點頭:
“『府水』一道的靈陣,倒是奇特,常言府水是黑白兩色之水,竟然還有深藍之輝,必有蹊蹺。”
此陣要開啟,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李曦明倒是不慌,雙目一閉,一手持在升陽之前,身形憑空消失不見,轉瞬又重新浮現,手中已經多了一枚玉盒。
他從這玉盒之中取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小珠來,靜靜地放在身前。
便見這小珠驟然融化,有一道道森白色的光輝從中飛躍而出,與這大陣之中的光輝交相呼應,竟然使這色彩漸漸減退,微微震顫。
這一小珠自有妙用,乃是取了一絲氣息凝結,而陸江仙的神識早早穿過大陣,憑借著神識的霸道,將一縷相同氣息刻畫在了這陣盤之上!
此刻取出,這大陣的光輝便如同見了主人一般褪去顏色,讓李曦明從容地飄落陣中,見了這副模樣,心中更是肯定:
‘此洞府果然是天上的人物所留!’
隨著他踏足門前,便見上首一匾,書三字:
【鎮濤府】。
這緊閉的石門轟然洞開,內一片白霧,靈機充沛,靈氣精純至極,卻被門前半透明的光幕鎖住,不得洶湧而出。
陣法一解,這洞府幾乎等於不設防,李曦明踏步而入,入目便是一片寬敞的圓殿,高處幽幽,設置一案,案後繪著龐大的壁畫,塗著極其詭異的紋路。
這圓形的壁畫幾乎投射在整座洞府之間,一直蔓延到頂上,繪的是黿鱉相抱,黑白交織的瑰麗之景。
濃烈的色彩匯聚成圓形,將整個大殿的色彩集中在主位上,餘下的一縷縷黑白色在頭頂匯聚,光彩投射在地麵上,化為大大小小的光點。
左右兩側各三案,依次往下,四處案台、酒器皆是深藍底繪金紋,縱深感極強,放著幽幽的寒光,奢華至極。
李曦明收斂了淡淡的震撼之色,掃了一眼,便知這案台是【湛府藍金】打造,如今這種靈物都是用來打造匕首、刀器,洞府主人用來打造案具,足見財力。
而大殿正中被挖成了一個圓形,用精美的玉石鋪著,一股股閃著白光的靈液正在池中波濤,不斷升騰起縷縷白氣,填充著這洞府之中的靈氣。
李曦明踏步而進,掃了一眼:
‘池中是【壁沉水】,也是府水一道的靈物,一般是高修用於煉器之時淬火…這洞府的主人恐怕不簡單,莫不是一位煉器師…’
‘隻是…隻聽說密樊道統府水煉丹之法,當年的李恩成憑此頗有盛名,卻沒有想過府水煉器…’
正中的案台高出一截,李曦明顧不得思慮太多,踏空而落,目光在那台上掃過。
台上規規矩矩地擺著一枚玉盒,李曦明隻掃了一眼,手指一搭,便明白此中何物。
紫府靈水,府水一道的紫府靈水!
恐怕也隻有這種級別的洞府才能輕而易舉地得到這東西!
李曦明激動地吐出一口氣來,輕輕將那玉盒拿起,神通先將玉盒包裹住,這才緩緩掀開蓋子,便見頭藏藍一片,竟然有一片小小的湖泊。
這湖泊顏色有深有淺,有荷花朵朵、蘆葦晃動,更有米粒大小的白鷺正在湖麵上翱翔來往,渾身潔白,羽毛片片分明,竟然如同活物。
隨著他的目光落下,這湖麵上立刻升起一片朝陽的倒影,旋即所有異象一同破滅,化為一片清澈且湛藍的水波,現出這靈水的原形來。
李曦明隻是這一看,立刻認出來了:
【洞鷺元水】!
李家生在湖上,雖然沒有府水傳承,可望月湖曾經是天下排得上號的大澤,種種記載、傳說都不少,府水一物,反而好認!
【洞鷺元水】最詳細的記載見於蕭家所贈《嶺海郡兩百年風物》,【洞鷺元水】也叫作【玄湖一氣洞元】,雪冀門曾經因為此物有一場動亂,故而書中記載,除去描述,寫的是:
‘玄黿之屬,驅策湖妖,初生白,十年赤,百年青,三百年有一產,口吐【玄湖一氣洞元】,可以定湖澤,觀變化,朔夜服之,大利少陰煞,可得頰上目。’
《嶺海郡兩百年風物》雖然是蕭家的傳承,可畢竟不是專門記載靈物的,最多提了這幾句話,卻已經足夠李家人深深記住此物。
‘【洞鷺元水】…天下間高深的府水道統已經不多,這東西更加珍貴,更別說…這東西恐怕是某些道統極為渴求的東西。’
他激動不已,默默將這東西收入袖中,心中大為感慨:
“也就隻有這種機會能得到這一級的東西!平日那些外出的修士,哪個不是把功法靈物藏在陣,殺尚且殺不得,還想拿到這種東西?”
要知道這洞府由紫府陣法遮得嚴嚴實實,這陣法雖不是護山大陣那樣廣而浩瀚,卻品質極高,小而精悍,光憑他一個人,說不準還破不開這陣!
就算是陣破開了,這寶地和洞府之中的東西也保不得了,如果沒有天上給的那枚珠子,此刻恐怕也隻能看著這陣法幹瞪眼。
他按耐住激動的心情,化光而散,靈識一掃而過,很快從大殿旁邊的各個入口一一看過,卻發現個個緊閉,立刻掃視起來。
‘陣盤何在?!’
這洞府如此整潔,毫無淩亂之貌中,極有可能不是主人突然在外隕落,而是有安排地離去,毫不客氣地說,往往這樣的洞府,最有價值的東西十有八九就是陣盤了。
如今已經得了一道極為罕見的【洞鷺元水】,紫府大陣的稀有度雖然不如元水,可價值上隻差一籌,哪怕是繼續往下探索,也是要先把陣盤煉化,打上他李曦明的標記,才不至於四處碰壁!
可他環視一圈,這大殿中白氣飄渺,極為空曠,卻沒有半點陣台的身影,李曦明隻好微微閉目,請出仙器來。
他才閉目一瞬,恍然大悟,快步上前,重新來到那台前,不曾多駐足,越過此地,立刻望向背後那幅龐大的壁畫,輕輕伸手。
那隻玄黿的背上雪白一片,紋路極為複雜,隨著他的神通慢慢接觸到這龜背,如同迷霧般的雪白一點點亮起,竟然浮現出一道深藍色密布玄紋的圓盤來。
正是這洞府之中大陣的陣盤,竟被嵌在這牆中!
‘好謹慎…好手段!看來是連進入陣中的人也不放心,這原主人才要特地做一次嵌套,把陣盤嵌入陣法的保護掩蓋之中…’
李曦明若有所思,一手蓋在陣盤之上,神通運轉,一片片天光湧入其中,將之染出淡淡的金色,過了半刻鍾,便見洞中光輝微微閃爍,紫府大陣已然易主!
‘到手了!’
如今隨著他掌控陣盤,這大陣的名號與神妙也漸漸浮現而出:
【玄黿鎮府靈陣】!
此陣同樣是紫府靈陣,神妙和威力卻和自家的【昭廣玄紫靈陣】截然不同,此陣足有三道神妙,分別是【試坎】【存靈】與【玄府】。
【試坎】之法,極為怪異,便是此陣在地底有一坎水關竅,可以源源不斷湧現某種坎水之氣,李曦明這一看,十有八九就是外頭地煞冷泉轉化的由來。
【存靈】之法,便是這中央池子的用處,其中會隨著時間不斷凝聚【壁沉水】,隻要【壁沉水】百年注滿,就會凝聚為一份白羽靈資。
這最後一處【玄府】之能,平日就會凝聚周圍的地脈、水脈、靈脈,將之擰為一股,成為玄府之基,增添靈機,等到有人侵犯,可以將陣法所受的攻擊通通轉化到玄府之基上。
也就是說這足足三道神妙,根本沒有主動攻擊的神妙,就連最後一道防守的神妙也顯得很是敷衍,像是順帶著,叫李曦明看得暗暗心驚:
‘這一處洞府的神妙太明顯了,每一處都是依著主人心意,為了某種目的去造,如若真是這主人指著要什神妙就有什神妙,鑄陣者絕非一般的陣師!’
“凝聚紫府靈資,這種事情看著就讓人渴求不已…更非如今之人所能理解!”
也正是神妙苛刻,哪怕是他這種不懂陣法之人,也能看出【試坎】、【存靈】也通通建立在最後一道【玄府】之上,一切的轉化都是通過這地脈、水脈、靈脈之間的相互作用得來,可能地方一變,前兩個神妙便會失效。
再與自家【昭廣玄紫靈陣】一比,李曦明更是有了更深的領悟,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陣盤,心中感慨萬千:
‘家的【昭廣玄紫靈陣】是李氏的紫府靈陣,這是紫府本人的紫府靈陣,服務的人不同,怎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