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景山。
天空的夕陽一片暗沉,赤光在天際壓得極低,蓋在紫黑色的雲層,仿佛隨時要掉落到地麵以下,山上卻有一股火光涵涵,照得四處發白。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白玉象的手擊打在金色的丹爐邊緣,震得火光搖曳,迅速收斂,金黃色的爐蓋跳起,浮現出一片燦爛的碧景。
‘丹成了!’
白金色道衣的真人站起身來,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麵上的疲憊之色緩和了許多。
於是攤開手來,掌心已懸浮了三隻碧色之物。
此物不過指甲蓋大小,似鳥而非鳥,似蛟而非蛟,身後又長著大翅,將身體蓋成一個滾圓,精致小巧,好似一顆翡翠。
‘正是角木成丹!’
這三顆寶丹用了大量療傷資源,又以一枚為角木靈物為根,至今成就,凝聚著極致的角木之妙,讓李曦明滿意撫須。
“有【東命水】的幫助,也算是更進一步!”
此丹在他修行生涯中所成的丹藥可以排得上前三,能明確壓上一頭的,也隻有【望晉玄衍丹】與機緣所得的太陰之丹,如今僅僅是停留在掌心之中,便讓李曦明身邊種種草木生發,殘葉有主,一朵朵白色的梔子花竟然生根發芽,紮根於山頂。
“好靈丹!”
李曦明灼灼的目光掃了山巔,暗暗驚歎,他心中惦記著李周巍的傷勢,並不多停留,立刻踏風而起落往湖中洲,稍作掩飾,便登上那一片光明的天地!
日月均平的靈氛撲麵而來,李曦明立刻穿過古樸優
雅的回廊,推開閣樓底下小院的門扉,卻見著如血一般的沙風四處飄散,一片蒼茫,參差著細密的鱗片與飄落的薄翅,整片院落之中如同明陽殺域。
滿身裂痕、金光流淌的青年正雙手合十,盤膝坐在風中,如同一座殘破神像,動彈不得,見了李曦明現身,他方才睜開雙眼,淡白色的瞳孔中有一分笑意:
“叔公!”
李曦明掐指一算,有了憂慮,問道:
“我將將煉就了丹藥,立刻進來見你,可這也有些日子了…既然此地沒有戊土…你的傷勢…怎地沒有半點好轉?”
李周巍眼中沒有被傷病困擾的疲憊,甚至心情不錯,有些艱難地點點頭,道:
“既知叔公在煉大丹,我何苦自個去往傷病上努力?倒不如借著這重傷法軀,遍體裂痕的勢頭,修行赤斷鏃!”
這真人呆了呆,問道:
“你都傷成這副模樣了還能煉神通?”
李周巍搖頭答道:
“的確是不容易的事情,我法軀有傷,神通卻還穩固,以我的道行,煉一煉神通也不成問題。”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有了一分疑惑:
“赤斷鏃神通晦澀又多有麻煩,家中本就沒有能幫助這道神通成就的東西,連那一枚丹藥都是極為將就,多年修行都是靠自己的精修…可如今似乎有著這戊光之災在身上,我暗中符合了什極高的意象,修行起赤斷鏃事半功倍…”
“竟有此說法…”
李曦明讚起來,將那三枚丹藥送到他手,一邊將李闕宛先時的種種發現一一提了,又將手頭餘出來的一份【寶降水】送過去,囑咐道:
“這丹藥藥性很強,尋常服用方法不能將其發揮完全,用【寶降水】衝服,最為合適。”
李周巍點頭,正色道:
“家中的太陰靈萃有了來源,可實在耗費闕宛太多精力,晚輩看來,那一份【終闋沉元】不必省著。”
李曦明有了幾分猶豫之色,聽著魏王沉聲道:
“【終闋沉元】這一類的東西,不可能拿出去用,又足足有五份,不差這一份,家中得過的靈萃多用於煉器,太陰靈萃能不能煉丹尚未可知,而以【終闋沉元】神妙,很可能轉化出不止一份頂級太陰靈物…”
“如今我家的大陣、丹藥——尤其是太虛營造之術,都極需要頂級靈物,時間對我家來說比靈資還要珍貴,大可不必為了節省這一份【終闋沉元】走彎路。”
李曦明會意點頭,李周巍這才笑道:
“況且,我能修行也算個好消息,這戊光之災也不必急著化解,我先將身上的傷勢療罷,留下這一雙眼睛不治,符合【大聖折鋒妙術神通】之意,好好修行一陣。”
他這一番言語下來,壞事也說成了好事,算是把李曦明彷徨在心頭的那一抹陰霾驅散了,這真人笑起來:
“聽你安排即可。”
李周巍便摸出那一枚角木之丹來,隨意的浸泡在【寶降水】,這丹竟然如活物一般舒展了身姿,仰麵向上,朝向上的肚皮處竟然生著一張人麵般的花紋。
李周巍一口服下,正色道:
“叔公身上的傷勢不能不注意,我看著已經拖了好些日子,時間拖得長了,隻恐壞事。”
李曦明其實是有傷勢在身的,隻是急著煉丹,遲遲沒有去管,一股腦壓在肺,也並未放在心上,不多叨擾,為他緊閉了院門,立刻重新回到閣樓之中,卻見著那仙氣飄蕩的回廊之上已經站了一位絳袍真人!
他容貌甚佳,雙眼略狹,灼灼閃著金光,一身明亮
張揚的絳袍繪著金紋,使他一身上下氣質混一,一隻手搭在回欄上,另一隻手則捏著火焰,似乎在觀察自己神通的長進。
那杏色的火焰之光彌漫開來,卻仿佛在天空中碰到了什東西,消逝於無形,並不能延伸出去,他的目光充滿著審視,似乎是不經意地收回目光,笑道:
“見過太叔公!”
正是吞服【離泗杏果】出關的李絳遷!
“出關了…好快的速度!”
李曦明眼前一亮,兩三步走到身前,問道:
“如何?”
這位昭景真人問的自然不可能是區區吞服離果的修為長進,而是李絳遷的籙氣——【貪罟玄離】!
聽了他的話,李絳遷眼中的金光微微搖晃,笑道:
“已被晚輩吞服,我一身修為大為精進,猶如將此果煉成丹藥,一一服用煉化,如今神通雄厚,大進一步!”
單單這一道用途,就已經節省了不知道多少修行時間,可在李絳遷口中好像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他笑道:
“至於在性命上的效果…”
他神通赫然運轉,現出掌心那一道杏色交織的【南明心火】來,便見烈焰洶洶,仿佛要焚穿四處,李絳遷道:
“【離泗杏果】並非尋常之物,足足提升了晚輩半成的性命,再經過【貪罟玄離】本身的輔助加持,體現在離火上的威力便是提升了一成。”
這提升看似不多,卻是紫府的半成性命,從神通到各個手段全方位的提升!讓李曦明歎起來,道:
“這…就已經是半成了…我雖然對性命同修不了解,難以理解是何等地步…可如此看來,隻要有五枚這杏果,【南明心火】便能翻上一倍…”
神通的威力每增添一分都有質一般的飛躍,可不能以倍為單位的!【南明心火】翻上一倍,已經能蓋過李曦明手中【天烏並火】!
‘而五枚杏果,說昂貴固然昂貴,可要說有多困難…還真未必!
當今之世,離火靈物頗多,隻要李家肯下血本,絕對能換到不少,而李絳遷倘若有什機緣,五枚以外能再得上幾枚,恐怕【南明心火】能直追天下離火前三。
更別提性命提升給李絳遷各方麵帶來的成長了,李周巍白麟性命感應圓滿也不過翻一番而已!
‘豈不是…如若他生在金丹仙族,十幾枚連續服下,當場就會有一個性命火焰堪比【天杏離雨】,如同金性轉世的天才?
“這也…太超乎常理了!”
李曦明隻是稍稍計算,便察覺出此中巨大的成長空間,有些難以置信,李絳遷卻笑道:
“我明白太叔公的意思,如若【貪罟玄離】能做到那種地步,天下修士還修什行?我如今細細體會,大抵也明白了它作用的機理…本質上是通過補足這些靈果之中蘊含的、不同的離火玄機性命。”
李曦明霎時明白了,答道:
“也就是說服用的靈物差別越大,對你的效果就越好!”
李絳遷點頭,歎道:
“若是重複的,興許不會增添半點性命,若是與先前服用過的種種截然不同,指不定還要提升的比半成還多。”
可即便如此,李曦明依舊有些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道:
“聳人聽聞。”
李絳遷還未來得及言語,卻聽著身後傳來一聲笑
語,清脆悅耳:
“兄長!”
李絳遷驟然回頭,果然見著身後站著一俏生生的素裙女孩,那雙明媚的金色眼睛終於有了一份濃厚的驚喜,邁前一步,笑道:
“我早知你不會為神通所困!”
對於從小一同長大、同一輩分的李絳遷,李闕宛明顯不那拘束,那雙眼睛眨了眨,側過身來,道:
“還是慢了兄長一步。”
李絳遷眼中是有幾分複雜色彩的,那年蒙學之時,他屢屢逃課,每每沿窗望去,都能見到那伏案認真讀書的身影,幾十年如同彈指過,當日與他論起漆工之事的女娃,今日竟然也成了堂堂神通。
“我其實也有一二掐算之術,想過算一算,你是否成了神通,隻是你身上有符種,我想算也是算不清的。”
他搖頭笑道:
“我忙著族事,你忙著修術,誰也別捧誰,都是水到渠成的神通!”
李闕宛奇道:
“兄長還有術數之能?”
李絳遷搖頭:
“隻是籙氣感應性命而附帶的小小神妙罷了,不能和你比!隻有一二感知危險之能值得一提!”
這兩兄妹親切,一旁的李曦明看得是最樂的,兩隻手負在身後,往前邁了幾步,眼底有了幾分複雜。
‘晚輩倒是更親些。’
兄妹寒暄罷了,李闕宛卻並不耽誤正事,立刻轉過身來,對李曦明行了一禮,道:
“長輩這一年有餘都在閉關煉丹,我看梔景山上光焰熊熊,沒有一日停歇,便不敢打擾,眼下正好報一報喜
訊!
她一翻袖子,纖手之上已經多了一沉甸甸、鑲白玉的鉛盒,看上去是精心打造的,刻滿了玄妙的符文,此刻一啟,便見頭裝著亮銀色寒如冰雪的月液。
【玄卿月粹】!
“晚輩花了一年時間用神通醞釀了六鼎,卻有不錯的運氣,其中五鼎都成功了,加上原來成就的那一道,共計六份,都在此盒中!”
當年李闕宛說得是【七成】把握,如此算來,能成五鼎自然是極有運氣,李闕宛將之送到李曦明手中,鄭重其事地道:
“隻是…在晚輩算來,這六份還是不夠【裨庭青芫玄鼎】凝聚靈粹的…再來一輪才能勉強試一試,可加上凝聚靈萃的時間,前後可能會花二三年…生怕誤了事,特地來問一問。”
“耽擱了你的修行了!”
這晚輩考慮的很周到,這一年以來連穩固修為都沒來得及,卻全神貫注地把【玄卿月粹】備下來,李曦明連連點頭,心中亦思慮開了。
‘既然明煌那可以修行,這邊倒也不著急…’
於是將玉盒收起,鄭重其事地領著兩人到了閣間,將那一玉盒取出,留了心眼,捏起一瓶【終闋沉元】,看向李闕宛。
這女子立刻接過,仔細端詳了,卻察覺不出半點靈機,眼前的青白之物混為一體,簡直像一團雲氣,不信邪地掐指算了好一陣,疑道:
“竟然…連我也看不透…”
哪怕她將神通運轉到極致,也隻能感知到此物在位格上極高,可在靈機之上晦暗不定,奇特至極。
‘果然…’
李曦明當年自己來看,根本看不出這東西有什特
殊的,結果到了李闕宛手中仍然如此,讓他對此物更多了一分敬畏,問道:
“你可算得出……此物能化出何等靈物?”
得了李曦明的話,李闕宛方才明白這是太陰極高一級的寶物,可術算不清,叫她略有遲疑,答道:
“能黜出多少靈物,恐怕要試一試才知道,而黜陰之事運用在靈物上,多有變化,眼前此物,興許不止有太陰…可能還有清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