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很多事,說起來都很簡單。
特別是人類跨入信息時代之後,大部分人獲取知識變得十分簡單,結果人人都能說一句見識廣博,別管是航空航天還是繡花養鳥,別管修馬桶還是天文地理,隨便抓個現代人來,都能給你說的頭頭是道,甚至要是給他瓶啤酒再來根豬尾巴,他邊喝邊撮邊嘮,能給你嘮一宿。
但說歸說,嘮歸嘮,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知易行難。
很多時候,真想去做某件事時,你才會發現真是特的難啊,根本無從下手。
原野有心把彎津體係國家化,至少讓其有國家的雛形,能正規一些,能像點樣子,但從彎津劇院回家之後,苦思數日,卻難以決斷。
該用什政體?
該走哪條路?
自己要不要當皇帝?都穿越了,不過過皇帝癮似乎有點蠢,容易被認定成穿越之恥,然而身為一名現代人,真穿越了卻要走回頭路,這也很可恥吧?那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嗎?
要革自己的命嗎?要放棄自己的虛榮心嗎?
或者特事特辦,因時代要求,為了別步子跨得太大拉到蛋,需要當這個皇帝,那是當傳統帝王還是搞搞君主立憲?
要不要三權分立?該不該把權力鎖進籠子?
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沒好處,知道的多選擇就多,選擇多就會糾結,現在原野就很糾結。
他把自己關在房子七八天,各種轉圈子,拉磨至少能細磨三五石豆子,出幾十桶豆漿,終於……放棄了。
他資質有限,這種東西想不明白,所以……
知行合一,但行在知之前,有些事隻有你去做了,才能知道該怎做,不然一切隻是空談。嗯,這句話有點繞,聽起來也有點蠢,但這世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沒什事是有把握才會去做的,該幹了再說。
邊幹邊學邊想邊改。
這世上沒哪個政體哪條路線是完美無缺的,也不一定適合他適合這個時代,他扔掉了那些複雜的想法,開始趁著周邊難得的安寧時間,從最基本的開始做起一一先在彎津勢力範圍內,把武士都幹掉再說吧!嗯,也就是先把他自己的武士身份幹掉,順便把阿滿阿清以及前島十一郎的也幹掉。
阿滿對此是懵逼的,和阿清、前島十一郎一起被叫過來後,難以置信道:“哈,我才當了這幾年武士,就不能當了?那我以後是什?”
“你當然還是你,就是阿滿。”原野把她捏在手的《彎津平等令(草稿)》抽出來,遞給阿清和前島十一郎,隨口說了一句。
阿滿還是不理解,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脅差和打刀,莫名其妙道:“那以後我不能配刀了?”“那不妨礙,你負責彎津情報工作和監察工作,本身就有資格公開佩戴武器。”
“那和以前有什區別?”
原野耐心解釋道:“沒有人身依附關係了,彎津從此不再允許任何形式的人身依附,沒人可以擁有一般意義上的特權。”
阿滿還是沒聽懂,奇怪道:“什意思?什人身不人身的?你在說什胡話?”
原野無語了一會兒,無奈歎道:“就是以後你不用叫我主公了,我們不再是寄親寄子關係。”本來在旁邊充當背景的阿清立刻望了過來,一臉驚訝,而阿滿更是大吃一驚:“我被追放了?我犯了什錯就被追放了?”
“你沒有犯錯,隻是我們之間不需要這種關係了,彎津人之後也不需要這種關係,哪怕是我也不能對任何人進行強取豪奪。”原野耐心解釋道,“隻有解除這種人身依附關係,並用法令固定下來並取得所有人的共識,讓所有人相信並遵守,我們才能談到保護個人財產,才能推行許多政策,這是基礎,必不可少。”“但我需要啊,我是自願的當家臣的!”阿滿不樂意了,她這“野原家筆頭小家老”也沒幹幾年怎就被莫名其妙免職了?
那她以後還怎打著原野的旗號在外麵作威作福?
還怎在彎津受到廣泛敬畏?
還怎隨便踢別人屁股?
要是平等了,那她以後踢別人屁股,那就是犯法了?和毆打別的武士一樣?別人還手她也不能拔刀就砍人了?
這不是反了天了嗎?
原野不理這茬,他頭一向很鐵,直接道:“你願意也不行,法律不允許,而且這是彎津第一條正式法令,你身為彎津高級官員,要帶好頭,必須執行!”
阿滿忍不住摸了摸刀柄,有點想砍主公兩刀了,開始想理由反對:“那效忠怎辦?我……還有他們,以後該效忠誰?我們沒人效忠,不全亂了套了嗎?”
原野直接道:“效忠彎津!”
“彎津是你的啊,那不還是效忠你嗎?”
“目前是這樣,但-……以後所有人都要守法,就算是我,將來也會遵守法律,隻能保有名義上的特權,大概·吧……”原野還沒有完全想好,這種事也沒法想到麵麵俱到再執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很認真的說道,“同樣的,以後我也需要向彎津效忠,所以大家都一樣了,不能再有誰依附誰,誰屬於誰。”阿滿看著他無語了一會兒,轉頭望向阿清,埋怨道:“他腦袋是不是又被驢踢了?我早就讓你把那隻驢宰了吃肉,你不聽,非要養在家……現在屎殼郎踩糞球,真完蛋了,他被徹底踢傻了!”阿清微微歪頭,同樣不理解原野為什要做這種事,但她對武士身份並不在意,有沒有都可以,垂下眼瞼什也沒說。
原野沒理阿滿的瘋話,望向了前島十一郎,客氣問道:“前島……還是叫你前島大人吧,你對這件事怎看?”
如果前島十一郎堅持不肯放棄武士身份,那他也就隻好給他發一大筆退職金,把他禮送出境了。前島十一郎很猶豫,但要是沒原野,他現在還在織田家幹僚吏呢,原本就算不上正經武士,再加上性格一向老實巴交,反應倒沒阿滿那激烈,隻是遲疑著問道:“這個……殿下,如果我不是武士了,那我是什身份?是……庶民嗎?”
“是彎津公民。”原野直接道,“算是彎津第一批公民吧!”
“公民?”前島十一郎細品了一下這個詞,他漢學學得不錯,知道這詞出自《韓非子》一書,原指“為國效力之人”,有別於“私門之民”,強調對國家的義務而非權利。
至於“義務本位”和“責權本位”,“人身依附”和“人身獨立”,“被動服從”和“主動參加”,“倫理共同體”和“契約共同體”之間的區別,他就想不明白了,甚至原野也不是太明白,他隻是比著葫蘆畫瓢,覺得該這做而已。
也許,在將來某一天,他才會恍然大悟,明白為什要這做,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在行而知之中,算是摸著石頭過河。
有可能摔跤,但總會前進,反正比停步不前要好。
前島十一郎也是如此,明白一些,不明白的更多,但哪怕不算很明白,他也不想離開彎津。在這他受人尊重,薪資豐厚,原本就用不上特權,更對拿路人試刀、收攏郎黨部曲、取得知行領地之類毫無興趣。至於把特權傳給下一代……這些事離他還太遠。
他遲疑了一會兒,從心了,低頭道:“如果這是殿下希望的,那……鄙人不才,我願意成為……彎津公民,為……國效力。”
“歡迎你,前島先生。”原野改了敬稱,笑道,“也別擔心,別的不會有太多變化,以後基本一切照舊,而且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可以把將來彎津身份證的001號讓給你。”
“殿下,還是免了吧,一號當然還得是您!”前島十一郎苦笑一聲,倒沒改稱呼。大概還不確定這件事的性質,懷疑就像阿滿說的一樣,原野又突然冒出了奇思妙想,又在犯傻一一傾奇者嘛,就這鳥樣了,織田信長也沒比他好多少。
搞定了前島十一郎,原野又轉頭問向阿滿:“阿滿,你怎說?”
“隨你的大便吧,你高興就行!”阿滿不當家臣了,就懶得再像以前那注意言辭,惡意滿滿道,“要是不給你當家臣了,將來你娶阿清的事我要再和你商量一下。長姐如母,我把她養這大也不容易,受了不少罪,你得再補償我一筆錢。”
她對當不當武士其實無所謂的,她和原野住在一起,是生死之交,有沒有武士那個名頭其實無關緊要,反正她就吃原野的,原野不願意都不行一一她可是救過原野的狗命,為原野差點被射成篩子,吃他一輩子也理所應當。
“你趕緊滾吧!”原野正事說完了,也沒和她客氣,他和阿清可是“自由戀愛”,而且阿清能長到快一米六全是他的功勞,和阿滿沒關係,甚至要不是阿滿總搶阿清的東西吃,阿清說不定能長得更高一些。阿滿衝他豎了一下中指爬起身就走,但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事,向原野問道:“我們好說話,你怎瞎搞都行,但犬公主的三個與力武士怎辦?要讓他們也放棄武士身份嗎?用不用我現在就叫他們過來?”“不用,等法令正式頒布吧!”原野搖了搖頭,“你做好準備,誰反對就把誰扔到熱田港,不必客氣。阿滿、阿清是自己人,前島十一郎也是老部下了,自然有優待,別的人就無所謂了,不願意就直接送走,敢鬧事就綁了扔出去,甚至鬧得厲害了,宰了也沒關係。
“知道了!”阿滿應了一聲就出去了,都不用做什準備。犬公主嫁過來時帶來的三名與力武士,本來就是她的重點監控對象,一聲令下就能捆起來,毫無難度。
原野把彎津最後的武士也消滅了,然後又會見了遠藤千代、泉平次、於大、石菩薩、旗三郎等中高級官員和軍官,在和他們討論通氣之後,就正式公布了《彎津平等令》以及附屬於其下的《戶籍管理法令》《彎津個人財產保護法令》《彎津產權管理辦法》《彎津免除肉刑通知》《合同法》《勞動雇傭管理辦法》《教育法令》等細分法律條規。
當然,這些都是由新任“法學家”原野獨立起草的,再由遠藤千代、泉平次等人補充了一番之後就開始頒布試行,整體而言非常粗糙,能鑽的空子數不勝數,但整體框架是有了,以後隻要慢慢補充修改即可。萬事開頭難嘛,想一步到位的都是理想主義,這種人是做不成什事的。
而隨著各種法令如下雨一般頒布,一時之間,彎津巨……沒震起來,除了犬公主的那三名與力武士被阿滿帶人扭送出境以外,彎津平靜無波。
原野本來就一直在打擊彎津的封建人身依附關係,除了阿滿阿清這兩個不是家臣的家臣以外,連郎黨都不想收,所以他一直是彎津唯一的領主,處在彎津封建忠誠鏈的最頂端。
那現在他主動放棄了對所有人的“隨意殺戮權”,公開表示“將尊重並保護所有人的合法所得,包括他在內的任何人,都不會也不能隨意剝奪他人財物”,這過程中沒有任何利益受損者,那自然沒有多少反對的人。
周邊的武士大名,也就是織田信長和鬆平元康也沒對此發表任何看法,確實沒鳥他,哪怕原野將織田信長派來的與力武士都趕回去了,織田信長也沒放什屁,大概也認為他是在發顛。
同樣的,也因為原野以前就沒有任何隨意剝奪領民個人財物的行為,彎津大部分人的認知能力也不夠,對這“劃時代”的法令沒有任何感覺,並沒有發生什跪地磕頭不止,感歎原野真是聖人在世的行為藝術。原野嚴陣以待防備意外防了個寂寞,而阿滿不當家臣了,故態萌生,吃早飯時狠狠嘲笑了他一波,笑話他是個二傻子,整天就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不過她往彎津軍那邊跑的次數倒是多了起來,還沒事就讓原野看好彎津軍,生怕他把軍權也交出去了隻要有彎津軍在手,原野再胡搞瞎搞也無所謂,要是胡搞弄出了亂攤子,到時她帶頭衝鋒,把鬧事的人全殺了,亂攤子自然就沒了。
完全無所謂的。
她也算很有危機意識,而原野就當她放屁,他本來也沒有在軍隊搞自由民主的意思,畢競槍杆子才能出政權,這可是他從小聽到大的話,軍隊無論如何都要聽他一個人的指揮一一軍隊不需要有腦子,隻要聽指揮就行了。
等花了近三個月,他把各種亂七八糟的細分法令補完,勉強揉出了一部二指厚有點薄的《彎津民法》,然後又開始折騰遠藤千代等人,把政府部門的架子也進一步完善,將其分得越來越細。
慢慢的,彎津不再像個武士豪族的領地,而是怪怪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