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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打字打到一半,喝口水,抬眼看去11:58:07秒,我去。)

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中,每當想起那天藝術中心的藝術家訪談,顧為經總是會想起那隻白色的絲絨手套。

那天發生了非常非常多的事情,高亢的,熱烈的,令人感動、令人憤怒以及令人想要落淚的..…,很多很多。

它們中的有些蠟燭爆出的燭花一樣,短暫的閃爍又快速消逝在了那個舞台之上,有些直到顧為經結束對談采訪的多年以後,還持續映照著他的人生。

不過。

顧為經印象最深的..…始終是女主持人腕上的那隻袖口處帶著絲綢墜花的絨質手套。

那抹光滑細膩又富有彈性的光。

以及後來伊蓮娜小姐一手讀信,一手拿起另外一封信的時候,下意識用牙齒輕輕咬住手套的指尖,把它脫下來的動作

它們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腦海中以比正常更慢的速度播放。

一支變了調的曲子。

恕他直言。

那是整場跌宕起伏的采訪期間,氣勢凜冽的女主持人所在不經意間做出的最為具有青春的少女感的一個動作,也是整個舞台之上出現的最為氣質溫柔的動作。

咬住指尖。

輕輕的用力,一寸一寸皮膚從手腕處顯露而出。

輕盈而敏捷。

往後很多年,顧為經都有定期去看心理醫生的習慣,他後來的經紀人固執的認為,看心理醫生就像是看牙醫,定期去保持關注是沒有壞處的,對於似乎精神問題高發的藝術家們來說,這一行為本身,又像是對自身的“溫和的警醒”。

走到懸崖之邊,想要用畫筆凝視陰影的人,總該多留幾分小心。

醫生詢問顧為經,他是否覺得這個回憶帶有著暖昧的成分。

顧為經笑著說沒有。

他大概明白醫生是什含義,這種描述確實會讓人誤會,後來他讀了不少書,他覺得要是在法國強調身體寫作的文學家們筆下,這個動作會帶著強烈的感官氣質,在那種靈敏的情感探測器的偵測之下,往往會充滿了千絲萬縷的欲望感。換成村上先生這樣日本的文學家們,大致會幹爽簡潔一些,卻會多一些奇怪的憂鬱感。

這個美腿讓他感動,那個美腿讓他感動。

套用過來。

簡單的一句“這個纖纖玉手"讓顧為經感動,約莫也就可以了事了。

但他的回憶既不是法國式的,也不是日本式樣的。

它也不帶有任何耽溺的頹唐氣質,既非對於肉體質感的捕捉,又非沉於女色的享樂。

它幹爽得多。

安娜的行為輕盈靈動,神態則威嚴厚重,仿佛她手上戴著的不是手套,而是敲擊之下能發出神秘回聲的古老鎧甲,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同時兼具著陰性與陽性。

“摘了手套去。”

這個詞似乎在歐洲的曆史傳統,普遍具有發起挑戰,進行決鬥的意味在其中。

他們通過這樣的決鬥贏得些什,或者捍衛些什。

伊蓮娜小姐就是那樣,從她在嘴念出“卡拉"的名字開始,便主導著整場訪談,麵無表情的脫掉手套,把所有質疑她或他的人,一個又一個的碾碎。

同時。

它又是一種溫柔的象征。

手套容易讓人產生距離感…好似卡拉。

在咖啡館,他第一次從安娜嘴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顧為經對它沒有任何主觀的洞見。完全沒有。

除了她的名字恰巧和自己論文寫作時的主人公叫同樣的名字以外,她和世間上其他成千上萬個名字,沒有任何本質的不同。而這種相似性本身,又是頗為值得懷疑此間的真實性的。

“伊蓮娜"這個姓氏在藝術界光輝高潔。

顧為經卻隻是沉湎於一種焦躁的倦怠之中。

名字所帶來的感觸,就像手套的光滑質感,終究隻是虛假的感觸而非真實的肌膚。

好在。

絲絨手套極薄,伊蓮娜"這個姓氏也隻是外層包裹著內容的膠囊,拉著久了,手指真實的溫度慢慢的煨了過來。

在那一封封信。

屬於卡洛爾真實的溫度也慢慢的煨了過來。

溫度會溶化膠囊的腸衣。

終會脫了手套去。

安娜的動作之於別人,是威嚴的象征,之於顧為經,又代表了一種親密的關係。

這種親密感,他是無法言說的,也是無可比擬的。

手套下的皮膚五光而十色。

後來顧為經把這件事分享給安娜聽,覺得很新奇。

安娜聽後,沉默了片刻後說:“也許也是無可救藥的。”

她又想了想

“嗯,摔手套被譽為決鬥的表示,主要是受了大仲馬這些人的小說作品的影響,其實是特定年代,特定地區的習俗,不算是普遍習慣,你剛剛說錯了。”

安娜·伊蓮娜小姐又如此補充銳評道。

顧為經其實還有一件事說錯了。

這件事對他實際上也算不上多的新奇。

他仔細想想後意識到,早在那日的舞台上,他是如此輕易的就沉浸進了伊蓮娜小姐的話語之中。一方麵有信件之中的溫度的緣故。

另一方麵,一回生,二回熟。

對於這件事情,顧為經實際上稱得上是位有豐富技術經驗、熟練上崗的技術職工了。

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物,不做任何解釋和備注,隻是在一遍遍的閱讀中,慢慢的在進顧為經的腦海。樹懶先生就是這對待他的。

在整個旅途期間,卡拉也許送了五十到六十封信件或者傳真,幾乎每當一個新城市或者旅途之上稍作停留之處。

她就會給家傳遞一些消息。

但受限於一個多世紀以前通信狀況的影響,英國人剛剛在中東鋪設好的第一條國際電報網絡,也不是總能發揮作用。

隻有一多半數的信件被成功送到了伊蓮娜家族成員的手中。

其中有一封在1875年9月份的信,等成功的被寄到家的時候,已然是來年聖誕節前後的事情,卡拉甚至早就結束了她的這次遠行。

有些信很長,小十頁,厚厚的一遝。

有些短電報幾乎就隻有幾個單詞。

31封信件,伊蓮娜小姐稍微做了精減,讀完一共花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

整個過程中。

除了主持人,沒有人說話打斷。

歌劇院靜悄悄的,人們都聆聽著來自一百五十年前的幽靈附在後人身上的輕聲吟唱。

顧為經聆聽著卡拉的悄然變化。

最開始大約三分之一的信件,卡拉的語氣尖銳又新奇,總讓顧為經想起新鮮的山葵。

她有一種自成一體的語言風格。

奧斯曼土耳奇城市的各個商鋪街,卡拉稱之它們為“Bazaar(巴紮)",按顧為經的理解就是一種類似小宗商品集散貿易市場一般的地方,從果肉蔬菜到名貴的香料,再到名貴的織錦毯子什都賣。她說那時刻都充斥著讓人絕望的喧囂。

像是一個聲嘶力竭且在不斷喊叫的老太婆,刺的她想要踮著腳尖貓一樣的跳!

她諷刺火車上那位裝作聽不懂本地向導的話,隻是拿著票一個勁兒的搖頭,想要讓他們一人再買一張票以圖中飽私囊的法國列車員?大概吧,可當卡拉忍不住,自己切換成法語和對方溝通的時候,他又用“迷茫而又脆弱"的眼神空洞的盯著天空,突然變成了“聾子”。

她在電報中說,中間準備改變行程,運氣好的話,考慮有機會可以去中亞的那些汗國看一看,聽男仆在酒店打探來的消息,英國人在那碰了鼻子灰,俄國人最近幾年一直則在"試試運氣”。卡拉想看看傳說中曾遠征巴格達,鐵騎的兵鋒一直打到多瑙河畔的"蒙古大汗"的威嚴模樣。“這場旅途因為安全原因未能成形,而且她在信件從來都沒有搞清楚處那些汗國間的區.….”讀信之間。

安娜這評價道。

還有很多很多,不合胃口的食物,讓她染上了病的奇怪的燒菜湯,那些山區奇異變化的天氣和當地人仿佛在嘶喊一樣的古怪口音..…

種種種種。

聽這些信仿佛是把奇怪的幻想,獵奇的心態,因為不合心意而產生的抱怨全部用調羹完全攪拌成一起,再加了充足的芥末後製成的古怪大醬湯一口飲下後的感受。

幻想後的抱怨,抱怨後的幻想,反反複複在卡拉的信件中循環。

當然。

誠實的來說,卡拉也不是隻抱怨旅行、交通、列車情況,以及當地的風土。超過三分之二的抱怨,她都是針對她的親爹老伯爵的。

所謂的翹家的少女。

言辭之間,極盡犀利吐嘈之能事,從她每封信或者每封電報後變換的尾綴就可見一斑,按照禮儀,卡拉寫給親人的信中總是有尾綴的,類似愛你的姐姐雲雲,寫給父親的信也有,但是總是多了些東西。「永遠是您的女兒(盡管我不希望如此)」

「願您健康長壽(我是不是不該這想)」

「我想寫愛您的女兒,家庭教師教導我寫信的結尾,要寫上這樣的祝願,但這句話,“愛你”“女兒",我頂多隻能認同一半。」

顧為經完全能想到她的父親,她嘴那位尊敬的老伯爵先生,在伊蓮娜莊園華美的書房閱讀這些信件時,臉上是怎摩拳擦掌,火冒三丈的模樣。

顧為經也完全能想到,卡拉本人,安娜嘴那位印象派女畫家,在旅舍、酒店,乃至慢悠悠前進的火車包廂書寫這些信件的時候,臉上又是怎磨拳擦掌,甚至同樣火冒三丈。

父親和女兒,同時拿著一封書信,對著遠在天邊的人張牙舞爪,這幅場麵極有畫麵感,也極讓歌劇院觀眾傳統印象的那種高貴威嚴麵無表情的伊蓮娜家族成員的形象破滅。

顧為經甚至意識到,在旅途的最開始,讓卡拉堅持旅行的根本不是宏偉的目標,也許就隻是單純讓父親不爽的快感。

這是一場捉迷藏的遊戲。

卡拉一直在跑,老伯爵則一直在捉。

她以前躲到了巴黎,現在她直接躲到了伊斯坦布爾!伯爵閣下總沒法衝來這抓她吧。

她可以在信嬉弄對方,卻不用接到回信。

等奧地利的那位伊蓮娜伯爵找到英國人,把他怒氣衝天的喝斥通過加急公文的形式用電報傳過來的時候,卡拉也早就離開了。

就是這種賭氣感,讓卡拉早期好幾次覺得厭倦,但還是沒有折返。

改變是在潛移默化間發生的。

不存在一個電光火石般的瞬間,在讀完某封書信以後,女人閱讀下封信之後,就變了個人似的,如醍醐灌頂,開事聊起了深邃的人生哲理或者高深的藝術見解。

沒有。

認真的說,所有信件,伊蓮娜小姐,不是讀信的安娜·伊蓮娜小姐而是寫信的卡拉·伊蓮娜小姐幾乎就沒有提到什關於印象派的事情。

沒有什莫奈,德加,沒有落選者沙龍。

連畫畫都極少極少提及。

顧為經豎起耳朵非常認真的聽,僅僅隻是其中的一封信上,卡拉提及了一點點相關的事情,她說,她和貼身女仆嚐試著用油布包裹箱子,以求顏料不會在旅途中幹裂。“幸好不需要像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家們一樣,找來牛羊的膀胱來保濕了”,她說不知道等到了孟買,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畫具商,否則整個旅途,她比需要非常精打細算的才能畫上一兩幅。

也就僅此而已了。

整整31封信,卡拉所提到與繪畫直接相關的事情,就隻有這一處。

實在是不符合顧為經以前對於卡拉的想象,不符合他腦海對於女性印象派先驅藝術精神的讚美。安娜嘴那個女人,聽上去變得更加不像一位視畫如命的偉大先驅著的模樣。

但隨著安娜的訴說。

顧為經腦海的那個女人,她卻在變得越來越和《雷雨天的老教堂》背後簽下“Carol"這幾個字母的人,融合為一體。

卡拉沒有變得更加藝術。

卡拉隻是在變得越發溫柔。

是的。

聽到安娜之前的說法,所謂剛剛踏上火車的時候,卡拉很可能就隻是一個希望尋找某種能讓自己感興趣的視覺奇怪的翹家女人,真正的改變是發生在旅途過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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