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神穀川家中。
從主臥大床上蘇醒過來的神穀,快速起身下樓。
他得去看看自己的小徒弟到底怎了。
快步走到起居室門口,神穀川看到那些家中的怪談妖鬼、小鹿以及她的式神們此時全都聚集在這。
此外,食夢貘也在起居室。
因為神穀從常世出來需要去往高天原“登出”,但是小貘作為神穀的式神,卻是可以借助神穀留在現世的身體為依憑,直接現身出來,並且在一定範圍內自如活動的。
所以她到位的比神穀要快。
起居室——
變化成人形態的小貘並攏修長的雙腿側坐著。
小徒弟鶴見葵頭枕在小貘的大腿上,看起來是陷入了沉睡,不過氣息非常平穩。
在她們兩個的身邊,是鹿野屋以及顯出了人形的小袖手。
小鹿懷抱著粉色毛皮的小鐮鼬,正在伸長脖子打量師妹恬靜的睡顏。
小袖手端莊靜坐,垂著眼眸安靜觀察主人的狀態。
觀察她們兩個身上的情緒變化,可以發現她們的情緒已經從原先的緊張焦急,朝著安定和好奇轉變了。
而在起居室的角落,彩織、小原早未,以及小河童彌彌子正湊在一起。
彩織的手上捧著一件雕工粗糙的木蜻蛉,斑斕華麗的油彩從她的手上,公主裙的裙擺上啪嗒啪嗒朝下流淌。
三個女孩都歪著腦袋,對著那件木蜻蛉一本正經做觀察狀。
“葵怎樣了?”
神穀川走進起居室。
“沒事呼,飼主你看,葵睡得很香呢。”
率先回話的小貘,她一邊講著,還一邊伸手,幫鶴見捋了捋耳邊柔軟烏黑的幾縷碎發。
“這是睡得香不香的問題嗎……”其實單看這時候起居室眾人的狀態,以及已經變得不太緊張的氛圍,神穀就可以知道鶴見必然是沒出什大事的了,“發生什事了?”
“師父,我跟你說!唔……”
小鹿忙不迭開口。
作為剛才一直跟鶴見待在一起,看到了事發全部經過的人,她確實有發言權。
不過,話才剛講出口便停頓住。
隻見小鹿著急忙慌把麵前小桌子上攤開來的幾張畫稿收攏,一股腦胡亂塞進自己的手提包。
她的表情略顯心虛,但努力正了正神色:
“就是小葵剛剛就坐在這,看禦靈術相關的筆記。那個,我也和她一起複習來著!然後忽然之間,電視櫃上的那個木雕蜻蜓啪的翻倒,我聞到有一股金屬氣味呼的卷到我們兩個身邊,接著沒等我反應過來,小葵她就咚的一聲倒下去了哇!”
大概是已經從小貘那邊得知師妹並無大礙,鹿野屋的心境放鬆下來,配合上肢體動作,把剛才的事發經過講述得繪聲繪色。
神穀無奈瞥了一眼小鹿腳邊的手提包,繼而又轉頭去看正被小蠟筆彩織捧在手的那個木蜻蛉。
果然是那東西的影響嗎?
本多忠勝的木蜻蛉。
這件老舊的手工藝品,是早前神穀川帶著兩個徒弟外出做除靈任務所得到的戰利品。
是小徒弟們退治了兩個凶殘的朱盆妖怪所得到的。
後來經過鑒定,得知木蜻蛉本身並不是什特別有價值的道具,頂多可以用來充當弱小遊魂的依憑物。
不過,考慮到木雕出自日本戰國名將本多忠勝之手,也算有著一定的人文價值和收藏意義。所以入手以後,神穀川就隨意地將這件木蜻蛉擺在起居室的電視櫃上,充當裝飾品了。
“剛剛在三途川……”
神穀川聯想到剛才三途川發生的事情。
香月熏說了,一些即將腐朽,但生前強大的人類英豪魂靈,受到了閻魔骸骨力量的指引,先行一步往生去了。
那些往生而去的人類英豪魂靈麵包括了本多忠勝嗎?
這樣想想,常世與現實兩邊所發生的事情,並非是巧合,而是連鎖的。
“所以,可能是本多忠勝的魂靈脫離了三途川,即將往生,但又回光返照附著到了這件由他生前親手雕刻的木雕上?”神穀川這樣想道。
那,本多忠勝又為什要拉著當時正處在木雕邊上的鶴見入夢呢?
是有某種心願未了嗎?
“小貘,鶴見她夢到了什?”
“我可以帶大家去看噗。”
小貘將手輕柔撫到鶴見的頭頂,隨即便有紛繁又迷離的虹光從二者的身上四溢出來。迷夢的彩光擴散到起居室的各處,忽明忽暗,使得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顯得夢幻且不切實際。
隨後,那些弧光逐一熄滅,神穀等人的身邊驟然變得空曠了起來。
再看向四周的環境,已經並非是家中的起居室。
而是一處由細細耙製的細沙,石燈籠、常綠樹、苔蘚等景物交疊裝點,看不見任何現代元素的枯山水風格庭院。
小貘雖然平時愛瞌睡,又不好動,但唯獨對飼主神穀川的吩咐,是格外上心的。
因為飼主的一句話,她直接把起居室的大家全都帶進了鶴見的夢,又或者說,是把鶴見的夢中場景直接搬到了現實。
成神以後,小貘對這些虛虛實實的權柄力量掌控,確實是愈發得心應手了。
……
“這是?”
鶴見葵凝起眼眸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
一處古色古香的寬敞庭院。
地上鋪著白沙,庭院一角立著造型獨特的石組,帶有禪意的枯山水庭院風格,倒是和吉光寺家的庭院有幾分相似。
這處庭院的景觀明明清晰且生動,但細細觀察,又隱約有一種不真切的虛幻感。
此時鶴見的意識倒是非常清醒。
她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今天下午,自己和師姐難得休息半天,不用做專項的修行。
和往常一樣,即便是休息日,鶴見也在神穀老師家度過,不過老師在中午就去往常世了。
神穀老師是非常忙碌的。
鶴見原本正和師姐待在家中的起居室,她在翻看往期的禦靈術知識點筆記,而師姐則坐在一旁畫畫。
繪畫好像是師姐平日放鬆的方式之一。
至於小鹿的畫作,鶴見也有幸看過,是除靈題材的漫畫。
主角是一名少年除靈師,有點像是……正太時期的神穀老師?
師姐把小男孩主角畫得挺可愛。
然後,師姐在繪畫方麵很有天賦,漫畫畫得很不錯。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鹿給鶴見看的手繪漫畫,內容全都是不連貫的。往往在主角遭遇妖鬼怪談後,再朝後翻一頁就是戰鬥結束的收尾內容,除靈戰鬥環節完全被跳過去了。
鶴見也有問過為什不畫除靈戰鬥的相關劇情。
而師姐一直沒有正麵回答過。
不過,鶴見也沒有在這方麵做太多糾結。考慮到畫漫畫隻是師姐消遣的方式,又不拿來正式發行出版,所以喜歡畫什內容,劇情完成度做到什樣好像都沒所謂,反正師姐高興就好。
反正話說回正題,今天下午原本就是一段非常平和的居家休息日常。
一直到剛才那一瞬間。
鶴見感覺到背後一股冷風卷來,隨後就像是電影劇情的畫麵一轉,她直接“無縫銜接”來到了這處枯山水庭院之中。
“我是離開了神穀老師家,還是……在做夢?”
通過對周圍環境的觀察,鶴見對自身處境的判斷更傾向於後者。
她以前倒也做過奇異的,極其清醒的夢,就是關於雪山之上的神穀川以及瑪麗他們。
對於受超凡力量影響的夢境也算有點經驗。
再加上後來又時不時接觸作為夢境之主的食夢貘,這方麵的經驗也就更足了一些。
既然是做夢,那鶴見就不太擔心自己的處境了。畢竟入夢之前,她正待在神穀老師家中,而老師的式神食夢貘,如今已經是主宰夢境的神明。
想來不會有任何幻夢能把她困住。
緊接著,鶴見又檢查了一下自身的狀態。
慣用三把名刀一文字、笑麵青江、螢丸都不在身邊,由於她的禦靈術難以學得很深入,所以也不太能感應到式神小袖手的存在。不過,她依舊能感受到瑪麗的賜福。
也就是說,即便在夢境瑪麗依舊能從容的降下力量給鶴見。
這種幻夢小把戲,在真正的神明麵前實在不值一哂。
而正當藝高人膽大的鶴見考慮要不要主動對這場夢境進行探索之際,忽然看見在庭院角落的一棵大鬆樹下,有一道人影緩緩浮現出來。
那是一位瘦削精悍的老者,正盤腿端坐在樹下。他穿一身漆黑胴丸,胴丸以黑色線材與濃色的伊予劄為基調,在重點部位鑲上了大量的金飾,連袖甲和皮籠手看起來都做工精致。
而這整體裝束上最為顯眼的,還數其頭戴星兜上聳立的一對黑色鹿角。
此外,在這黑甲老將的身邊,還樹著一麵方旗。
旗上畫的是鍾馗。
出身名門的鶴見對曆史知識還是頗為了解的,她感覺那麵旗應該是馬印,在戰場上表明武將位置的標誌物。
好像曾經在書看過,一般來說隻有統兵在千人以上的武士才有使用馬印的資格。
頭頂鹿角兜……旗掛鍾馗馬印……
“本多忠勝?”
鶴見這會想起來了,家的起居室就擺著本多忠勝所刻的蜻蜓木雕。
而且仔細回想一下,好像剛才從背後吹來的冷風也就是從木雕擺放的方向來的。
所以,把自己帶進夢的,是號稱“東國無雙”的戰國大將?
“小娃娃,你能認出我來啊。”
本多忠勝一拍大腿,哈哈笑著從地上站起來。
這位鼎鼎有名的戰國大將身材不高,再加上年老的緣故,看起來要足足比身形高挑的鶴見矮上半個頭多。可即便如此,著華甲的忠勝卻依舊有著威風凜凜的氣勢。
他的眼神矍鑠,看向鶴見不住點頭,似乎是非常滿意的樣子:“很好,很合適,和我當年一樣,有一顆武者的心。小娃娃,我教你用槍。”
“用槍?”
“是哩。想學的話可得抓緊,我留在這的時間可不多咯。”
本多忠勝這樣說著,指了指一邊的院牆。
白牆上不知何時倚了兩柄長槍,都是典型的日本大身槍,槍頭粗壯,尺寸巨大。同時也是大穗槍,槍穗如葉,前端尖中間寬尾部收攏,槍刃鋒銳,倒映著冷光白芒。
“這是蜻蛉切嗎?有兩把?”
提到本多忠勝,就不能不提蜻蛉切。
這是與其主人一樣享有威名的名槍。
蜻蛉切是日本三大名槍之一,據說槍頭鋒銳到了即便在靜止不動立著時,都能將飛行擦過的蜻蜓瞬間切斷的程度,由此得名。
此槍為德川家康特別打造贈與本多忠勝。猛將配利槍,自然是如虎添翼。本多忠勝風頭最勝之時,頭戴鹿兜甲,手持蜻蛉切,胯下三國黑,突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
隻要有敵見忠勝的鍾馗馬印,便會大呼:“蜻蛉切者本多平八!”
敵軍隨之潰散。
“小娃娃,你也知道自己現在在夢吧?既然是夢,見到兩柄蜻蛉切也不算奇怪吧?嘿嘿,年輕的時候我還能揮得動長柄呢,老了就不行咯。”
本多忠勝這樣說著,一身胴丸顫動,走到牆邊將短柄的蜻蛉切拿起。
確實。
兩杆蜻蛉切的槍柄長短並不相同。
關於蜻蛉切,現世之中有一種說法是這柄傳奇名槍屬於長柄槍,槍柄長達六米。不過這個長度存在爭議,且真正的蜻蛉切在本多忠勝的次子本多忠朝參與大阪之戰時遺失,現在現世也隻有後世對蜻蛉切槍頭的仿品而已。
不過,鶴見如今在夢中所見的蜻蛉切,長柄的約四米,被本多忠勝拿起的短柄那杆則是三米多。
至於為什夢會出現兩柄長短不一的蜻蛉切,大概關於這柄名槍的另一個傳聞是真實無誤的——
相傳本多忠勝晚年時因為體力衰退這種不可抗力,已無法自如使用蜻蛉切,故而將槍柄截斷了一部分。
考慮到這位“東國無雙”拉自己入夢似乎是為了傳藝,再加上人家又是年老的狀態,鶴見當然得尊老,所以走上前去,恭敬道了聲“請多指教”,而後拿起了長柄的蜻蛉切。
如今的鶴見已經有了相當不錯的除靈實戰經驗,即便荒神那也是真刀真槍交過手的,而且她的天賦擺在那,其兵鬥技藝,放眼日本,除去她的老師神穀川以外,也罕有人能再出其右。
可她素來用慣了長刀,忽然上手一把大身槍還真有點不適應。
此外,蜻蛉切在結構上屬於鋌裝槍。
鶴見對冷兵器的認知,畢竟是帶有現代思維的——
放眼整個世界,在冷兵器的槍矛這一塊,大部分地區發展出來的槍矛都以鍪裝為主流,也就是槍頭帶筒,直接套在槍杆上固定。
唯有日本這一反常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主流的都是鋌裝槍,也就是插莖式,要將槍莖插入槍杆頂端的槍筒固定。再潦草一點,像戰國底層足輕們使用的長槍,連金屬筒套都沒有,直接是用麻繩、革條之類對槍頭進行捆綁固定。
而蜻蛉切的槍頭如果完整取出,長度足足有將近60公分,幾乎算是一把兩麵開刃的短刀。
相比鍪裝槍,鋌裝槍必定存在著不夠牢固的缺陷。
不過呢,這一點在名槍蜻蛉切上倒是完全沒有體現。
到底是日本最負盛名的三柄名槍之一,蜻蛉切代表了鋌裝槍的技藝巔峰。
近距離細看這柄長槍,槍頭的槍莖插入金屬筒套之中,又由口金和逆輪等部件所固定,嚴絲合縫,槍頭雕花,槍的位置刻有梵文銘文。槍柄上裝飾著青貝螺鈿,流光溢彩的,哪怕外形觀感上都如同藝術品一般華麗。
這柄名槍充分發揮了鋌裝槍的優勢,容易掌握刃筋,利於劈砍。同時,由於插莖的技藝登峰造極,蜻蛉切突刺的手感也絕對不會差。
鶴見是有收集百般武器這樣的小愛好的。
這柄蜻蛉切拿在手上,她是真心喜歡!
鶴見還在試著上手蜻蛉切,這時候持槍立在對麵的本多忠勝發話:“小娃娃,喜歡的話之後再慢慢看也不遲,我們得抓緊開始了。”
隨後,本多忠勝抖了抖身子,擺開架勢,目光雀躍無比,配合上那一身漆黑的胴丸,當真如同一頭老而強健的黑色猛虎。
他頭頂的鹿角兜奪目,手中的蜻蛉切更是寒意逼人。
“小心了——鬼之平八,參上!”