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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冷雨下了一整夜,案上的燈光昏沉,提著筆的俊朗郎君神情略有不安,金眸在昏暗的燈光反而顯得明亮。

“四閔郡周邊的修士正在集結.都不需要山中來人,就能推出至少十位築基.這次太冒險了.”

他抬了抬眉,看向一旁的男子,道:“陳典簽,我看黎原道還要緩和些,正值春忙,黎原道周圍是整個黎夏郡最重要的沃野,如若是在那鬥起來,今年的農活算是毀了.一整年都不得安生。”

“哦?”

一旁的男子麵色黝黑,聽了這話,皺起眉毛來,為難道:“李大人倒是還有這一層考慮.可.時機不容耽擱,我看打就打了,實在不行.派人去發一發糧就好了。”

“這可是麻煩事。”

李絳梁放下筆來,揉了揉眉心,道:“誰去發,發給誰?苦的是地頭的百姓,地主鄉紳豈會容情,蕭家離去,黎夏郡至今還沒有形成足夠分量的地方勢力,偏偏這些年來人口不少,亂起來不好把控,我們的人又少..豈能浪費在此處。”

他正色道:“大人說了,治下安定生息、與民休息,我明白時機不容耽擱,卻也應當著重考慮。”

這姓陳的典簽直歎氣,答道:“這事情你還要向大人去說,我才得了命令,要幫著阮大人起草【奉武宮】的規製.再說了,下封宗族才是要緊事情,黎原道如果沒有大族治事,誰知道哪個修士路過就掠了去,有糧也沒有命活。”

李絳梁看出他的推辭之意,暗暗皺眉:‘陳問堯雖然也頗重民生,卻不肯得罪人,也是個折衷的。

口中則道:“那我請司原嵐去一趟,問一問命令,至於大族治事的事情.倒也不麻煩,如果真的拿下了越國,指派一些出身清白、

品行傑出的修士立族就好了”

“如今北方有荒野擋著,一時半會兒也不是問題,這場仗打贏,收攏了人手,就可以暫時把這些地界壓製住。”

陳問堯點了點頭,突然笑著看過來,問道:“聽聞貴族有喜事?”

“哦!”

李絳梁笑了笑,答道:“不錯,是一位姐姐的婚事,可惜我分身乏術,不能回去。”

陳問堯明顯知道司勳會是什人,終於放了手中的筆,有些惴惴不安地道:“我卻疑心起來,青池到底是仙宗,縱使默認了我等在蕈林原的舉動,卻也不至於熟視無睹,允許一眾人從旁放肆..”

李絳梁卻很自信,搖頭笑了:“陳典簽實在是多慮了,自有上頭的人物頂著,你我辦好築基的事好了,有什好發愁的呢?”

陳問堯遲疑了片刻,答道:“我隻是有疑慮,大人說要除魔衛道,誰家是魔?誰家是道?

青池世家子弟眾多.不好處置啊.”

李絳梁沉思道:“誰家是魔.這事情不好多提,遲家已經覆滅,如果真有那一天,依大人命令,再行處置罷,自然不會做趕盡殺絕的事情.”

他目光微微一轉,暗示道:“前幾次帶給大人看的那一批傑俊,有幾個姓氏是清白的?

大人沒有說什挑剔的話,便足以見他心思..”

陳問堯有些感慨地歎了口氣,見著李絳梁抬眉,淡淡地道:“大人又不是來建立雷宮的,是【存真奉武】不是【靖魔平邪】,否則一路過來一定是殺的人頭滾滾.如今一共折過幾位築基修士?貴族且放心罷。”

陳問堯被他一語點破,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卻見著殿外腳步匆匆,快步進來一人,長相頗為英武,好一番威風,手中則持著一令,笑道:“深夜對談,兩位好雅興!”

“阮大人!”

李絳梁起身來迎他,卻見這男子正色道:“大人有命令,人手不須往黎原道前去,靜待命令即可!”

陳問堯先是奉命,這才起身,頗有些羨慕地看向李絳梁,“到底是李大人算得準!”

**.*.

北海。

北海冰雪覆蓋,遍地冰山冰嶼,目之所及,不過深深的藍與刺目的白,北海麵積雖然小,可地勢複雜,不遜於西東二海,雖然冰雪覆蓋,卻有雷霆、坎水、玉真之地,堪為奇景。

若是一路向西,更有冰雪融化,金石火焰、太陽晞光之居所,號稱【解羽】。

李曦明也聽過此名,【解羽地】是鸞雀所居,【同心樆】所在,五火皆具,更難得有太陽靈物,天下有數的鳥雀之類,大多從此地出。

【解羽地】本身不小,甚至北海麵積狹小,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解羽地】、【滄州】占據,此中修士不少,可惜終年刮著【瀚海漠風】,地不能活人,不能如同【滄州】一般供凡人居住,這才少了些勢力。

李曦明越過合天海,到了北海,隱隱約約就能看見西方的紅色,心中向往,隻是分身乏術,隻能改變方向,一路向東北,越過厚厚的冰雪,這才見到【滄州】。

此地河水呈現灰黑色,山勢險峻,多有奇蟲異獸,山中蛭蝚、毒蛇數不勝數,他掃了一眼,看出來了:“傳說中【滄州】坎水橫流,果不其然!雖然比不上【解羽地】不能活人,可若不是經驗豐富,沒有修為在身的人還真不好在外走動..此地的人.也過不了什好日子。”

稍稍認定了方向,很快就尋到了坎北郡猈兒山。

這山並不高大,一片灰黑,修建了墨藍兩色的宮闕,與另一側搬過來的銜憂山一高一低,一東一西,相互呼應,別有景色。

李曦明看了這一眼,突然回憶起當年的銜憂山來:“當年我在山中修行,看過山中的布局,也是一左一右,有一座輔峰相對而立,如今這座山還留在黎夏郡中,似乎叫做飛遺山.”

李曦明心中情感略有複雜,他與幾個兄弟不同,小時候好長一段日子都住在蕭家..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結:‘那時我還小,孤獨沒有夥伴..唯有二三個仆人,平日做完了功課,偷偷披一件蓑笠,迎著小雨就到江上去閑逛,還買了舟子的舟來遊玩,捧著白銀小爐飲酒..那樣的時光..在湖上是沒有的。“”這百年修行也再未有過。’

蕭家是個清閑的家族,不比李氏事事都有人督查,玉庭與青杜固然是約束的利劍,卻也叫望月湖上沒有這種太平世道的安樂了——在一個心中含恨,終日圖謀著複仇的家族,享樂也是罪過,是不會有這樣的太平的。

他隻駕風下去,果然見到好幾個蕭家子弟在掃台階,天空中灑著蕭瑟的冷雨,李曦明問道:“可是蕭氏族人,望月李氏來拜訪了!”

這群人見了他,有一個算一個都跪下了,便有一人急匆匆地告罪上去,便見一道遁光從山上飛湧而起,急切落到近前,顯化出一老頭來:這老頭須發皆白,相貌醇厚,一根木杖駐在手,掛著零零散散的藥囊,身上隻一件單薄的灰衣。

目光溫和,隻是眸子微微紅了,道:“見過真人!”

李曦明忙托住,騰出一隻手來,很親昵地扶住他,隻答道:“師尊不必如此!”

此人赫然是師尊蕭元思。

蕭元思老得很早,也很快,他心中有結,終年無法釋然,雖然生活上沒有什困苦,卻始終沉溺於過去的痛苦,無法釋懷,他沒有什成器的子嗣,在宗內也沒有收徒,隻唯獨李曦明一個徒弟,見了他很驚喜,很快就笑起來:“今時大不同,像個真人了。”

李曦明略有尷尬地搖頭,隻跟著老人上去,關切一二,卻見蕭元思抬眉道:“我多年不在海內,卻也能聽那些消息,若有可能,我師妹的袁家.還是拜托真人關注一二.”

李曦明知道他總是惦記故人,安撫道:“袁氏雖然出了些麻煩,血脈卻還留存.雖不如往日顯赫,卻也不是壞事.”

蕭元思默然點頭,問道:“真人所言甚是.我本也是要來找真人的,這些年來我心頭總是反複想起一事..如今..青忽真人成就,總算是有了眉目,盼望著..打聽到你師祖的消息。”

這一提,李曦明心中有數了,師祖叫司元白,輩分上應當是司元禮的兄長,更是自家先輩的師尊,於情於理,也應當問一問,便記在心頭。

三兩句間,蕭元思已經將他引至【猈兒山】,便默默退下去了。

高處同樣設了一湖,漆黑如墨,山間有雪,一根通體碧玉的魚竿支在岸邊,山上的風明明大的很,魚線如同精鐵所鑄,紋絲不動。

“昭景來了!”

李曦明在玉桌旁落坐,這才見一老人在桌邊浮現而出。

相較於蕭元思的疲態,蕭初庭與多年前相比幾乎沒有差別,甚至因為修為精進顯得更加悠然,那隻手搭在案上,捧著一本黑皮書卷。

“見過前輩!恭喜前輩!”

李曦明拱了拱手,賀了一聲,將那枚裝有【畫水葵石】的玉盒取出,靜靜放在桌案上,笑道:“前些日子海內動蕩,諸家朝不保夕、提心吊膽,晚輩不曾及時來賀,還望前輩見諒.”

“無妨.隻是叫你破費了。”

蕭初庭的目光含笑,從桌案上的玉盒上輕輕掃過,倒滿了茶,視線落在漆黑湖麵倒映著的、飄動的白雪上:“白麟天下皆知了。”

李曦明默然點頭,目光複雜,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隻能順著他將目光落在這猈兒山上,讚道:“好一處坎水寶地。”

蕭初庭抿了一口茶,答道

“古修士的山門.起名都很隨意,曾經有位大真人隕落在此,一度讓此地變作太陽離火之山,後來歲月變遷,在此處修道的修士消耗離火,滄州又坎水橫流,漸漸壓不住了,這才重新歸位坎水。”

他眼中倒映著滿天大雪:“紫府再大也大不過真君,滄州是坎水之州,改變一時,不能改變一世,自然要回到原主人的神通一—這是大勢。”

李曦明斂了神色,聽著蕭初庭靜靜問道:“奎祈的遺言.是什。”

李曦明略有沉默,答道:“太陽光明,今不複也。”

老人抬起眉來:“他心中亦明白。”

“真君得踐玄位,太陽失去護身符,衰弱是必然,興許他們曾經還對某幾位心存幻想.後來——一次又一次地破滅了,每一位太陽道統真人的隕落都不隻是隕落,更代表著一位大人的沉默。”

“明明渺茫,他不願意丟了太陽的風骨,一定要試。”

李曦明心中黯淡,低聲道:“為何.一定要如此,因為‘真’?”

蕭初庭的眸子中沒有意外,放下了手的杯,答道:“我如今沒有什顧忌,不如就地與你談談此事。”

他漸漸坐直了身子,神色幽靜,開口道:“昭景..”

“天下眾修,各人各求其位,可大勢-一才是決定何位可踐、何位將歸的真正力量。”

“‘真’一道,神威玄明,奉武修真,此位一朝成就,於四方有求真之利、成道之功..你可知意味著什?安淮天的墜落為何如此迅疾、如此草率、如此迫不及待!”

“欲要合真修道、為後輩鋪路的大人不在少數,而那三道金性,更是早有高高在上的道統為它們一次又一次的準備過主人了。”

“還有龍屬.他們也求真,也在等此道歸位,唯候今日矣!”

李曦明慢慢抬起眉來,那些隻言片語終於在心中一點一點的串聯在一起,耳邊仍然響著那滄桑冰冷的聲音:“如今得了真君的金性,當然要重複當年天武真君的帝業功成,必有大動亂..更合了另幾位大人的口味.”

“可江南的位置讓誰來給出?還能讓誰割肉?在人家的盤子躺了幾百年,如今要洗了盤子裝東西,誰能說不是?”

“或合道求真、或興孛動亂、或謀位思變..這些大人物靜靜地立在上頭,都在等著‘真’之主歸位!”

“這位‘真’之主偏向誰,已經成了稍次要的東西了!”

他目光中興起點莫名的意味,輕輕地道:“你要知道.天地間的一切暗流洶湧,道統爭鬥也好,天朝起落也罷,終究在一個金位上,興與亡,無非為了尊位,天地同力.天地同力!豈有不衰落的道理?”

李曦明緩緩閉目吐氣,難以自持,良久才道:“可.可太陽道統.難道不明白.”蕭初庭轉過眸子來,那雙眼睛如同麵前的湖水一般古井無波,甚至有些幽冷了,老人輕聲道:“他們本來就有應該付出的東西,不流點血是不會安穩的,再者--太陽道統當然有明白人..當年慕容家的事情..”

“豈不是太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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