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是中午時收到的新書。
謝戎忙前忙後的分發,台好多人都得到了方星河的親簽。
楊欣打趣問:“謝台,不公平啊,您怎有三本?”
“瞎,別提了。”謝戎半埋怨半炫耀,歎了口氣,“我家那兩個老閨女,勒令我必須搞定簽名,我把老臉都舍出去了才要到這三本………”
馬上有人捧臭腳:“謝台,還得是您的麵子大,我聽說方星河這本《蒼夜雪》一書難求,很不好買。”“不至於吧?”另一個員工嚇了一跳,“我怎聽說時代文藝首發了200萬冊?”
“臥槽,瘋了吧?!”
“現在的圖書市場哪撐得住?”
“那也不一定,早上我上班那會兒,發現沿途所有書報亭都擠滿了學生,一時半會兒你還真不好往擠。”
“這書的銷量肯定沒問題,熱度太高了。”
“如果讀者反饋回來的口碑也好,那方星河可就徹底了不得嘍!”
“謝台,您看了嗎?到底怎樣?”
“我哪有時間。”謝戎擺擺手,轉身開溜,“都悠著點兒,別在工作時間開小差啊,那誰,待會給我打份飯送到辦公室。”
等他一走,楊欣就和李紅悄悄嘀咕:“叫咱們別開小差,他躲回去看書了……我不管,我也要看!”李紅翻開封麵,輕輕摩挲著扉頁上的簽名,心情十分明媚。
“看吧,左右沒什事,看到哪算哪,有工作了再說。”
於是有書的人就各自躲在工位上,開始看書。
這一幕,同時發生在全國各個中學、大學、白領辦公室。
熱炒了這久,哪怕不是粉,也好奇極了。
這是中國第一本真正意義上的青少年文學,寫自於少年,寫的也是少年。
故事的開篇,便從校園開始。
1998年,雪都,金秋。
今天的第一縷陽光穿窗而過打在鏡子上的那一刻,陳蒼剛好扣上鴨舌帽。
他對著鏡子的自己扯開嘴角,笑了一笑,肌肉牽動臉頰的肌肉,眼角疼到劇烈抽搐。
“操!”
憤怒暗罵,少年抓起書包,推門下樓。
風風火火的腳步在狹窄的樓道卷起塵煙,路過二樓時,他鉚足力氣一腳踹在右麵住戶的鐵門上,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
砰的一聲巨響之後,惡毒的咒罵追著少年的腳步,喚醒了整個家屬區。
“陳蒼!你個有娘生沒娘教的小雜種,貪汙犯生下來的純畜生,頭頂生瘡腳下冒膿,你媽在南方賣B快被人操爛了!你家祖墳都冒黑煙了,你TM還敢天天踹我家門,我早晚……”
後麵大約還有三五百字的經典東北粗口,可陳蒼已經聽不到了。
一溜煙跑到車棚,對著碼得整整齊齊的自行車隊列,又是一大腳,然後不等車子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推倒,繼續跑。
初生的朝陽在他背後拖出一條金色的華彩,少年穿過家屬區,繞過市場,跨過河流,躲開十字路口,鑽出平房區,在學校旁邊的最後一個小巷駐足。
彎著腰,喘了一陣粗氣,一步跨出,飛起第三腳,瑞翻了剛好途經巷口的高大胖子。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陳蒼掄圓了木棍,照著那家夥的四肢猛砸,哢哢幾聲脆響之後,便是慘烈的哀嚎而此時的陳蒼又已經躥出去了好幾米,撒開腿,繼續狂奔。
路邊的音像店傳來一陣應景的歌聲:“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伴隨著少年奔跑的身影,一股子奇妙的荒誕活力,油然而生。
李紅看得目瞪口呆,楊欣也一樣。
“這……這就是青春小說嗎?”
“我不知道……”李紅哢吧著美麗的大眼睛,“但確實像是方星河會寫出來的東西。”
每一個看到開篇的人都大感新鮮,在這個年代,用如此幹脆且猛烈的愛恨作為故事的開篇,它不是罕有,而是絕無僅有。
傳統的小說一一至少傳統的華夏小說,從不曾使用如此離經叛道的開局。
但它不恰當嗎?
又不是這樣。
短短500餘字,不但濃縮了巨量的信息,還把陳蒼的人設初步立了起來,叫人一瞬間就會聯想到方星河。前後三大腳,徹底踹開了讀者的好奇心,激發了一種特殊的閱讀樂趣,甚至還完成了主人公陳蒼對作者方星河的身份映射。
從此伊始,任何人在理解和共情陳蒼時,都很難不把方星河代入進去。
在眼下這個時代,這是一個太好的開篇,新鮮有趣不沉悶,又為全書的風格奠定了主基調一一野。用方星河自己的話來講:“你們可算是吃到一頓好的了,這可是三十年後才迭代出來的黃金幾百字開篇,下一個會寫這玩意兒的作者,再快也得跟著我練上好幾年。”
事實也確實如此,此刻,全國的讀者都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閱讀樂趣,那是情緒被充分調動的激昂,也是預感到更加勁爆內容的顫怵,方星河在撒野這方麵,從不讓人失望。
李紅聚精會神的讀了下去。
她看到陳蒼在校門口被教導主任攔住,姓常名平的死胖子滿臉厭惡:“陳蒼,校服……哦,穿了啊。校徽……哦,戴了啊。那,你的帽子是怎回事?摘下來看看!”
“校規什時候規定不許戴帽子了?”
“叫你摘你就摘!強什強?我嚴重懷疑你是不是又搞了什奇怪的發型或者染了什花花綠綠的顏色,這是學校,該我管的我都能管!”
陳蒼摘下鴨舌帽,露出仍在滲血的額頭,並且頂上去讓常平看清楚。
“遮傷用的,隻要你說一句不許戴,我就頂著這張臉在學校當個小醜,怎樣,敢不敢?”少年桀驁的眼神讓常平又驚又怒,伸出手指點了他好幾下,最終卻隻是一擺手:“趕緊滾進去!快遲到了不知道嗎?”
“戚!”
陳蒼刻薄的嘀咕聲傳進常平耳中:“你現在再怎裝牛逼,我也永遠記著,當初你像一條哈巴狗一樣堆著笑臉到我家拜年的場景。”
常平臉色鐵青,攥緊了拳頭。
正當李紅為小陳不受控製的強烈自尊心而擔憂時,新的衝突再次發生。
一陳蒼吊兒郎當的走進校門,剛到班,又被鄢烈羽攔住了。
姓鄢?如此小眾……
李紅忽然一愣,回頭再看,教導主任叫常平。
“我的天……”
她簡直無語到了極致,又感覺特別好笑。
此時,同事們也發現了人名上的貓膩,互相詢問著:“常平不是那個造謠方星河的媒體人嗎?我記得那家夥就是酒糟鼻加虛胖。”
“肯定是他,沒跑了。”
“那鄢烈羽就是鄢烈山主編的兒子?”
“暈死我了,方方怎用現實名人的名字啊?不怕被告嗎?”
“不是改了一個字嗎?也算是規避了?”
“好像不行,像這種情況,如果被告的話應該會很麻煩吧?”
“欣欣,你問問他!”
楊欣又不傻,怎可能為這點小事就去打擾方星河。
但她能夠大致理解方星河的思路。
“沒多大事兒,方方可不怕跟人打官司,反正早都結仇了,就在作品把你們寫成反派又如何?”“這倒也是。”
“哇,他可真剛,這真是要不死不休啊……”
噯,猜對嘍!
作為水軍頭子,方星河對於如何跟公知幹架那可是太有理解了。
簡單講,在當前的社會環境、經濟條件、百姓認知等等多方麵因素下,想要打倒批臭那些公知,根本不可能。
別小瞧那幫人的信眾,加起來可遠比方粉多得多。
12億國人,一大半崇洋,十分之一高度媚外,你怎掘他們的根?
這事兒真就是隻能等國家強盛起來,等到80後90後看清楚曆史與現實,等到民族自豪感從每一個人的心底主動生發,等到文明程度徹底顛倒,才有可能把他們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所以這是一項艱巨的長期鬥爭,智者絕不會抱有任何多餘幻想。
但是在這樣一個極盡癲狂的時代,看不慣他們的也大有人在,對他們極盡蔑視,是罪亦是功,全看想要爭取什樣的人群。
那鬥爭策略就可以很簡單一一咱們各打各的,誰都別慫!
方星河早已打定主意。
以後小爺的每一部作品,麵的反派都是你們這群傻嗶的名字,想告就告,敗訴了爹就賠錢一一應訴拖兩年,審判拖兩年,執行拖兩年,再告再拖,有種磨到最後我肯定給錢。
倘若我能名留青史,那就拉著你們一塊兒被人瞻仰。
即便青史無我,但是追著你們罵50年,罵到你們提前進棺材躺板板,那也夠爽!
大方記仇,小方烈性,所以方星河是真不在乎世俗意義上的輸贏,隻在乎痛快。
這是底線,底線就是我得痛快!
他曾經在采訪中表露出這方麵的想法,但是好像沒有人重視,可是從今以後不一樣了,真真正正的作品都已經麵世,麵的每一個反派都有現實原型,到時候咱們就看看誰疼就完了。
這個小插曲,為大家的閱讀提供了更多的樂趣。
沒有人不好奇,方星河到底他們描繪為什樣的壞種。
回到正文。
鄢烈羽在小說中是一個G二代,父親真叫鄢烈山,時任雪都副縣長。
他和陳蒼結仇很早,於是上來就開嘲諷。
又是網文的經典手法,虐主+拉仇恨。
後來的男頻不太流行了,可是哥到現在……拜托,超先進的好?
李紅仔仔細細閱讀著第一章的文字,很快在心勾勒出一個完整的輪廓。
這一章,其實主要講了4件事一
1、陳蒼是誰。
一個貪汙犯的兒子。
父親原本是機械廠廠長,那時候他很風光,是一個公子哥。
後來父親畏罪跳樓,母親扔下他跑去了南方,陳蒼成為孤兒。
2、他正麵臨著什。
麵臨著以往朋友們的疏遠,麵對著廠職工子弟的怨恨,麵對著生存的壓力,麵對著曾經為他獻上笑臉的人的無情反噬。
3、他是什狀態。
陳蒼把自己繃成了一張弓,強硬的和一切對抗著,他甚至放棄了去分辨好意惡意,對外界的刺激全麵應激。
4、為什?
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方星河在第一章留下了很多懸念,很多細節,很多情緒。
而且他對情緒的掌控妙到毫巔,一章數次反轉。
開始是爽,然後是壓,壓到一定限度之後,馬上又反彈一下,最終在一種茫然結束。
李紅迫不及待的翻頁,開始看第二章。
然後她就發現,結構變了。
第一章是現在視角,第二章是過去視角一一不是陳蒼的回憶,而是一種跳躍性的點對點轉場一一用同一種情緒進行轉場,非常高級巧妙。
節奏忽然慢了一些,文字也變得冷峻嚴肅。
陳父死於墜樓。
“愛國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些從小在機械廠家屬區看著陳蒼長大的叔叔伯伯們眼神閃爍,支支吾吾。
“他說他對不起大家……”
陳蒼恍恍惚惚了很久時間,仍然不能接受。
家人來人往,紀委來了,檢察院來了,什都沒搜出來,但最終陳愛國還是被定性為“畏罪自殺”。供廠領導居住的“局長樓”大房子被收了回去,母親帶著陳蒼,扛著大包小包,回到了家屬區的老房子。
自那天起,世界對待他的方式就徹底改變了。
第三章,跳回主視角。
早上被陳蒼敲斷胳膊的人叫黑狗,他的哥們,一群淪為混混的機械廠無業子弟,於晚上放學時堵住了陳蒼。
小陳又開始狂奔。
跑過鬧市,鑽過市場,繞著老廠區跑到側門,登牆翻了過去,終於擺脫了追兵。
曾經繁榮的廠區,如今已草木深深,二愣子憤怒猛敲早已變了型的鐵門,放聲喊道:“狗雜種,你出來,你欠我們所有人一個公道!”
陳蒼抱著膝蓋,茫然地坐在灌木叢中,心的委屈不知道能與誰提。
你們想要公道?
那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去跟誰要一個公道?
再次情緒轉場,第四章,委屈。
某一天睡醒,母親帶著家僅剩的細軟消失無蹤,隻給陳蒼留下了231塊錢。
自那天開始,他開始受欺負,被辱罵,甚至挨打。
所有人都把機械廠倒閉的原因歸結於陳愛國貪汙受賄不幹正事,可陳蒼一直隱約覺得,或許不是這樣。在他的記憶,陳愛國不算一個好父親。
這人清高、古板、在外麵總是一本正經,可是一回到家,馬上就開始挑鼻子豎眼,稍有不順心就要抱怨。
而正是因為愛抱怨,所以陳蒼記得,父親提到過很多次,縣太不幹人事,又要抽資金、又要填賬、又要幫忙招待誰誰誰………
盡管陳愛國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他對廠子的熱忱是真的,好幾年前搞什技術攻關時,他不眠不休住在廠,別說往家拿錢,甚至還自掏腰包給工程師們加夜宵。
這樣一個人,真的貪汙了嗎?
第五章,現在視角,轉學生。
陳蒼班新來了一個轉學生,是一個美到讓人自慚形穢的女孩,叫做樓夜雪。
李紅精神一振,馬上知道這是女主角,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陳蒼和樓夜雪發生一些什甜蜜有趣的互動,來衝淡之前章節的壓抑。
可是,方星河就好像是一個撥弄人心的大師,他們之間首先發生的,居然是衝突。
樓夜雪的父親,正是跟縣商量收購機械廠的大商人。
敏感的陳蒼,直接將樓夜雪打為“不可信任之輩”,當她好奇詢問“你就是陳叔叔的兒子”時,陳蒼回道:“正是貪汙犯的狗崽子,資本家的大小姐,你有何指教?”
樓夜雪被氣得滿臉脹紅,但她仍然試圖解釋一些什,結果卻被湊過來討好的鄢烈羽打斷,兩人的第一次見麵不歡而散。
但是樓夜雪的善良給了這段關係第二次、第三次機會。
她找到一個機會和陳蒼解釋:“我們家原來也是雪都的,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好朋友,隻是後來我們家搬到省會去發展了。我爸爸說,他相信陳叔叔不是貪汙犯。”
陳蒼瞳孔一顫,可最終還是硬邦邦的回道:“不好意思,高攀不起!”
第三次,是一個多月之後,陳蒼又被人堵住了,挨了一頓狠的,樓夜雪為他帶了藥。
女孩嘲笑他:“一個月以來,你到底挨了多少頓打?光我親眼看到的就有三次,臉上沒有一天是好的,她們都說你長得很帥,喂,到底什時候才能讓我看到?”
陳蒼感覺被狠狠地傷害了。
自那天起,他的謹慎程度更上了一個層級,半個月內報複了4個人,卻一次也沒有再被堵到過。半個月後,他穿上白襯衫,梳了一個騷包又滑稽的周潤發式大背頭,牛逼哄哄的來到教室,站到樓夜雪的桌子前。
“讓讓。”
樓夜雪抬頭看了一眼,隨後便嫌棄擺手:“擋光了。”
啊?!
陳蒼尷尬極了,感覺臉上好像有火在燒,但是女孩如此不同尋常的反應也將他的好勝心進一步激發起來。
“我不帥?”
他半蹲在樓夜雪的書桌前,平視著她,認認真真的問:“你說你好奇,現在,我來滿足你的好奇了,勇敢點,給我一個答案一一我不帥嗎?”
直到這,全書才第一次描寫了陳蒼的外貌。
皮膚細膩,稚氣未脫,瀟灑的舉止有一種強扮大人的浮誇,故意鎖著的眉頭隻有凶戾而無威嚴,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超乎想象的好看。
方星河十分雞賊,隻寫了一個好看,而沒有任何具體描述,這直接導致了所有讀者在讀到這一段時,都把他那張臉代入了進去。
但他更雞賊的地方是對於少女心思的處理一
樓夜雪回望陳蒼,認認真真回道:“帥,但是男人最頂級的帥氣在心在行不在臉,你把太多精力用在那些自我放棄的事情上麵,所以你帥得太膚淺,而且……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道歉?”
陳蒼凝視了她一陣,最終什都沒說,隻是卯著勁點了點頭,轉身回到座位。
而等他離開之後,樓夜雪的耳根很快染上了一層胭脂紅。
也就是從這一章開始,甜蜜漸漸衝破壓抑。
方星河太會寫偶像劇了,更絕的是,他寫得那高級一一沒有特別大的狗血衝突,也沒有當今常見的瓊瑤式矯情,隻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孤寂靈魂在一點一滴的日常細節中被善良溫暖被純潔修補的感動。發乎情止於禮,在真摯中甜蜜,也在希望中變好。
但是,在雙數章節中,校園外的世界依然冰冷的轉動著。
隨著陳蒼和更多人的碰撞,好多事情逐漸浮出水麵。
因為鄢烈羽也喜歡樓夜雪,兩人矛盾漸深;
養好傷的黑狗受到鄢烈羽指使,攪黃了陳蒼與樓夜雪的第一次約會;
陳蒼摸進黑狗等混混經常聚會的小院,卻看到宋租德訓斥他們辦事不利;
宋租德是機械廠的廠辦主任,他們怎攪在一起的?又辦的什事?
陳蒼抓住機會堵住了二愣子,逼問出真相:宋租德是鄢烈羽的舅舅,副縣長鄢烈山的妻弟,一直以來都為姐夫處理各種私事。
天真的陳蒼沒有多想,隻以為是鄢烈羽讓舅舅幫忙出氣,但在樓夜雪的勸阻下沒有和鄢烈羽再發生衝突。
不久之後,二愣子因為偷鐵被抓,盜竊公家財產,要判刑。
刑警王誌剛上門,詢問他是否參與了團夥盜竊。
“我沒有!”
“但是他們都供出了你也有份!”
“他們?”
“所有人,二愣子,陳星,結巴,麻杆……都是你以前的小弟,對吧?”
陳蒼感覺荒謬極了,所有人,為什?
王誌剛耐著性子道:“我個人是覺得疑點不小,所以願意有限度的相信你,但是國法在那,你必須拿出足夠的證據來證明自己沒有參與!”
陳蒼孤家真人,用什證明?
關鍵時刻,是樓夜雪站出來保護了他。
“那天夜我和陳蒼在一起。”
“你是他的?”
“女朋友。”
因為樓青鬆的關係,也因為二愣子數度改口導致的證詞不足,陳蒼過關了。
他去看守所看望二愣子,對方雙眼通紅。
“陳……小蒼,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廠子倒了不怪陳叔,他盡力了,隻是沒法子而已。廠到處是爛賬,他沒法子。你家散了,你沒法子。我爹失業了天天打我媽,我媽沒法子。我跟黑狗他們混,我也沒法子。
雪都就這個逼樣,我們都沒法子。
不過我還是不忍心陷害你,躺在羈押室,我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咱們快樂的童年,從小到大你都是最講義氣的一個,就算你爹真貪汙了也跟你沒關係,我不該信他們的,可是我恨啊!憑什?憑什我隻能爛在這?”
陳蒼忍著眼淚,回道:“我也在這爛著呢。”
“不,你不一樣。”二愣子搖搖頭,眼底懷有一種深切的希望,而那希望中又帶著一絲黯然,“你打小就和我們不一樣,你不會爛在這的……”
陳蒼開始發奮學習,比之前更加用功了。
在樓夜雪的幫助下,他的進步極大,很快就追到了班級中遊。
在二愣子即將判刑的日子,陳蒼拎了點熟食,打算去他家看看,卻正好撞見宋租德被愣子爹請進家門陳蒼在外徘徊良久,正糾結著,卻聽到麵傳來爭吵聲,心莫名一動,從家屬樓外麵的攀台爬到窗口,聽到了他們的酒後對話。
“草,當初你們把陳愛國推下去的時候,可不是這跟我說話的!”
宋租德滿臉不屑,斜睨著程益中。
程益中臉上羞慚恐懼憤怒懊惱來回轉變,喏喏回道:“我們又不是故意的,當時那亂,誰也不想發生這種事……再說,跟老陳鬧,不是你指示的嘛?”
宋租德臉上譏誚愈濃,嗤笑道:“那之後呢?你們這群住在筒子樓的老夥計,天天盯著人家孤兒真母的汙言穢語罵罵咧咧,把嫂子嚇得兒子都不要了,跑去南方當雞,總不是我指使的了吧?
噢,對了,嫂子去南方賣批,就是你家那口子和繼紅造的謠吧?
老程啊老程,陳廠長在的時候,雖然沒幹出什成績,但是對你們可不薄,你這幹,喪良心啊!”程益中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廠子就是你和你姐夫掏空的!陳廠長也是你逼死的!我算個什東西?我就是怕,所以才借著酒勁逼逼兩句!宋租德,現在你拍拍屁股去了縣升官發財,我兒子馬上就要蹲大獄了,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幫忙,我就全給你捅出來,跟你們拚個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
宋租德哈哈大笑,隨後起身前傾,用肥厚的手掌輕輕拍打著程益中的臉頰。
“你個泥腿子,會講兩句成語,好了不起哦?
你他媽知道什叫網嗎?
一個地方,所有能辦事兒的人緊密團結在一起,一撒出去,鋪天蓋地,能讓你們這群泥腿子寸步難行,這他媽才叫網。
而我姐夫,他不是網,他是撒網的人!
想跟我魚死網破,你他媽夠格嗎?”
陳蒼渾渾噩噩的回到家,心一片冰冷,壓抑得不能呼吸。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辦,隻是像黑暗中墜得更深了。
李紅繼續讀下去的時候,也感覺不能呼吸了。
方星河用冷峻的筆觸,將人性鋪陳,白紙上盡是醜陋汙濁,隻有寥寥幾點光輝支撐著陳蒼繼續前行。陳愛國不是貪汙犯,更不是畏罪自殺,可這還有什意義?
廠房的鐵門上鏽跡斑斑,粗壯的鐵鏈像是蟒蛇一樣纏繞其上,門房老韓頭窩在肮髒的軍大衣,木愣愣看著曾經車水馬龍的路口發呆;
白菜堆成的小山在暮色泛著青白,劉大姐縮手縮腳地圍著貨車轉來轉去,陪笑撿走品相最好的爛菜葉,可她當初辱罵陳蒼母親是賤貨時,那般高高在上,叫看到這一幕的陳蒼感到極度刺眼;隔壁小巷,錄像廳的霓虹燈管壞了半數,《玉蒲團》變成了《王艸團》,一個恍惚間有些麵熟的姐姐掩著臉走進隔壁的粉燈小屋。
陳蒼在這片混亂中穿行,支撐著他目不斜視看向前方的唯一動力,就是樓夜雪的期許。
“我們一起考出去,在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學校園牽著手散步,走累了就在長椅上坐一會兒,你抬頭數天上的星星,我數你眼睛的星星,我們都會有愉快的心情。”
陳蒼被深深的感動了,她怎那會?
李紅也被深深的感動了,方星河怎那會?
在這樣一片黑暗泥濘中,再沒有任何東西比這口甜更寶貴。
看看楊欣臉上的癡笑,她完全沉浸進去了,深深為書中的懵懂愛情而著迷。
嗯,果然不愧是方星河親口承認的治愈係青春愛情,太美好,太純潔,太叫人上頭了。
其實李紅是一個相當獨立、理性、穩定、且不嗜甜的人,但是方星河實在太會寫,他最牛逼的地方,就是用嚴肅文學的寫法建立起的那樣一種環境強壓。
他寫東北下崗潮,寫國企困境,寫個人在時代麵前的無能為力,寫人性在生存壓力下的脆弱,寫一個孤兒在墜入黑暗之後的迷茫絕望悲傷,最終統統都是為了突出救贖。
這麵沒有一處廢筆,包括交錯進行的新鮮結構和絲滑轉場,全都為這場愛情的寶貴增加了可信度。樓夜雪支撐著陳蒼,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細節上發糖。
她美麗,知性,大方,又不失天真調皮,常常有在這個年代極其新鮮的撩人之舉,李紅感覺自己愛煞了她。
此時此刻,全中國所有買到了《蒼夜雪》的女讀者,都完全而絕對地沉浸在了這樣一場盛放在黑暗泥沼中的夢幻愛情中。
全書已近一半,她們迫不及待的渴望更多。
這些必要的筆墨,同樣是在為這本書的大獲成功而增加可信度。
今天已盡力,明天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