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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還未散盡,長安的巷子飄著淡淡的炊煙,杜哈哈坐在一家不起眼的食鋪,木桌粗糙,碗的肉湯冒著熱氣,浮著幾片青蔥。他慢條斯理地掰開一塊胡餅,酥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清晨格外清晰,油脂滲進指縫,他卻不急著擦,隻是望著門外。街上行人稀疏,賣炭的老漢推著吱呀作響的木車走過,幾個孩童追逐著跑遠,笑聲像一串風鈴,很快消失在巷子深處。

    杜哈哈低頭啜了一口湯,溫熱的滋味在舌尖化開,他看著那幾名孩童的背影咧嘴笑了笑,但再低下頭來繼續喝湯的時候,他的目光卻已經落在風卷到他腳下的幾片落葉上。

    他的劍斜斜的靠在桌邊,劍穗微微晃動,像是無聲的歎息。這時候的他仿佛隻是個想安靜填飽肚子的過客,仿佛長安街巷之中的一切熱鬧都與他無關。

    當他安靜的吃完胡餅和肉湯,也不急著起身,微仰著頭看著不遠處一株銀杏樹的時候,一輛馬車從他身前的街道上駛過。

    車窗簾子微微蕩起,內坐著一名誌得意滿的錦衣男子。

    或許是命運的刻意安排,或許是被車窗簾蕩起時的亮光所引,這名錦衣男子轉頭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安靜仰頭的杜哈哈。

    隻是匆匆一瞥。

    一瞬間他覺得這人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見過,但就在一垂首之間,他豁然驚醒,想到了此人是誰。

    他的呼吸略微沉重了些,隻是猶豫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他便沉聲喝道,“停車。”

    馬車迅速在道邊靠停。

    錦衣男子下了馬車,他走下馬車,又認真的看了杜哈哈一會。

    在他下馬車的時候,杜哈哈就已經注意到了,杜哈哈看著這名錦衣男子,他麵上的神色沒有什變化,但他看到這名錦衣男子顯得驕傲自得的臉龐上漸漸浮現出不屑的笑意。

    杜哈哈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他已經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什樣的畫麵。

    “杜文若?”

    和他料想的一樣,這名錦衣男子充滿不屑和譏諷的笑意在臉上迅速擴大,他試探性的喊了一聲,然後慢條斯理的走過來。

    杜哈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什時候回來的?”錦衣男子原本想要在杜哈哈身側坐下來的,但看著那些桌椅上的陳年油垢,他微諷的笑了笑,便打消了坐下來的想法,隻是背負著手站在杜哈哈身前不遠處。

    杜哈哈平靜道,“好久了。”

    錦衣男子微微一怔,他停頓了有數個呼吸的時間,然後看著杜哈哈道,“杜文若,你還回來做什?”

    杜哈哈不想再看他的眉眼,淡淡的說道,“也不知道到底為什,機緣巧合,回來就回來了。”

    錦衣男子又認真的看了他片刻,似是想要判斷他說這些話的真偽。

    “其實完全沒有回來的必要。”數個呼吸之後,錦衣男子慢慢的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已升至殿中少監?”

    杜哈哈搖了搖頭。

    錦衣男子又微諷的笑笑,“你知不知道殿中少監是什官階?”

    杜哈哈又搖了搖頭。

    他的確不知道。

    錦衣男子平靜道,“是從四品上階,分管皇帝膳食、醫藥、冕服、車馬、宮室陳設及儀仗等六局事務。”

    杜哈哈臉上的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他覺得這些和自己並沒有什關係,或者說,這名男子的一切,他並不關心。

    錦衣男子卻以為他早已知道,便故意冷聲又道,“殿中少監雖隻是管這六局事務,但唯有皇帝賞識之人擔任,即便是許多三品大員,其實說話也未必比我有用。”

    杜哈哈點了點頭,似乎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錦衣男子的麵容卻寒冷起來,他看著杜哈哈,輕聲道,“所以不要有什怨恨,你隻是一個養子,既然離開了長安,就不要再想回來和家中有什糾葛。長安的冬天很冷,有很多人容易暴斃街頭。”

    杜哈哈看著這錦衣男子,張了張口,想說什,但終究覺得和他掰扯什似乎沒有什意思,隻是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錦衣男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又露出不屑的冷笑,他轉身走回馬車,在馬車開始走動之後,他對著馬車車夫寒聲吩咐道,“找人盯著他,在冬天來臨之前,他如果還不離開長安,便殺了他。”

    ……

    錦衣男子名為杜知節。

    他的父親叫做杜方嶽,屬於京兆杜氏分支。

    其妻房氏早年一直不孕,無奈抱養了一名男嬰,取名杜文若。

    不料這男嬰似乎給她帶來了運氣,一年之後她便懷孕,生下一子,便是杜知節。

    杜知節初任門下省左補闕,因擅長揣摩上司意思而被調入殿中省,主管皇室車馬調度,林甫倒台之後,借重建朝堂之機,通過盧氏舉薦,很快升任殿中少監。

    去年冬至大典時,杜知節負責調配儀仗馬車,禮部尚書王瑒暗示其能否“行個方便”,將自家侄女安排在前排命婦隊列。

    杜知節悄然將這事情安排妥帖,就又搭上了太原王氏南祖房支係。

    他和杜哈哈倒是並未吹噓,此時他前途一片坦蕩,雖目前是從四品的官員,但再往上晉升似乎也隻是時間問題。

    即便看到杜哈哈還活著的時候,他在那一那的確有些心驚,但接下來的不屑卻並非是裝出來的。

    在他眼中,曾經對他充滿威脅的杜文若,現在就隻是一名落魄的路人。

    對於他此時擁有的權勢而言,這杜文若就隻是一隻他可以輕易踩死的螞蟻。

    馬車繼續朝著靜王府的方向前行。

    他今日是替禮部尚書王瑒來跑腿,替禮部尚書家的二公子試探一下,看看明月行館到底要多少好處,方可讓禮部尚書家的二公子進入靜王府參悟鍾鐻金人。

    他此時還並不知曉,隻是因為車窗簾的恰好蕩起,隻是因為他恰好看到了街邊的杜哈哈,就已經改變了他和他所在的這一脈杜氏的命運。

    雖然早就已經通報過了,但等到他這輛馬車在靜王府的大門口停下來,看到迎接自己的竟然是李氏機要處的李玄霄時,他還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李玄霄何許人也?

    他是李氏機要處赤鴉司的司首。

    雖說此時李氏機要處已非彼時李氏機要處,但他十分清楚,李氏機要處的人再怎都是李氏嫡係,而且李氏機要處的赤鴉司哪怕接受皇帝監管,它本身也依舊有著監管長安官員之職責。

    這種人物親自迎接,杜知節哪怕再自傲,哪怕再覺得自己仕途會順風順水,他還是有著自知之明,覺得今天必定是因為禮部尚書的原因,而並非是看重自己。

    結果等到李玄霄領著他進門,說顧道首要親自會見他時,他更是震驚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顧道首竟然會親自接見自己!

    他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等到再問了一遍,聽到李玄霄再次肯定的回複時,他歡喜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若是能夠得到顧道首的賞識,能為他做些事情,能夠和明月行館牽上線,那他將來必定飛黃騰達!

    李玄霄領著杜知節穿過靜王府的回廊,兩側青鬆蒼翠,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響。杜知節心跳如鼓,掌心滲出細汗,他不斷整理著衣袍,生怕有一絲褶皺冒犯了那位傳說中的顧道首。

    “杜少監,請。”李玄霄推開一扇雕花木門,示意他進入。

    這是一座臨街的高閣,窗欞半開,正對著靜王府的大門。閣內陳設簡雅,一張檀木案幾上擺著一張地圖。

    案後坐著一名素衣男子,正低頭輕抿茶盞,聽到腳步聲,才緩緩抬眼。

    “顧道首!”杜知節連忙躬身行禮,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顧留白放下茶盞,目光淡淡掃過他的臉,唇角微揚:“杜少監,久聞大名。”

    杜知節受寵若驚,正欲謙辭,顧留白卻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淡淡的說道,“你過來和我看一個人。”

    杜知節一怔,他不明白顧留白這是什意思,但他自然不敢有所停頓,他快步走過去,隻是朝著窗外看了一眼,他的整個身體就頓時僵住了。

    他看到了杜哈哈。

    提著劍,如同落魄旅人一樣的杜哈哈很隨意的進了靜王府大門。

    那些靜王府的李氏機要處修行者連上前問詢的都沒有,隻有剛剛返回的李玄霄和杜哈哈說了一句話,然後接著領著杜哈哈過來。

    “顧…”杜知節這時候感覺到不對了,他額頭上出現了豆大的汗珠,他的渾身都有些發顫。

    顧留白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杜哈哈,認真道,“看見了沒有,那是我叔。”

    杜知節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他不知道顧留白為什會稱杜文若是他叔,但顧留白認真的語氣和此時的目光,卻讓他覺得身周的天地瞬間崩塌,讓他隻覺得自己在不斷的往下墜落,掉進根本無底的深淵。

    杜哈哈也並不知道顧留白為什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找來。

    但他進入這間樓閣,看到顧留白和麵色無比蒼白的杜知節時,他就明白了。

    “顧十五…”他看了一眼顧留白,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該說什。

    顧留白平時也隻是喊他杜哈哈,但這時候卻認真的道,“哈哈叔,我們的人看到有個人下了馬車和你說話,這人對你的態度似乎不太好,我很好奇,便問了問藍姨。然後我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杜哈哈擺了擺手,想說沒必要,但最終還是什話都沒有說。

    顧留白冷漠的看了一眼已經渾身被冷汗濕透,麵色比白紙還蒼白的杜知節,冷笑道,“我尊重你的想法,本來也可以沒必要,但現在不成了。我叔不欺負人,人卻還想欺負我叔。哈哈叔,你可以不追究,但我不不能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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