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午飯後不久。
岡部以言的妻子阿戶在“彎津劇院”前下了車。
今天是新彎津的休息日一一她們是來了新彎津之後才知道天下還有休息日這種東西,或者該說她們來了彎津之後,才知道庶民也可以休息,而休息日新彎津總是很熱鬧的,此時彎津劇場前的廣場上就有些人擠人。
做生意的小商小販,路邊賣藝的雜耍藝人,外地來看熱鬧的遊客,總之人很雜很亂,吵鬧得厲害,但透著一股子其他地方沒有的鮮活氣,並不令人討厭。
阿戶看了看四周,覺得有點喜歡這,但趕緊招呼她妹妹阿草一一也是岡部以言的妻子,她們姐妹二人嫁了一個丈夫一一以及她的女兒阿居,讓她們跟緊了,然後端莊的跟著犬公主的小侍女走側門進了劇院。嗯,今天彎津劇院有新劇初演,犬公主請她們來看戲。
這已經是她們第二次來劇院了,但仍然覺得彎津真是大手筆,競然為了看戲就建造這一幢專門的大房子,簡直像座小型岩砦,而且造型也頗為奇特。
這座劇院是露天的,俯視為橢圓形,或者說像個膠囊,中間以通道和後台區分成東西兩個半圓,階梯狀的觀眾席就在東西圓弧上。
這建築物原本是原野設計的,不過以他現代人的慣性思維,他原本打算蓋一座正方形且封頂的大房子,差不多就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電影院那樣子,後來還是魚柱彥四郎這個“劇團團長”受不了了,大著膽子托阿滿去找原野提建議一一有房頂,表演時就沒法用自然光了。
如果一直點火把照明的話,先不說效果好不好,僅照明費用,天長日久之下,他們劇團也要多花好大一筆錢。
原野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中世紀,隱約記起莎士比亞在當劇作家時,他服務的劇團好像就是露天表演,觀眾是站著看戲。
他不是知錯不改的性格,知道自己也不是當建築師的料子,很幹脆就撤回了他的設計稿,讓魚住彥四郎自己看著辦,新彎津的施工隊隻管蓋房子,需要什樣子的劇院由魚住彥四郎等演員來決定,他在擴音之類地方提提小意見就行了。
最後,魚住彥四郎一陣折騰,新彎津劇院就變成了這樣子,不過他也算乖巧,對外還是宣稱大劇院的設計人是原野。
今天的新戲就在東區初演,阿戶帶著妹妹女兒一路來到東區的包廂,見到了犬公主。
還不等她行禮問候,犬公主就主動握住了她的手請她坐下,還示意阿草和阿居也都坐,而阿戶這段時間接觸過犬公主好幾次,知道她的性格比較柔軟,也沒太過誠惶誠恐的客套,順著她的意就坐下了。犬公主現在已經十二三歲了,多少有點少女的樣子,不過還是小小一隻,等拉著阿戶坐下後就微笑問道:“阿戶夫人,家還好嗎?”
阿戶頗有些感激道:“托殿下的福,一切都還好……啊,還沒有感謝殿下,左次郎和阿居都入學了,真是給殿下添麻煩了。”
主要是感謝能讓她女兒阿居入學,岡部以言覺得女兒讀不讀書無所謂,不如在家學著料理家務,倒是犬公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兩個孩子都塞進去了,目前這兩個孩子都在彎津第三小學讀小學一年級,成績相當不錯,大概過一兩個月適應了學校生活就能跳級一一這兩個孩子原本就識一些字,年齡也都十歲了,比一般適齡學生有優勢。
犬公主倒不居功,隻是掩口笑道:“那沒什,阿戶夫人,孩子原本就該去上學的,這是我家三郎殿下說的。”
“也要感謝野原殿下。”阿戶真心誠意地說道。
“不用客氣,阿戶夫人,岡部大人也幫了我們彎津很多忙,三郎殿下一直讓我多照顧你們一些。”犬公主現在不靦腆已經是這兩年原野訓練有素了,但說話還是不太會拐彎,原野讓她沒事就多關照一下岡部以言的家人,她倒是老實去做了,沒事就送各種吃穿用的東西,還直接說了出來。
阿戶不介意,對著犬公主這樣的人她倒覺得很輕鬆,一點也不害怕,轉頭又把女兒阿居拉了過來一個十歲的小蘿莉,讓她在犬公主麵前多露露臉,加深一下和犬公主的交情。
嗯,這年頭十歲已經不小了,她已經在操心女兒的婚事,現在感覺彎津很不錯,有點想讓女兒將來嫁到新彎津來,那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讓女兒能多在犬公主麵前混點香火情也是好的。
她和犬公主又圍著阿居說了會兒話,等阿居都害羞到開始結巴時才放過她。
阿戶轉而又向犬公主好奇問道:“聽說野原殿下……今天也要過來?”
這不是刺探機密,這是劇場自己宣傳的。魚住彥四郎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四處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這部戲原野會來看初演,估計初演完了再宣傳還要再標上“這是深得野原殿下喜愛的一部戲”,以便猛猛賣阿戶覺得有點離譜,這年頭一個平平無奇的劇場老板都敢拿領主當噱頭,多少有點假,她這才問問,而犬公主則見怪不怪,向旁邊指了指,笑道:“三郎殿下已經到了,就在旁邊的包廂。”
阿戶吃了一驚,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但馬上一臉歉意道:“那您要不要……”
犬公主馬上搖頭笑道:“他那邊現在人很多,我在這就好。”頓了頓,她看阿戶不太明白,又指了指包廂下麵的觀眾席,耐心解釋道,“今天來了很多老彎津人,有很多跟著殿下都六七年了,他們都要去隔壁問候一下,三郎殿下在和他們聊天。”
阿戶順著她的手指瞧了一眼下麵的觀眾席,發現下麵好像都不是普通觀眾,從衣著上看,最少最少也都生活富裕,還真是一群“老彎津”一一這個詞她來了一個多月也學會了,這些人大多都是跟著原野起家的那夥人,最差最差,也是原野在舊彎津時花錢買回來的前幾批家子,全是老資格。
通常,這批人也是現在在新彎津混得最好的一批人,最起碼也是某個工坊的主管、技術骨幹或是某個經營有道的商人。
當然,前幾批混得不好的也有許多,隻是那些人已經自然而然泯然眾人,不會出現在這,已經沒資格去原野麵前刷臉。
阿戶一時倒很想結交一下這些“老彎津人”,隻是她也不方便過去,多少有些遺憾。
原野確實在隔壁包廂接見以前的一些“老部下”一一老彎津人全都給他幹過活,以前哪怕挖溝都是給他挖的,就算這些人大多都沒跟他打過仗,甚至沒直接被他指揮過,但還是喜歡把“當年我和野原大人一起.……”這種話掛在嘴邊上,硬是冒充他的“老部下”。
眼前這位平島吉次郎就是如此,他當初被原野派前島十一郎從熱田港當家子奴仆買回來,因為長得實在太矮,哪怕在工坊老實幹活,選兵也沒選上他。
等服役年限夠了後,他獲得了人身自由,就離開了鐵器工坊,憑借學到的手藝和老實肯幹,借了原野的無息貸款,又雇了幾個幫工,開了一家私營鐵器作坊,專造農具,然後以“老彎津人”自居。他也配得上這稱呼,他現在作坊規模已經幹大了,是新彎津小有名氣的作坊主,漸漸開始涉及到兵器、甲胄和鐵炮製造,算是新彎津私營鐵器作坊的帶頭大哥之一。
他這次也是聽說原野來看戲才特意找魚住彥四郎弄了一張初演門票混了進來,就是為了想在原野麵前刷個臉,提提建議,不然要是通過正規途徑想見原野一麵,現在可沒以前那容易了一一內政方麵的事,他能見到遠藤千代就不錯了,有建議就算能遞到原野麵前,八成已經變成一行無足輕重的文字。他排了半天隊,快速問候完了便小心翼翼提了自己的建議,而原野聽完後倒是微感意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想自己賣貨去北陸?不打算再把東西賣給彎津了,準備取消以前的合約?”
彎津經濟目前以“政府(原野)”為主,染布、製鹽、瓷器、火藥以及鐵器等賺錢的行業都掌握在“彎津政府”手中,一般人根本插不上手,而私人作坊要是幹些“政府”懶得花精力的活兒,要就是撿“國營政府”剩下的殘羹冷炙吃一吃。
對外經濟也一樣,因為彎津目前出售貨物主要依賴熱田港,而熱田港控製在織田家手中,不打著原野的旗號,僅“關船錢”就夠小商家喝一壺的,那些大豪商也會直接找彎津下訂單,所以彎津的小作坊主們一般是把貨物直接賣給“彎津政府”,由“彎津政府”對外售賣。
這種交易方法持續好幾年了,原野還給了那些小作坊主很多隱形優惠,沒想到突然就有人有意見了。之前在旁邊無所事事,正問阿清多討零用錢的阿滿,聽到這話立刻望了過來,開始上下打量平島吉次郎,一臉狐疑和審視,似乎在琢磨他是不是陰謀叛亂分子。
越看越像,今天敢不讓原野賺差價,明天八成就要謀反,回頭似乎應該把他抓起來拷問一下……平島吉次郎注意到阿滿這“活閻王”的眼神,頭上冷汗都下來了,但遲疑片刻,想了想原野這多年了,除了在彎津軍猛砍過一陣腦袋以外,一個平民也沒殺過,還是鼓起勇氣艱難道:“是的,殿下,那個……您的合約是很好,但……彎津現在的鐵價太低了,遠藤大人那邊的收購價也很低……那個………所以,我·……我們習……”
阿滿挪了過來,問道:““但你們應該還是有的賺吧?”
平島吉次郎咽了口唾沫,小聲道:“是還有的賺,但這一年多下來……也快沒得賺了。”
這該是原野的鍋,災荒時原野下令在知多半島全麵開鐵田,還找到了幾處小型河道沉積出來的鐵砂礦,猛挖幾千幾萬年大自然攢下的鐵砂,導致彎津鐵價當場來了個高台跳水。
同時原野在賑災後為了快速回血,下令“國營鐵坊”廉價拋售各種鐵器,結果導致市場一時接近飽和,他們這些私營小型鐵器作坊就有點受不了了一一遠藤千代給的鐵器訂單價格一月更比一月低,要的量也一個月比一個月少,他們也有一作坊的人要養活啊!
所以,他們才聯合起來,打算結束和原野的代售合約,看看能不能自己把東西賣到遠處去,以便多賺一些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阿滿豆豆眉挑了挑,已經確定他有問題了,眼神危險起來,毫不客氣道:“有的賺就不錯了,要是沒彎津,你拉出來的屎扔水都冒不出油花。現在有點本事了,就想單幹了?我告訴你,忘恩負義也要有個限度……
“你閉嘴!”原野嫌她礙事,伸手就把她拔到一邊,對平島吉次郎溫聲道,“不用聽她的,這件事我知道了。之前我確實沒考慮到這方麵的問題,不過以你們現在的能力,想自行把貨運去遠處售賣,應該很困難也很危險吧?”
他說著話想了想,又說道,“這樣吧,我回頭和遠藤小姐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你們在熱田港設個單獨的銷售點,這樣你覺得如何?”
“但熱田港的鐵價也很低,錢都被那些豪商賺去了,而且我們不可能賣得過您的作坊,您的價格比我們低……”平島吉次郎本能說了一句之後,馬上反應過來,再看看原野臉上溫和的表情,一時都有些慚愧起來自己這些人真的太貪心了,越說越像忘恩負義。
確實,要是沒有原野,他不是依舊在當家子奴仆,就是已經早早死於非命。現在原野都願意讓他們賺錢,讓他們安安心心吃飯,他們卻還要挑三撿四,認為賺得不夠多,真的有點貪心了,被殺了也不冤。而且說了這多的話,提了這種要求,他的勇氣也耗盡了,馬上改了口,連聲道:“殿下您說的對,我覺得那樣很好……就按殿下說的辦吧!”
話一說完他就起身告辭,“殿下,真是失禮了,小人就不耽擱您的時間了。”
“不要急,也不一定要按我說的辦。”原野之前一直忙著救災賑災,救完災又惦記著造船擴張領土,這兩年對商業方麵的事確實沒怎管,沉吟道,“這事我先好好想想,回頭我再找你們商量。”“是,是!不敢不敢!”平島吉次郎現在隻想趕緊離開,已經沒心思考慮原野說什了,匆匆應了一聲就退出包廂。
阿滿望著他離開,轉頭就對原野問道:“要不要我去收拾收拾這幫人?”
原野瞥了她一眼,無語道:“你安生點,這不是壞事!”
不知不覺間,彎津的工商業者也發育起來了啊,之前他倒沒怎注意到,也許正好沒事做,也該在他們身上多花些心思了。
這些人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壞事,彎津的開拓和立國,並不是隻是他一個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