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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綏斂目靜候下文,沒有出聲。

小昭卻兩眼放光,急不可耐地問:“誰死了?怎死的?快說來聽聽!”

她探身追問的模樣,急切得像偷腥的貓兒,瞧得錦書又好笑又無奈。

“一個是崇昭十年的探花郎蘇瑾蘇公子,另一個是他的貼身仆從阿貴……”錦書壓低嗓音,“屍首打撈上來時已麵目全非,也不知死去多……”

薛綏心下了然。

定是平樂為遮掩脅迫盧僖下毒之事,殺人滅口。

“平樂手段陰毒,近來行事愈發果決。那蘇探花助紂為虐,落得這般下場,也是罪有應得。經此一事,顧五郎該當更清醒些。往後如何應對,無需我再多言……”

燈芯“劈啪”一下,炸開火星。

映出石壁上斑駁的黴斑。

錦書看著薛綏小臉上浮起的病氣,突然將掌心蓋在她的膝頭,喉頭滾動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薛綏:“有什話,姑姑直說無妨。”

“姑娘………”錦書半跪在潮濕的稻草上,語氣略微惶然複雜,“姑娘,太子殿下應下了與郭三姑娘的婚事,陛下已令欽天監擇定吉日,待蕭貴妃喪期滿後,便要昭告天下,行三書六禮……”

油燈的光忽然暗了暗。

薛綏輕笑,聲音像浸了霜的刀刃。

“殿下大婚,是喜事。姑姑愁眉苦臉做什?”

錦書見她神色如常地啃著荷葉酥,不見絲毫失態,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殿下還捎了話……”她警惕地望一眼四周,握住她冰涼的手,“太後突然召了還鄉多年的禦醫王伯安入宮…”

話未說完,甬道突然傳來錢氏討好的笑,

“官爺,您受累行個方便……這壇二十年的花雕,是特意給您留的。我們等姑娘吃完東西就走,不耽誤您巡夜……”

腳步聲由遠及近,巡夜典獄板著臉踱步過來查看。

錦書慌忙將冒著熱氣的薑茶,捧到薛綏的麵前。

“姑娘好歹吃些,暖暖身……”

小昭也紅著眼眶,哽咽著上前,“地牢濕氣重,姑娘這兩日咳得愈發厲害了,不好好將養身子,可怎生得了…………”

薛綏揪著囚衣前襟,輕輕搖頭,咳個不停。

直到那巡夜典獄離開,她方才坐直身子,望著薑茶晃動的倒影,低聲吩咐。

“替我傳信東宮……”

錦書傾身聽著,不料她忽又劇烈咳嗽起來,這次不似作假,指節攥著稻草,捏得泛白。

好半晌才平息下來,神色冷峻地道出四個字。

“稍安毋躁。”

端王府書房,直到子時還亮著燈。

薛月沉扶著孕肚,立在廊下,望著書房透出的燈火,指尖捏緊了手上的錦帕。

自薛綏入獄,李桓便再未踏入她的映月居,每日破曉即出門,披著霜露才回來……

她身為正妃,竟是好幾日沒有見過自己的丈夫了……

翡翠攙扶著她,欲言又止。

“王妃,夜深露重,您身子金貴,早些回去安歇吧。王爺今夜……怕是又要歇在書房……”薛月沉眼眶瞬間泛紅,死死攥著帕子,淒然道:“莫不是因我未曾探望六妹妹,王爺怨我涼薄?”翡翠輕聲勸慰,“王妃莫要多想,您腹中世子最為要緊,安心養胎才是……”

薛月沉咬了咬下唇,提裙走過廊道。

書房,燭火搖曳。

李桓盯著案頭疊放整齊的卷宗,眼前浮現出清輝殿那一夜,薛綏撕破衣襟的模樣,後腰上的牡丹繪將舊疤襯得像一團火,燒得他太陽穴突突作痛。

“王爺,王妃送來的九珍糕,快涼了………”

阿吉戰戰兢兢的上前,不敢直視他的臉。

李桓抬眼望去,漆盒整整齊齊碼著九色糕點,堆成玲瓏塔狀,綴著糖霜,正是在薛府初見那一天,薛綏眉眼彎彎展示的那些糕點……

很香。

很熟悉。

王妃也很有心。

他指尖懸在糕點上方一

頓了頓,又收回去。

阿吉餘光瞄見,腦袋垂得更低,“王妃近日害喜得厲害,吃什吐什,茶飯不思,王爺今晚可要去映月居坐一坐……”

李桓看著跳躍的燭火,眉頭微微一蹙。

“叮囑陳醫官,請脈盡心一些,好生調理。”

他頓了頓,又揉了揉眉心,耐心吩咐。

“將貴妃生前賞下的血燕,全送去映月居,給王妃安胎。”

阿吉應聲退下,卻瞥見薛月沉倚著門楣而立,若有所思。

他驚了驚,恭敬行禮。

“見過王妃。”

薛月沉朝他勉強一笑,緩緩邁入書房。

瞧見李桓仰靠在木椅上,蒼白的臉頰陷進燭火的陰影,眼下烏青像浸了一層濃重的黑墨,心口忽然抽痛……

是相思入骨,為一個女子失魂落魄至此?

還是恨她將真心踩在腳下,意難平?

薛月沉看不穿他,成婚十年,枕邊人卻如隔深淵。

“王妃怎來了?”李桓抬頭,將案上的案卷合上,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不是讓你好好養胎?”“聽說王爺又是夜不安眠,妾身實在放心不下………”薛月沉輕聲說著,又將案上的九珍糕推到他的麵前“王爺為案子勞心勞力,也要多加珍重才是。要是累垮了身子,六妹妹在大牢,隻怕也難得踏實……

李桓望著瓷碟,忽然冷笑。

薛六豈會在意他的死活?

那日在大理寺公堂,她當眾扯開衣袖,露出守宮砂,說出那等不留餘地的狠話,無異於親手將尖刀剜在他的心口……

從始至終,她都無意於此。

他當然也一樣。

如此相似,刻在骨子的要強。遇上薛綏,算是棋逢對手,那種勝負欲催生的情感如暗流奔湧,他自己也很難厘清,不願多談。

“王爺可是怨我?”薛月沉見他神色冷淡,忽然屈膝跪下一

“若我早些察覺六妹妹的難處,多勸勸她,莫要輕信奸人挑撥,或許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快起來。”李桓打斷她,彎腰將人扶在臂彎,聲音陰沉發啞。

“此事與你無關。你安心養胎,不要胡思亂想。”

薛月沉看著他因用力攥緊而泛白的指節,鼻腔一酸,淚水順著臉頰便滾落下來。

李桓神色微怔:“哭什?”

“在王爺眼,妾身好似外人……”薛月沉抽抽搭搭地哽咽,身子止不住地發顫,情急之下,滿心委屈難抑,雙手用力摟上他的腰間。

“王爺心中有座冰山,妾身悟了十年,也沒有悟熱。”

李桓喉結滾動,片刻,解開她纏上來的雙臂,低頭望著那張淚流滿麵的臉,想起的,卻是地牢薛綏清冷的模樣。

“你身子嬌貴,莫要再勞神。”

又轉頭,沉下臉來。

“來人,扶王妃回映月居,仔細伺候著安歇。”

夜已深淺,卻不知時辰。

薛綏蜷縮在草席上,聽著小昭均勻的呼吸聲。

地牢的寒氣被她擋在外麵,將殘存的暖意都留給了她,她卻睡不著,反複咀嚼著錦書留下的那些話……“姑娘,你說殿下真的要娶郭三姑娘嗎?”小昭忽然翻身,聲音帶著忿忿不平,“姑娘為他擔了多少風險,他倒好,說娶就娶!渾然不管姑娘,在牢受苦……”

“傻丫頭,你沒有睡著?”

“婢子裝的。”小昭嘟囔,“婢子以為可以把姑娘哄睡。”

薛綏:….……”

小昭道:“姑娘,殿下對你分明是真心的……”

薛綏低笑一聲,“皇室子弟,哪有什真心?”

她望著石壁上若有若無的光線,想起李肇在清輝殿為她出頭時握住禁軍手臂時,眼中翻湧的戾氣,喉頭忽然發緊。

生在帝王家,有的是身不由己。

她輕輕拍了拍小昭,聲音輕柔而堅定。

“睡吧。前路未卜,明兒還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處理……”

刑部大牢的黴味,混著鼠蟻慈窣,攪得薛綏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咳嗽得,好似更為厲害了。好在獄卒得了錢氏的好處,給她弄來一碗薑湯和半包艾草。

薛綏就著破碗抿了一口,辛辣直衝喉頭,激得她伏在草堆上嗆咳不止……

小昭衝上去,雙手拚命地搖晃木柵,“差爺,行行好,為我們姑娘找個大夫來吧……”

“作死的小蹄子!大聲嚷嚷什?不要命了。”

獄卒抬腳要踹,卻被薛綏阻止。

“官爺息怒!這丫頭不知分寸,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獄卒罵罵咧咧地離開了,薛綏就著冷水嚼艾草,裹緊棉袍靠在牆角,又服下一顆錦書帶來的藥丸,直到油燈燃盡,才合上眼沉沉睡去。

恍惚間,門外再次傳來細碎的腳聲。

不同於往日的粗重,這人走得很輕,飄忽得如同貓爪一般,帶著淡淡的藥香,絲絲縷縷鑽入鼻腔……要不是薛綏五感敏銳,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睜開眼抬頭,看見一位身著青衫的老者在兩個獄卒帶領下拄杖而來,長須隨風輕擺,皺紋藏滿了滄桑。

“薛娘子安好。”老者抱拳,聲音像生鏽的銅鈴。

“老夫受命,來為娘子請脈。”

薛綏盯著他拇指上的一隻古樸銀戒,輕輕咳嗽。

“有勞大夫。”

王伯安將樟木藥箱和木杖一同擱在地上,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

“敢請娘子伸出玉手,容老夫一觀脈象。”

薛綏耷拉著眼皮,乖順地伸出腕子,任對方手指搭在寸關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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