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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磚上落下幾縷斑駁的樹影。

    李桓負手立於檻外,麵容隱在朦朧的日光,輪廓英挺,周身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

    “平安這盞茶是為防賊,還是為防本王?”

    薛綏微微挑眉,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王爺的後宅向來不太平,時不時就有宵小之徒前來窺探。我這是被嚇怕了。”

    說著,她不動聲色地退回妝台前,衣袂拂過銅鏡,鏡麵上“靜”字的墨痕被她不著痕跡地掩去了……

    “再說誰又能想到呢?”薛綏微微歪頭,就著剛才的話頭,調侃地笑道:“堂堂端王殿下,竟然也會聽後宅的壁角?”

    李桓跨過門檻,皁靴踩碎一地的日光。

    “本王來時,見窗戶半開著,那隻靈鴿玉雪可愛,便想湊得近些,仔細瞧瞧……”

    他微微低下頭,目光緩緩掃過袍角的水痕,再度抬眼時,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哪曾想,人還沒站穩,便被鴿子撓了一臉,緊接著又遭到平安如此禮遇?”

    薛綏斜睨著窗台上靈動走動的靈羽,微微一笑。

    “靈羽野性未馴,平安代它向殿下請罪。”

    “那你呢?”李桓笑問。

    “我也失禮。”薛綏福身,“方才招待不周,還望王爺寬佑。”

    她笑容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又不失大方。

    李桓擺了擺手,示意錦書:“你先下去吧。”

    錦書應聲,悄無聲息退至廊下。

    輕輕合攏的雕花門,將暑氣隔絕在外。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二人相對。

    李桓走過來,拈起螺子黛看一眼,目光停留在薛綏那側畫了一半的遠山眉上。

    “平安這般心思剔透的人兒,該用青雀頭的螺子黛才相稱。”

    他微微一頓,“明日讓人送幾盒來。”

    李桓並不是那種油嘴滑舌的輕薄之輩,難得流露的體貼,竟似真心將人放在心上。

    若是心思單純的女子,難保不迷失在這溫柔中。

    薛綏退後半步,芙蓉麵上笑意清淺。

    “多謝王爺抬愛,無功不受祿,平安惶恐得很。”

    “是本王擾了你梳妝,正該賠禮。”

    李桓微微俯身,廣袖如流雲般擦過她的發頂,帶起一陣清幽涼爽的沉水香。

    “為表歉意,不如本王為你畫眉?”

    薛綏不由一笑:“王爺折煞我了。你我尊卑有序,有什吩咐,不妨直言?”

    “過來瞧瞧你。”李桓的指尖叩著紫檀案幾,眼神卻巡視一般落在薛綏的臉上。

    “這防備本王,莫不是心中有鬼,心虛了?”

    薛綏挺直脊背,神色淡然。

    “殿下說笑了。我日日煎藥問疾,哪得空閑搗鬼?”

    一縷藥香彌漫在屋內。

    李桓信手掀開案幾上的陶蓋。

    藥壺冒出絲絲白霧,氤氳的霧氣升騰,藥香飄散開來——

    “身子仍是不見好嗎?”他微微皺眉,“可要太醫院尋個太醫來,重新請脈開方?”

    “陳醫官說我體質陰寒,配的都是溫陽之物。吃著倒還見效,隻是沉屙舊疾,調理需要時日,這陣子已勞煩王爺甚多,不必再添麻煩。”

    薛綏將熬得濃稠的湯藥端過來,坐在李桓的對麵,輕抬袖口半掩麵容,緩緩飲下,那姿態優雅得仿佛在進行一場莊重的儀式。

    李桓不作聲,看著她喝。

    藥匙碰著碗壁,叮當輕響。

    她兩排長睫微微顫動,難以窺探神色。

    但這女子,分明是帶刺薔薇,偏要扮作溫馴的鵪鶉。

    “文嘉此次得償所願,將婉昭儀接出冷宮,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

    李桓的話出其不意。

    薛綏扶著碗沿的指腹微微一頓,將藥碗穩穩地放下來。

    “文嘉公主一片純孝,令人感動。不過聽王爺的意思,是嫌公主行事莽撞,給皇室添了麻煩?”

    李桓看著她。

    眉骨處投下的一抹陰影,恰好遮住他的眼眸,襯得下頜格外淩厲。

    “都說文嘉在普濟寺得了高人指點,才會當街鳴冤。該不會那個高人就是你吧?不然平安為何這般袒護?”

    薛綏神色平靜,“王爺知道的,平樂公主處處針對我,我與文嘉公主雖無深交,也算同病相憐。所以,事情與我無關,但我樂見其成。”

    “你倒是老實。”李桓說罷,突然伸出手來,鉗子般擒住薛綏的手腕,不讓她動彈,聲音卻柔軟,聽不出怒意。

    “若是文嘉請你出手,替她鏟除平樂,你可會相助?”

    薛綏抿唇,忽覺心中躁動不安。

    是那種麵對危險時,本能的排斥。

    那日唇畔殘紅掠過李肇的臉頰,都沒有那激烈的反應。

    她慢慢抽回手,輕輕蹙眉。

    “王爺,我自顧不暇,隻求安穩度日。”

    李桓眼神銳利,如同鎖定獵物一般,緊緊盯住她。

    “本王處境艱難,你亦孤立無援,何不與本王並肩,助我一臂之力?”

    薛綏腕間被勒得泛紅,低頭輕輕揉捏著,麵上卻是帶笑,“我一介女流,能為王爺做些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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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桓微微眯起眼睛,“看來平安很健忘。你不是說過,為我聯絡舊陵沼詔使?”

    薛綏不慌不忙地道:“我可從未保證過。但若是真幫王爺聯絡上舊陵沼……”

    她突然一笑,視線掠過李桓緊繃的下頜。

    “舊陵沼乃是朝廷禁地,出了事,王爺擔得起,我可擔不起。還是說,無論事態如何,王爺都可保我平安無虞?”

    李桓緘默。

    薛綏見狀,緩緩說道:“王爺還是想好了,再來找我吧。”

    窗外,蟬鳴聲驟然停下。

    仿佛也為屋內緊張的氣氛所震懾。

    靜默片刻,李桓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瓷盒。

    “這是大內秘製的雪蟾膏。”他看了一眼薛綏微微挽起的袖口,語氣陡然溫柔,“本王見不得美人留疤。”

    薛綏冷眼看著那雪蟾膏,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波瀾。

    好家夥,與李肇給的,竟是一模一樣。

    她手上的疤痕,就這礙眼嗎?

    薛綏輕笑一聲,帶著不易察覺的自嘲。

    “王爺這般憐香惜玉,倒是讓我受寵若驚。”

    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

    小昭驚慌叩門:“姑娘,尚書府捎信來,說老夫人突發高熱,厥過去了!”

    -

    馬車在街道上疾馳,揚起一片塵土。

    薛綏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身子坐得筆直,整個人透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尚書府門口,三夫人錢氏眼神急切,如同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府門口不停地搜尋著。不等薛綏的馬車停穩,她便立刻衝上前去,焦急地說道:

    “平安,快去看看老太太……”

    薛綏問:“老夫人現在怎樣了?”

    錢氏的臉色凝重,她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高熱不退,這會子還昏迷著,大夫正在麵診治。你三叔說,得找你請的那個舒大夫才行,可我們不知去哪尋他……”

    “不急,我看看再說。”

    薛綏扶住她的胳膊,快步朝壽安院走去。

    一路上,三夫人不斷地說著老太太的病情,薛綏沒怎上心,腦子反複想著李桓今日過來的目的,還有文嘉的情況,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壽安院,擠滿了人。

    一大家子人都在外屋候著,如同熱鬧的集市。幾個姑娘哭哭唧唧,薛慶治兄弟兩個,看上去也有些六神無主。

    薛慶修看到錢氏帶薛綏進來,當即鬆了一口氣。

    “六丫頭,你可算來了!王大夫紮了金針也不見醒,快請你上回找的舒大夫……”

    薛綏對崔老太太並無多少深厚的祖孫情分。

    但利害相關,她也不盼著老太太有事。

    她環視一圈哭泣的八姑娘九姑娘,眉頭一皺。

    “都散了吧,大熱天的,人都堵在這兒,門窗也不透風,不是添亂嗎?”

    “把頭簾子打起來,冰鑒挪到老太太屋。”

    “老太太又不是沒救了,你們哭這早做什?”

    看她回來便指派人幹活,還數落起自己,薛月娥當即就要翻臉,被薛月滿拉住了。

    “薛六你擺什譜?當自己真是神醫不成?”

    “看把她得意的。”

    “閉嘴!”薛慶修猛地拍了拍腰刀,紅著眼睛斥道,“再敢聒噪,誤了老太太的病情,老子的刀不認人!”

    屋子頓時鴉雀無聲。

    薛綏道:“三叔莫慌,我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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