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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臨毓瞟的這一點,正好隔空對上了阿薇的視線。

那雙杏眼明亮,看著人時十分通透。

饒是她隻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沈臨毓都有一種被看得分明的感覺。

且他眼力好,還注意到了阿薇姑娘的鼻尖上綴了一粒桂花小蕊,應是落下來時被風吹到了她麵上,等下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風吹走。

阿薇自己沒有察覺,反倒是沈臨毓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下自己的鼻尖,仿佛那花蕊是落在了他這兒。“怎的?”李巍似是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阿薇,隻看見沈臨毓眼神飄了下又摸鼻子,“被罵慘了?哎,前陣子就跟你說了,案卷寫得漂亮些,哥哥們再去父皇那兒幫你說說話,我們這多人,幾個紅臉幾個白臉唱一唱,父皇再氣也不好一道罰。”

李巍大著步子上前去,步履平和的李崇反倒被他落在了後頭。

李崇也不著急,麵上帶著淡然笑容,等李嶄他們行了禮,這才看向沈臨毓,道:“其實昨兒就想問你了,但在外頭總歸不方便,就都先按下了,今兒是你九哥自家宅子,有什要幫忙的直說就是。”說完,他又轉身看向站在桂花樹下的人。

阿薇已經站直了,聞嬤嬤也停下了打桂花,待這廂“留意”到她們,就依著規矩行禮。

李巍打量了阿薇兩眼,恍然道:“定西侯的外孫女?”

阿薇頷首:“是。”

李崇笑容和煦:“餘姑娘代我向你外祖父問個好。”

簡單招呼幾句,那幾人重新入花廳去。

阿薇和聞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

果然和王爺猜的那樣,今兒就不止六皇子到訪。

除了比王爺隻大幾歲、嫌疑很低的十一皇子之外,其餘在京城的、年長些的皇子齊聚。

真是“閑”得很!

就不知道這幾人之中,有誰是真閑,有誰是假閑了。

花廳的門沒有關,除了李巍之外,其餘人的聲音不足以讓外頭聽清楚,但隱約捕捉到的些許詞匯還是讓阿薇皺了皺眉。

再添上剛才幾人在院中說的話……

元敬來廣客來約定今日事情那會兒,王爺原來還在宮中。

難怪那日元敬與翁娘子遞了話就匆匆走了。

說來,就算是鎮撫司,先斬後奏抄一等國公都不是那簡單的事,尤其是與聖上並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契。

對安國公動手,本就是違背了永慶帝。

被罵被罰,都不稀奇。

但是,抄家不是這兩天抄的,中秋那日就抄了,要罵當時就罵了,據阿薇從定西侯那了解到的,彈劾折子上了、禦史當堂責了、也去禦書房挨過罵了。

哪至於,拖上小一旬後,又突然發作了個大的?

總不能是永慶帝這些時日左思右想、翻來覆去,火氣一點點累積,攢不下了就炸了吧?

比起這種,阿薇更覺得是其中出了變故。

應是有什事突然點了永慶帝的怒火。

但昨日,王爺還一句不提。

他似是全然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阿薇零星聽到了“沒罰”、“寬厚”之類的詞。

阿薇沒有聽錯,花廳,沈臨毓放鬆極了。

李崇問:“真不要緊?”

李巍道:“父皇什脾氣,我們幾個還不知道嗎?我們幾個誰沒被罵被罰過,當兒子的被當爹的罵,又不是什丟人的事。咳,當外甥的被舅舅罵,也不丟人。”

“我說句實在話,就鎮撫司辦事的強硬手段,挨罵也不稀奇,”李嵩抿著茶,道,“話又說回來,鎮撫司本來也吃力不討好,你悠著點。”

沈臨毓笑了下,道:“是,鎮撫司的確容易得罪人,但指揮使之責總要有人擔。

出身低了,管不了公侯伯府、三公三少;出身高的,幾位殿下矜貴,這等惹事的活計也不合適。也就是我這樣的,能算得上一個嚴絲合縫,所以前兩年,我剛能擔些事兒,聖上就把鎮撫司交給我了。我既擔了這指揮使,自然要辦事實。

安國公多年不法事情證據確鑿,三司依章程管不著他,那就由鎮撫司來管。”

李巍指著他,與眾人道:“聽聽,明明是從父皇手接了個燙手山芋,還得端著說“聖上英明’。”話音落下,他又與沈臨毓道:“那位英明的是你爹、你舅舅,誰背後沒嘀咕過爹這爹那的。我就說他太看重年輕的、新入仕的官員,反而忽略了許多老人的貢獻,但你說他愛新嫌老吧,他對安國公又實在信任。

這些話我不止當著你們說,我上折子也說,去他麵前還是這說。

偏你非一本正經。”

“臨毓就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崇失笑搖了搖頭,與沈臨毓道,“我們也是擔心,父皇要罵早幾日就罵了,怎前兒突然又把你叫去訓了一通。”

“這話不對了啊,”李巍擺了擺手,“臨毓什性子?臨毓是在禦書房都能吊兒郎當的性子,一本正經才不像他。”

“那就如八皇子先前所言,長輩罵晚輩,他高興哪天罵就哪天罵,日子是他挑、又不是我挑,”沈臨毓幹脆就吊兒郎當起來,“再說也就是罵幾句,聖上罵舒服了,我出了禦書房也不會有什不舒坦。鎮撫司之後該怎做還是怎做,隻罵不罰,不就是隨便我怎辦的意思?

聖上知道我事出有因,不會怪罪我。”

語氣閑散,姿態鬆弛,但沈臨毓的心眼繃著。

視線從幾位皇子身上一掃而過,看著“事出有因”這意有所指的四個字下,這幾位有何反應。的確叫他抓到了一絲。

李巍下意識地瞥了眼李崇,隻一瞬,他又立刻收回了視線。

而李崇本人正吃茶,好似對李巍的這一眼渾然不覺。

沈臨毓也端起了茶盞,氤氳熱氣在麵前冒起,他便往斜側看去。

窗戶半開著,他看不到院子的阿薇和聞嬤嬤,隻瞧見金桂花簌簌落下來。

外頭,阿薇已經打了一籃子桂花,暫且夠給承平長公主做些桂花吃食了。

登門求花,也不適合真把別人家的花樹給打禿了。

雖然,這原本是她自家的金桂。

聞嬤嬤將打花的杆子交還給管事,幫著阿薇把地上的花穗再整理了下。

“餘姑娘。”

忽然間,一道清脆女聲從身後傳來。

聞聲,阿薇轉身看去。

那是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從裝扮看,對方還未出閣,眉眼也存著幾分活潑勁兒。

邊上嬤嬤介紹道:“這位是皇子妃的胞妹、黛姑娘。”

阿薇了然。

來之前,她已經聽沈臨毓提過了。

九皇子府中,除了皇子妃羅氏之外,還有一位羅黛姑娘。

羅家姐妹的曾祖父曾官拜少保,老人家高壽,身體也健碩,在朝中耕耘多年,為子孫後代多鋪路。可惜兒孫們能耐不及他、命數也不及他,幾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人十分唏噓。

或許這些經曆還是刺激到了他,七十多歲時實在勞累不動了,才告老返鄉。

要不然,大抵又是一個老當益壯的高渺。

啟程時,羅家的人口也不多了,能護送老人家的都陪著一道走了,留在京中的就隻有嫁入皇家的九皇子妃。

而羅黛是早早定了娃娃親,許給了羅老大人的至交好友的晚輩。

那家祖孫官運都一般,勝在每代都有子弟入仕,日子平穩,且家風極正。

羅黛到了年紀後,因著父母都不在了,便在年初入京,由長姐操持婚事,一來備嫁、二來適應京城生活,來年春天從王府出閣。

算算時日,差不多就半年光景了。

而羅黛的精神氣,也確實有一股喜事臨門的愉悅。

待阿薇問候之後,羅黛笑盈盈道:“姐姐聽說餘姑娘采花做吃食,很是有興趣,府後院的花園還有許多花卉,不知道餘姑娘有沒有興趣看一看?”

阿薇心中有數。

與其說九皇子妃對吃食感興趣,不如說人家對她這的“名聲赫赫”感興趣。

隻是身份有別,此前又不認識,九皇子妃不好直接來尋她,由嬤嬤出麵又稍顯怠慢,讓羅黛來請就合情合理極了。

阿薇對九皇子妃亦好奇,或者說,她對所有有可能參與了巫蠱案的皇子府都好奇。

正如她當日和定西侯說的那樣,朝堂有朝堂的章程,但後院也有後院的規則。

抓到了線索,就是各憑本事。

阿薇笑著應了下來。

羅黛也沒有叫聞嬤嬤去別處吃茶等候,讓她一並跟著。

“頭一次來,身邊有自己人總是安心些,”羅黛湊過來些與阿薇說話,聲音放低了,態度卻是十分坦蕩,“我就是這樣,去別家做客,視野看不到自家人就不踏實。”

阿薇順著她的話,點頭道:“我們做姑娘的,謹慎周到些,總不會吃虧的。”

“沒錯。”羅黛樂的。

一麵走,羅黛一麵與阿薇介紹宅子。

這景那院,亭子上掛著的匾是誰家手筆,院牆上懸的對聯又是何人所作。

阿薇越聽越是心驚。

羅黛口中的一景一物,與聞嬤嬤口中的太師府都大差不差。

偶有些改變,也是不得已。

“那原有一副木對聯,聽說是原主人親手所提,他老人家寫得一手好字,可惜抄家時損毀了。”“這塊匾原也壞了,好在寫匾的人還在,九皇子前幾年親自登門去求,請他寫了一塊一樣的回來,但畢競是新物、不是老物了。”

“瞧見那落地花瓶了嗎?抄沒入了公庫,前些年姐姐生了皇孫,聖上高興、讓九皇子在公庫隨便挑些給姐姐與皇孫作禮,九皇子挑了好些,除了這花瓶外,還有七八樣,全是原先的。”

園子才走一半,連聞嬤嬤都心跳不已。

原本以為內怕是連格局都變動了,沒想到幾乎都保留了下來。

恍惚間,聞嬤嬤自己都有些迷糊,仿佛還在十年前,仿佛她還是太師府姓花的廚房嬤嬤。穿過長廊,假山入目。

有那一瞬間,阿薇愣了下神。

她好像聽到了幾道爽朗笑聲,看到了哥哥們在假山上攀爬的樣子。

明明,她的印象都來自於聞嬤嬤口述,來自於她看著自己親手畫的宅子布局圖時的想象,但這一刻,想象有了實感。

不是虛的,是她曾經親眼所見過一般。

這就是腦海深處的記憶吧。

就像陸念與她說的那樣,人的記憶很玄妙,憑空想象沒有收獲,但若身處其中,看到屋牆梁柱,或許什時候就會有心領神會。

九皇子妃在假山上的亭子。

見了來人,她笑容溫婉又親切:“阿黛話多,一路過來,沒有嘰嘰喳喳煩著你吧?”

“怎會呢,”阿薇行了禮,“聽黛姑娘介紹宅子,我很是歡喜。”

九皇子妃問:“喜歡這宅子?”

阿薇看了眼四周,居高臨下,大半宅子映入眼簾。

有一些她剛才沒有走到的地方,從整體布局看,亦是舊時模樣。

“氣候、習慣不同,所以蜀地那的大宅布置,與京中也就有許多不同,”阿薇尋了個由頭,“不瞞您說,我回京這一年,除了定西侯府,還不曾仔細走過其他大宅院,今日長了眼界,看什都新鮮。”九皇子妃聞言,笑容更盛,指著羅黛道:“阿黛也是這說。

我在閨中時,曾祖還未告老,我便是京中長大又嫁在京中。

阿黛比我小很多,隨曾祖返鄉時她年紀也不大,這些年習慣了老家那兒的起居,年初進京時也是看什都新鮮,說宅子不同,吃喝不同的。

這半年我帶她出去走走,也去妯娌們那兒轉轉,叫她長些眼界,能早日適應京城。”

羅黛絲毫不介意姐姐抖摟的這些“短”,坐得緊挨著九皇子妃,樂的。

除了用花做食材,九皇子妃還問阿薇不少廚房上的事,說是夫妻久了,偶爾也要討些“新鮮”。廚房嬤嬤們介紹起來這也簡單那也簡單的,可她實在不開竅,時常失敗,便想問問阿薇有什是當真簡單到有一雙手就行的。

亭中交談,饒是阿薇另存心思,都覺得愉快。

直到前頭來人遞話,說是郡王爺要走了,羅黛才把阿薇送了出來。

“過幾日我下帖子給你,我們玩盡興些,”羅黛道,“你教我們做點心。”

阿薇應下來。

路上不好說事,直到回到廣客來,她和沈臨毓才互相交換消息。

總的來說,各有各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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