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波山上有隻狸貓。
獵人用槍打死它。
煮,烤,吃掉它。
用樹葉蓋住它。”
鹿野屋與鶴見重複著手鞠歌,進行了五輪遊戲。
作為神穀川的徒弟,她們兩個都精通阿吽之息,重複地來回跳躍還不至於消耗太多的體能。
這時候,操場上的風變得越發大了,數個風漩裹著塵沙,呼呼席卷地麵。
風聲夾雜著歌聲,還是“你在哪”的手鞠歌。
但卻不是小鹿與鶴見的聲音,層層疊疊的歌聲更像是出自於孩童們之口,虛無縹緲,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孩子在唱歌。
並且操場上那股怪談的氣息更加濃重了,重到連風都吹不散那股野獸的腥臊味道。
小徒弟們心了然,知道今晚的作戰計劃成功。
重複進行的“哪”遊戲,真的加速了風三郎的異訪速度,算是最後將這風妖怪談給推了一把。
風三郎就要降臨到這邊來了!
浩大的風沙自學校後方的山上吹滾下來,頃刻包裹住了神小學,原本就陰森的無人學校變得更加昏暗。
有幾道模糊的身影,被這股從山麓上滾落下來的大風卷帶著,跌落在操場上。
鶴見葵快速凝起眼眸,朝著那邊看去。
那是兩個奄奄一息,不會動彈的男孩。
以及兩隻如犬般大小,直立著身子,正在奮力嘶嚎的野獸。
那兩隻小獸形同鼬鼠,一個皮毛泛黑,敦厚壯實些,爪拽一柄大棒槌;一個皮毛呈現黃褐色,纖細高挑,雙爪抓著一柄像是割草時候用的鐮刀。
毫無疑問,這兩隻鼬鼠就是另外兩隻未被找到的鐮鼬了。
沒想到它們正和失蹤的孩子待在一起。
兩隻鐮鼬立在孩子們的身邊,弓著背,不斷朝周遭的風旋呲牙。雖然凶相畢露,但它們都非常虛弱,毛皮血肉綻開外翻,傷痕累累。
它們身上的傷口像是被刀刃割開的,外翻的血肉夾雜著肮髒的塵沙。早就幹涸的血液將它們本來光滑的毛發板結成塊狀,看起來頗為淒慘。
鐮鼬們明顯經曆過一場惡鬥。
一般來說,鐮鼬集團的三隻鐮鼬,一隻持錘,一隻持鐮,一隻捧著藥罐。
此刻,最小的那隻鐮鼬並不在這兩隻稍大鐮鼬的身邊,也就無人能為它們療傷了。
戰鬥負傷對它們的消耗很大。
而且,鐮鼬們的對手風三郎可是荒神。
在風三郎還未正式異訪出來之前,靠著鐮刀對風的克製,鐮鼬們還勉強可以與風三郎靈降出來的力量鬥一鬥。
可現在風三郎突破了表世界的限製,那惡荒神的真身降臨,鐮鼬們顯然已經無力回天。
敗局已定。
……
遮蔽天穹星光的風沙漫卷。
操場上的數個風旋匯聚到一塊,從巨大的風塵旋渦之中,又一道身影出現。
看起來個子不高,類似孩童,也就一米四幾的樣子。不過,擁有超凡視力的鶴見葵看得很清楚,從風沙龍卷出現的那個“孩子”,長有一張老態龍鍾,生滿雜亂長毛的大臉。
想必,這個就是風三郎了。
風三郎穿著蓑衣,手抓著一把木質大杖。
一經現身,卻是不再去管兩隻鐮鼬,吱吱怪叫著,拔杖朝鹿野屋與鶴見襲來。
對於風三郎而言,惱人的鐮鼬已經沒有了威脅。
反而是操場上這兩個唱手鞠歌把它從常世拉出來的小女娃,見到妖怪現身居然麵色如常。
想必心機極深,城府頗重,斷不可留!
更何況,不太有理智的妖怪殺人,本來也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召喚了我也該殺!
狂風怒號,裹挾在其中的砂礫嘩嘩攪動,如同利刃,擦到碰到必然皮開肉綻。
麵對如此的凜冽攻勢,身為大師姐的鹿野屋臉上沒有半點怯色,一對眸子反而是閃亮了幾分,有點聞戰而喜的意思:
“哈!我就知道你是個壞東西!”
果然嘛。
再怎說,我和小葵可是“幫”了你一把的。
也算是幫著風三郎順利擺脫了表世界的最後桎梏。
而這隻風狸不對此感謝也就罷了,反而見麵就是殺招。
那我打你準沒錯!
“急急如律令!”
鹿野屋將右手一翻,猛抬手腕。
呼——!
漆黑的操場上,頃刻便有數條火舌躍起。
符火被激活的同時還帶起了連鎖反應,鹿野屋提前布置好的幾個香方油紙包被同步引燃。一股蕭條,肅殺,像是秋風掃落葉的奇異香味,伴隨符籙火光漫卷開來。
這是香道法術“六熏四方”的落葉香,瞬間卷出能夠猝不及防虛弱目標的綜合實力。
同時,又有幾張巽風符籙被激活,靈風帶著落葉香氣,精準纏繞住了對手。
被落葉香一繞,風三郎化作的黃沙風卷勢頭果然有所衰減。
那又稚嫩,又蒼老的狸貓身形,也再度於風沙之中現形。
可即便如此,風三郎依舊沒有停止前衝。
就算受阻,身後的離火也依舊沒有直接追上它。
那個會用符籙的女孩確實是個威脅,但也僅此而已。
風妖以速度為豪,僅靠雕蟲小技阻攔不了它,直接依靠尚存的速度優勢,出其不意將那個女孩斬殺!
黃沙風卷轉眼逼近到距離鹿野屋十多米開外,這時風卷的下方雷光乍顯。
六張埋於地下的震雷符籙被小鹿瞅準時機激活,雷霆霹靂劈啪作響,以六芒星的結陣炸成一片電網。漆黑的天穹之上,亦有落雷響應,轟鳴砸落。
風三郎被雷網纏住,左突右衝掙脫不開。
身後的離火也終於蔓延追上,炙熱的火舌舔入黃風之中。
一瞬間,風三郎被熱浪和雷光完全吞沒,畢畢剝剝的噪響之中,能明顯聞到皮毛燒灼的焦糊氣味。
鹿野屋將帶火星的聖德禦香爐甩出,又配合飛舞繚繞在她身邊的【白衣觀音經文帖】給自己上了一個佛光普照的外獅子印:“得一分!”
不,如此的開局,肯定不止拿下一分而已。
風三郎在智商上似乎算不上太出眾,小鹿的陷阱布置幾乎是吃了個滿。
而那些符籙,可都是直接傳承自安倍晴明的符籙。
天雷地火交織,絕對夠風三郎喝一壺的了。
轟轟——
在狸貓中陷阱的同時,戰場上響起了極為強勁的引擎轟鳴聲。
幽靈車以無視障礙物的[幽靈加速]姿態,衝入了操場的高牆之中,隨後又迅速凝實,但仍舊迅猛衝刺。
後方的車門敞開。
高山真衣渾身浴火,立在車門處。
她身上的火焰,來源自火車貓妖的能力。
把火車的地獄火釋放出來,也算是給自己上了一個提升實力的正麵Buff。
而且,那熊熊焰火不僅覆蓋在她自己的身上,也覆蓋上了粗獷、充滿暴力感的加長幽靈車。這使得幽靈車如同一頭從地獄衝出鋼鐵巨獸,明明是神穀家日常出行的交通工具,卻帶著仿佛能毀滅碾碎一切的恐怖氣勢。
如同地獄騎士的高山真衣,此時是“無頭”的狀態。
她燃燒的頭顱,正被火鏈牽扯,高高懸浮在幽靈車之上,以便在高速移動的過程之中獲取到更高,更廣的視野。
火光灼灼的雙眸鎖定住了目標所在,高山真衣右手上覆蓋的火焰瞬間消退。
一柄翠綠的芭蕉葉子出現在她的手中。
那芭蕉的寬葉狀似人臉,條條綠色呼號迸射而出,蕩出一道密集的草木大網,將那兩個奄奄一息的孩子,以及兩隻負傷的鐮鼬全都兜住。
高山燃燒的左手攀住車門,將堅硬的鋼鐵捏得凹陷。
右手猛地用力回扯,【寬葉芭蕉】構築的大網便向著幽靈車收縮蕩回。
把兩個孩子與兩隻鐮鼬全都甩到後座,高山真衣猛地將車門關上。
駕駛座上的大石俊馬始終用餘光留意著後視鏡,見女友救人成功,直接一腳油門,讓幽靈車再度進入[幽靈加速]狀態,朝著操場的高牆一頭撞去。
“嗚呼——痛快!痛快!”
引起的轟鳴與大石俊馬快活的怪叫混雜在一起,瞬間遠去。
猙獰的幽靈車脫離戰場。
鹿野屋與鶴見在今晚除靈行動正式開始前就有過商量,讓幽靈車在學校邊上伺機等待也是為了這個——
萬一風三郎現身的時候,捎帶著失蹤的孩子一起出現。
那就由她們兩個拖住敵人,大石和高山瞅準時機把孩子們搶出去。
大石和高山隻是司機,但畢竟是家中老人,又吸納了不少怪談遺物,早就已經是C級的集團怪談了。甚至,他們的老大神穀川還打算找個機會把靈車團晉升成荒神,然後找個合適神社從神位置給他們混信仰。
靈車團還是有點實力的。
雖然現在小原妹妹和三上兄弟都不在,他們並非完整體。
但僅憑一對無頭情侶顯然也很好完成了家中兩位大小姐的吩咐,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救援!
……
從風三郎暴起發動襲擊,到孩子們被靈車團順利救走,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那風狸在天雷地火的轟炸侵燒之下,好不容易化作黃風退開,等到再度現形,身上的蓑衣和皮毛處處焦糊,彌漫出難聞的黑煙來。
“該死!”
風三郎蒼老的臉惱怒扭曲,又因煙熏火燎發紅發黑。
這些人類玩意都該死!
風神,我可是風神。
這些人類應該懼怕我的力量,在怒號的狂風之中顫抖跪拜!
可一直以來,這些人類做了什呢?
試圖用鐮刀對抗狂風的偉力;試圖靠著搭建破爛不堪的木屋來愚弄神風。
這是褻瀆。
該死,真該死。
為什這些人類玩意總是在和我作對?
還有這個膽敢靠著小手段向神發起攻擊的人類女孩,風三郎隻想把她那張驕傲又漂亮的小臉扯個粉碎!
砰!
粗重的木杖撞擊地麵,風卷狂沙再度咆哮起來。
一套天雷地火確實重創了風三郎,但還不足以讓一個荒神直接喪失戰鬥力。
它試圖向鹿野屋傾瀉風暴怒火,但風沙才剛剛重新卷起,風三郎就聽見了一聲奇怪的動物鳴叫聲從不遠處響起。
“呦呦——”
很奇怪的聲音。
像是鹿鳴,像是馬嘶。
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風三郎惱怒的眼瞳瞬間變得呆滯下來,它似乎有點想不起來自己該怎做了。蒙昧的,完全無用的思緒,填充占滿了它的大腦。
等到風三郎再度回神,還不等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兩柄刀光已經切到了它的麵前。
那兩道刀光,一道深紅,一道慘白。
一紅一白的兩道光軌,撕裂空氣,將縈繞在風三郎周邊的風沙直接扯碎。
是另一個女孩。
那個更高挑一些,更冷峻一點的女孩。
她此時的狀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周身被一股殺意盎然的血色氣息完全包裹。圍繞在她身邊的氣是紅色,她凝縮的眼眸是紅色的,就連飛揚的發絲也被血腥的紅色氣息牽動。
麵對鶴見的強襲,後知後覺的風三郎連忙橫起大杖去擋。
兩聲。
一文字與笑麵青江砍進了木質大杖上,把那柄無比沉重,實際上猶如鐵鑄的大杖剁出兩道深深的豁口。
雙方角力。
手持雙刀的鶴見,本身就如同出鞘的第三把利刃,鬥狠之時倒是有幾分她瑪麗師娘的氣質。
活脫脫的殺神妖姬。
而風三郎本就應對不及時,再加上鶴見葵有一文字[赤色之鬼]Buff的加持。麵對這人類女孩不依不饒的威逼,身為荒神的風三郎居然一時間之間占不到什優勢。
它隻得再度呼嘯出風沙。
鶴見有所察覺,但並不躲閃,她將握笑麵青江的左手一鬆,改為雙手持一文字,提刀再度朝下揮砍。
風三郎見鶴見舍棄了慘白色的脅差,注意力自然轉移到猩紅色的大太刀上。
呼呼!
一文字被風三郎的旋風卷住,無法落下。
正當風狸覺得終於可以抓住機會之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脫手的笑麵青江向著地麵墜落,不等真的落地,從鶴見葵的身上忽的又延伸出兩條窄袖來。
袖身窄,袖口卻很寬。
從那兩隻袖口之中,窸窸窣窣延展出許多條白皙纖細,柔弱無骨的手臂來。
其中一隻細手靈巧接住笑麵青江,自下而上,極為刁鑽地猛啄而來!
風三郎急忙禦風後退。
一道血珠飛濺。
風三郎臉上焦黑的老肉被笑麵青江剜開,血淋淋的傷口一直劃到了它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