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肌膚上,一點朱砂豔如血珠,奪目非常。
眾人交頭接耳,滿堂皆是驚愕與好奇。
世人皆知,端王殿下素日對這位薛氏側妃青睞有加,賞賜之物堆滿檀秋院,硬生生將一個庶女媵妾,捧成了人人豔羨的端王側妃,恩寵不僅遠超府中其他姬妾,連正妃都要遜色三分。
誰料今日公堂之上,薛綏會用守宮砂證明與李桓無男女之事,生生撕開李桓精心編織的羅網,反向坐實李桓對她有“刻意構陷”的嫌疑。
這等閨房隱秘,李桓根本難以自辯。
“端王殿下……”李肇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桓,俊逸的眼尾,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此事你作何解釋?”
李桓寒眸如霜,死死盯著階下女子。
“守宮砂而已一側妃既通藥理,又出自舊陵沼,難保不會用些江湖伎倆……”
薛綏抬了抬凝霜的手臂,眼波流轉間盡是嘲諷:“要驗嗎?
李桓隻覺喉頭幹澀,望著堂下女子單薄的身影,忽然想起她進門那日,眉眼低垂,怯懦柔順的小模樣,心下一疼。
他太輕敵了一
不知當日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子,下手會絲毫不留餘地,如此歹毒………
見他眼底情緒翻湧,李肇忽然笑著開口。
“孤倒有一問。以側妃美貌,皇兄怎會假情假義相待?莫不是另有隱衷……”
薛綏微微一笑,不正麵回答,隻是輕輕瞥了眼李桓,隨後慢悠悠地說道:
“王爺後宅美眷如雲,為何這多年,膝下隻得一位千金?”
李桓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堂上的人也是麵麵相覷,一副震驚的樣子。
她什都沒有說,又好似把什都說了……
不跟李桓同房的原因,竟是端王“那個不行”……
否則,王府那多侍妾側妃,居然隻生養了一個女兒?
尷尬的氣息在大堂上彌漫,王爺的隱秘讓眾人對這場紛爭背後的故事充滿了好奇與猜測……眾人屏住呼吸,整個大堂安靜得落針可聞,唯有李桓粗重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他被薛綏這一招打得措手不及。
他怎也沒想到,薛綏竟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使出如此大膽的反擊……
而且,讓他無法自證。
李肇黑眸微眯,眼底的愉悅幾近溢出。
他雙手抱胸,微微歪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李桓,眼中滿是看好戲的神色,很是悠然自得。“事到如今,皇兄還想狡辯嗎?”
“欲加之罪一”李桓有口難言,氣得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突突跳動,似要將人活生生吞了一般……大理寺卿謝延展這般模樣,胡須微微一顫,輕咳一聲,驚堂木再次重重拍響,震得案上的青瓷茶盞,嗡嗡作響。
“本案尚有諸多疑點,人證物證,尚需詳查,不可偏聽偏信,以免冤枉無辜……”
都察院的吳誌接觸到李桓冷冽的目光,也是心頭一緊,忙不迭地點頭,翻了翻卷宗供錄,大聲應和。“謝大人所言極是。當務之急是厘清案情脈絡,辨明證物真偽…”
謝延展微微頷首,神色凝重地掃視一圈大堂,隨後提高音量。
“傳人證一一盧府一等丫鬟碧玉上堂!”
碧玉跪行而入,發間別著的簪子,正是盧二姑娘臨終前送給她的。
“啟稟各位大人,是平樂公主將蛇莓汁交給我家姑娘的…”
她話音未落便喉頭哽咽,傷心落淚。
“我家姑娘性子單純,被平樂公主哄騙,全然不知蛇莓汁有劇毒,能要人性命……也不曾想到,會害人害己,落得如此下場……”
為了保住盧家的顏麵,也為了讓證詞更加可信,她沒有攀咬盧僖,聽上去合情合理,毫無破綻。滿堂嘩然。
謝延展手中茶盞當地磕在杯沿。
“大膽奴才,可知構陷公主該當何罪?”
碧玉身子猛地一顫,好似受了驚嚇一般,呆怔片刻,啜泣聲才再次響起。
然後,這個看似膽小的丫頭,突然撲到案桌前方,額頭重重磕地。
“求求各位大人,為我家姑娘做主。婢子願以性命作保!那日平樂公主賞賜奇楠木鐲並將蛇莓毒交到我家姑娘手上,婢子在場親眼看見……”
謝延展用力拍案:“大膽賤婢,竟敢信口雌黃!擾亂公堂……”
左都禦史吳大人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再和顏悅色地傾身向前,“你說,是平樂公主指使盧二姑娘下毒?”
“回大人,正是如此!婢子不敢說謊……”
碧玉顫抖著,朝他磕了個頭。
“去歲臘八,婢子親眼見平樂公主從女人坊的一個暗格……拿出一封密函,上麵有婢子在清輝殿見過的西茲狼衛玉玨圖樣……”
頓了頓,她仿佛想到什似的,緊緊攥著衣角,帶著哭腔道:
“當時,城西銜春繡坊的繡娘,正好來女人坊送繡品,她也看見了……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傳她來對質堂上一片嘩然。
隨即陷入短暫的死寂。
三司官員共計十餘人在堂,沒有一個人開口,要傳那繡娘。
碧玉好似沒有看到大人們諱莫如深的表情,緊張地咬了咬下唇,繼續顫著嗓音,字字泣血地陳詞。“姑娘生前見平樂公主行事狠辣,動輒杖斃近身侍女,曾叮囑婢子,將公主多年來欺壓百姓、貪贓枉法、私結黨羽的證物,都藏在妝台下的胭脂木匣,以防被平樂公主口……”
謝延展麵色一變,驚堂木重重砸下。
“賤婢攀誣皇族,當誅九族!”
“謝大人少安毋躁一”李肇抬袖製止他幾乎失控的怒氣,神色冷漠地看一眼李桓,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等看過證物,再治罪也不遲。”
說罷他微微轉頭,目光如炬地看向碧玉。
“盧二姑娘留下的證物,現在何處?”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文嘉就是在這時踏入正堂的。
秋陽穿透大理寺門楣,在她靛青色的宮裝上織就出一片交錯斑駁的光影。
兩個宮人抬著一口檀木箱子,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箱角的銅飾在青磚上撞出沉悶的聲響。
文嘉雙手交疊,身姿端方地行了一禮。
“這是陸公與盧太傅耗時半載,暗中查訪所得。請二位殿下與諸位大人秉公裁斷…”
箱蓋開啟時,一股陳年墨香撲麵而來。
滿堂抽氣
李桓手中的茶盞,驟然握緊,目光沉涼。
箱子裝滿了各類信件、賬本以及來自廚娘、馬夫、丫頭、繡娘、車夫等底層仆役和雜色小人物的證詞永昌當鋪夥計:“典當公主府流出物件,見夾層藏有半幅絹帛,火漆印是一個狼頭圖案,小人不敢聲張,至今留存在鋪子……”
天香閣鴇母:“閣的翠喜姑娘有一位熟客,說娘親是平樂公主府的梳頭嬤嬤,有一回這位爺醉酒說漏嘴,說公主慣會往胭脂茶水摻一種無色無味的毒汁,去年秋末就毒殺過三個多嘴的丫……”更夫老九:“上月初十,三更天,有蒙麵人從公主府角門而入,走路悄無聲息,腰間掛著一個模樣奇怪的皮囊,像西茲人模樣……”
一個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詳細地拚湊出平樂公主如何策劃陰謀,如何私藏蛇莓毒,如何誘導威脅盧僖,以及她平日的種種惡行。
其中一本賬本上,清楚地記錄著平樂公主給一些官員送禮行賄的明細,涉及的官員眾多,不乏三司中的一些重要人物。
“崇昭八年三月初七,都察院張禦史收東珠一斛、金錯銀香爐一…”
“五月端陽,大理寺卿謝大人,得前朝山河古畫一幅……”
“三月十六,鴻臚寺趙主簿宅邸添置十二名貌美舞姬……”
證據之詳盡,令人瞠目結舌。
眾人看著這些鐵證,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延展和吳誌更是麵如死灰,神情極是難看。
文嘉目光掃過李桓陰沉的臉色。
“人物物證俱在,還請二位殿下和三司諸位大人,明鏡高懸,秉公斷案,莫負陸公與盧太傅兩位元老的拳拳之心。”
“一派胡言。”李桓猛然拍案而起。
即使證據都甩到臉上了,他仍是鎮定如常。
“平樂再是膽大妄為,也不會毒殺母妃。”
“當然不會。”薛綏抬眸,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因為平樂公主要毒害的,原本是皇後娘娘,誤殺蕭貴妃,不過是陰差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